耳邊就聽見芳官膝蓋重重砸在地上的響動,岫煙急忙上來攙扶,口中還嗔道:“快起來,萬事慢慢商量就是,你這又是跪又是哭的,倒叫我沒了意思。況且,這生兒子豈是外人能做主的,也是王妃福澤深厚才有了這機緣,別人可羨慕不來。”

岫煙頓了頓,有笑道:“不過,咱們家確實有幾副補藥,專治女子宮寒,按時服用下去,於身體是極好的。”

芳官聽了,歡喜異常。她才還以為邢岫煙根本無心幫襯自己,正不知怎麼辦才好呢!芳官垂首想了想,慢慢道:“好姑娘,有件事兒我不知該不該和你說。本來是想瞞著你的,可昨兒來之前想了許久,姑娘待我有再造之恩,我若是和那些沒良心的傢伙似的搪塞你,奴婢一輩子良心難安。可說了......”

芳官覷著岫煙的面色,“說了,奴婢又擔心姑娘誤會是我在挑撥離間。”

岫煙輕笑:“我早說過,當初送你去北靜王府,咱們就算是坐上了一條船,我幫你在王府站穩腳跟,你幫我探聽訊息,咱們互惠互利,誰也不佔誰的便宜。事實上,自打你去了北靜王府就開始平步青雲,不但得了北靜王的寵愛,還受了老太妃的青睞。要知道,那樣一副活靈活現的觀音渡厄圖可不是處處都能巡到的。”

芳官忙笑道:“奴婢何嘗敢忘?要不是姑娘送我的那件重禮,奴婢如何能在老太妃面前得了體面?更不會被王爺記在心上。”北靜王老太妃信佛,年下王府家宴的時候,得了芳官這件禮是又驚又喜,一連在北靜王面前誇讚了芳官四五日。正因為這,芳官才一躍成為王府裡最得寵的新人。

“姑娘小心提防些我們家王爺吧!”她神色複雜,目光中時而憤怒,時而膽怯,有一種叫人分辨不明的情愫在其中。“那次我無意間闖進了王爺的小書房,發現他書房的內牆上掛著一幅美人圖,不是別人,卻,卻是姑娘你!”

芳官深深的看向邢岫煙:“姑娘著了一襲男裝,可奴婢服侍姑娘的日子也不短,自然一眼就認得分明。不但如此,奴婢進王府之後發現,王爺前不久收了幾個丫頭,不仔細也不覺得怎樣,可細看看,卻無一不像姑娘的模子上刻下來似的。那幾個丫頭鎮日穿著男裝在王府裡遊晃,不是嬉戲玩鬧就是闖禍惹事。王妃說了幾次,沒想卻惹得王爺甚是不痛快,現如今單讓那幾個丫頭住了清泉小苑。”

清泉小苑是北靜王妃為嫡長子準備的居所,風景情致自然不在話下。

岫煙有所耳聞,聽到這話,不怒反笑:“怪不得你急切切的樣子,看來那清泉小苑裡的幾個丫頭沒少叫你吃苦頭,只怕你們現在早就是勢不兩立了吧!”

芳官被人戳破了虛偽的面具,尷尬的一笑:“姑娘就是姑娘,天底下的事兒好像就沒難住你的。奴婢......確實吃了幾次大虧,好在王妃始終站在我這兒,幫著奴婢撐腰,不然,奴婢也叫那幾個小蹄子給拆了骨肉剝肉吃啦!”

岫煙漸漸收斂嬉笑之色,沉聲道:“王妃從來不會站在哪位妾室身邊,她只會坐山觀虎鬥,要是我沒料錯,必定是等你們雙方筋疲力竭之後,再出手一舉擒獲。”

芳官顯然沒想到這一點,她開始只想著怎麼能討好王妃,將來有了王妃在背後撐腰,自己定能力壓群芳,在王府佔有一席之地。可現在聽邢岫煙如此一說,芳官才驚覺自己的愚蠢,她遂忙問:“姑娘有何妙計助我化險為夷?”

“我若是你,就不會一味的盯著眼前的既得利益。別忘了,王妃不過是沒得空來收拾你們,只要嫡長子一出生,別說叫你有機會生下兒子,就是能不能活命,這都是個大問題。”

芳官頻頻點頭:“姑娘的意思我大約懂了,與其想著怎麼討好王妃與那些丫頭為敵,不如趕緊抓些權利在手,哪怕將來王妃要收拾我,也有個保命的法子。”芳官見邢岫煙微微頷首,便知道自己猜中了一半,她忙向岫煙賠笑:“姑娘可要拉奴婢一把。”

岫煙莞爾:“你是個聰明的丫頭,究竟怎麼做,我不教你也自然會。只是你千萬莫要忘了,將來有一天我要用到你,即便是掉腦袋的事兒,你也要給我做下去!”

岫煙附在芳官耳邊:“別忘了秋萍的下場,你知道我的手段。”

芳官身子微僵,木訥的點點頭,她自然不會忘,也聽明白了邢岫煙的威脅之語。

送走北靜王府的人,岫煙在回後院的迴廊上看見了悶悶不樂的賈寶玉,她遠遠衝寶玉一招手:“呆子,你自己在這兒做什麼?大嫂子不知派了多少人出來尋你,原來你卻在這兒!”

寶玉在那兒可憐巴巴的也不動地方,等岫煙問的急了,他才懨懨地道:“我聽見芳官和邢大姐姐說的話了。”

岫煙故作不解:“聽見什麼?”

賈寶玉臉憋的通紅,使勁兒一跺腳:“都是我的錯兒,我不該輕信北靜王的混話,帶了邢姐姐去見他。沒想到他竟是個登徒子!對邢大姐姐存了那樣可惡的心思,虧的我一直當他是個好的呢!不行,北靜王府裡姬妾無數,又有個厲害的王妃,姐姐千萬不能上了他的當。”

岫煙幽怨的輕輕一嘆:“我何嘗不知北靜王難惹?只是人家是王爺,我只是個小吏的女兒,地位懸殊,況且這世道本就對女子多有苛刻,遇上這種流言,從來只是女孩子吃虧。我能有什麼法子?與其叫我們老爺、太太跟著乾著急,不如悄無聲息,或許等時間久了,這事兒也就淡了。”

賈寶玉急道:“哎呦!邢姐姐好糊塗,你不瞭解北靜王,所以存了這種繆想。我在他身邊有些時日,知道這個男人一旦瞧中了什麼,是輕易不會放手的。當務之急,姐姐只有......”

說到這兒,賈寶玉卻停住了,似有難言之隱。

岫煙心底冷笑,表面卻甚是急切:“只有什麼?”

“我說了,姐姐莫惱!”賈寶玉期期艾艾道:“姐姐不如趁早定下親事,依著姐姐的人品、家事,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兒,或許這樣一來,北靜王就死心了也未必!”

岫煙羞答答的低下頭:“這如何能是我做主的事兒。寶兄弟快別再提,免得叫外人以為我是那種不檢點的女孩子。”

賈寶玉見邢大姐姐一幅小女兒的嬌羞模樣,心早酥了大半。再想到邢大姐姐有可能落入北靜王的手裡,不由大急:“邢姐姐要是信得過我,寶玉願意替姐姐四處奔走。”他立即列舉出幾個熟識的侯府豪門公子,也有邢岫煙聽過的,也有沒聽過的。

賈寶玉嘮嘮叨叨,膩煩在岫煙身邊,唾沫橫飛,活像個說媒的。

直到見了眾人,賈寶玉這才收了剛剛的話題,可稍後席位上,賈寶玉的眼睛就再也沒離開過邢岫煙。那直白的眼神叫眾人不解莫名,更叫岫煙從心底騰出一股惱火和鬱氣。

當晚,李紈帶著三春回府後立即來瞧賈母。老太太一反常態,倒沒和鴛鴦等摸骨牌,倒是與來瞧她的賴大娘說笑不停。

賴大娘如今也成了半個主子,雖然賣身契仍在賈府,但自家也有個不大不小的園子,二三十個丫鬟下人伺候著,堪比第二個賈母老太君。

李紈等見罷,忙主動上前施禮。賴大娘怎敢承?她忙躲開,口中含笑:“老太太事情繁忙,老奴且去了,明兒再來給老太太說話解悶兒。”

賈母叫寶玉和三春親自去送賴大娘,李紈等並沒異議。東西兩府向來如此,年紀大的奴才比一般主子還有體面,就好比榮國府這邊的賴大娘,寧國府那邊人人嫌的焦大。所以叫幾位小主子去送一個奴才,大夥兒非但沒覺得不妥,反而認為是家裡該有的禮數。

等幾個人折返回來,賈母早打發了李紈回去,另叫鴛鴦把今天剛得的幾匣子好桂花糕散三春等人,便讓她們早些回園子裡去。

“寶玉等等,我有話問你!”

眾人才走到門口,賈母忽然開口截住了寶玉,眾人習以為常,以為賈母不過是例行關心寶玉,所以也沒多心的結伴回了大觀園。寶玉黏著賈母坐在炕沿邊上,老太太笑問著今日在邢府所見所聞,寶玉只挑那些趣事說了幾件,賈母果然滿心歡愉。

賈寶玉見此,心下一動,趕緊趁著這時機將今日從芳官哪裡偷聽來的辛秘講給老太太聽:“聽賴大娘說,老祖宗年輕的時候最愛打抱不平。這件事擺明了是北靜王沒道理,他早有了王妃,何必去招惹邢家大姐姐?要我說,老祖宗不如替邢姐姐做主,選一個稱心如意的夫君,徹底杜絕了北靜王的念頭。”

賈母見自己的寶貝孫子義憤填膺的模樣,遂試探問道:“你覺得這邢姐姐究竟如何?”

賈寶玉不疑有他,想也未想便道:“自然是極好的,整個大觀園裡從沒人說過邢大姐姐一個‘不’字的人。我冷眼瞧著,就是寶姐姐也未必趕得上邢家大姐姐。”

賈母摩挲著寶玉的肩膀:“要是老祖宗出面,為你求娶了邢姑娘......你可願意?”

在一旁伺候的鴛鴦聽的目瞪口呆,正端茶進來的翡翠也險些失手打翻了杯盞。

只賈寶玉面上露出狂喜之色,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賈母:“老祖宗說的可是真話?”

賈母微微一笑:“老祖宗何曾騙過你!邢家那丫頭我早就看著甚好,要是做了咱們家是孫媳婦,老祖宗和你保證,我疼她就好比疼鳳丫頭一樣。”

“可是,我們太太那兒......”賈寶玉痴是痴了點,卻不笨,他早看出母親不喜歡林妹妹,更不喜歡邢家大姐姐。

賈母安撫道:“只要我的寶玉心裡喜歡,你們太太那兒我去說,保管她高高興興給你收拾成婚的院子。況且,你們太太最疼你,和邢結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等你們太太想明白了,她必比我還熱心促成這件婚事。”

賈寶玉幾乎是飄回了怡紅院,進了屋連招呼也沒與襲人、晴雯打,一頭栽在了床榻上。襲人才以為是寶玉在外面又受了委屈,唬的趕緊上來噓寒問暖。可等瞧見賈寶玉時不時露出傻笑的一張臉,又把襲人弄的莫名其妙。

“不過去邢家呆了小半天,倒把你弄的鬼迷三道的,也不知那邢家到底有什麼好,非叫你一門心思往那兒奔。”襲人坐在賈寶玉身邊收拾他的小衣等物,埋怨著數落道:“太太昨兒就害了風寒,一直叫嚷著頭疼,二爺就不該出門,好好服侍在二太太身邊才是。”

襲人起身去吆喝小丫鬟端水,晴雯不知哪裡冒了出來,一屁股就做在了賈寶玉身邊,伸手就去推他,口中還笑嘻嘻道:“快說,你是不是又得了什麼喜事兒?”

賈寶玉想到教老太太對自己的千叮嚀萬囑咐,便胡亂搪塞道:“能有什麼大事兒,我困了,你且叫我小憩一覺。”

晴雯越見他這樣說越是不肯撒手,就著賈寶玉衣襟上的玉佩道:“你瞞的了別人卻瞞不住我,哼,趁早說了實話!”

賈寶玉一個打滾兒從床上爬了起來,滿臉堆笑:“真真是件大喜事,不過你可得替我保密。”晴雯眼珠子一轉,驕哼了一聲應下。

寶玉便貼在晴雯耳邊低聲道:“老太太要為我去邢家求親,剛還問我願意不願意。”

晴雯大驚,極大聲的叫道:“這種玩笑可是開不得!”

“我哄你幹嘛!確確實實是老太太親口應下的,”寶玉啐道:“不信,你問鴛鴦,她也在屋子裡,老太太可沒瞞著她。”

簾子外的襲人停住腳步,聽了賈寶玉這話,又從珠簾的縫隙中看見床榻上的二人貼在一處嘀嘀咕咕說悄悄話,她心裡像吃了鐵砣一樣不痛快,憋屈。等她強撐笑臉一進屋後,二人也跟著閉口不言。

當晚,襲人幾次試探從賈寶玉哪裡探取訊息,誰想對方油鹽不進,任憑自己怎麼說也不肯鬆口。襲人越想越是害怕,這一夜也未好生睡得,等次日天大亮,大觀園的門還沒開啟,襲人便披了厚襖去賈母上院來尋鴛鴦,就欲探個究竟。

賈母是上了年紀的人,睡眠淺,時常到了後半夜才能入眠,所以襲人到的時候,上院裡的丫鬟們多半還未起床。鴛鴦睡眼惺忪的進了小花廳,“這個時候來,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兒?”

襲人一把拉了鴛鴦坐在自己身邊,“昨兒老太太和寶玉說了什麼?把我們那小爺弄的五迷三道的,連覺也不好生睡的,說了半宿的胡話。”

鴛鴦眼神飄忽不定,左顧右盼:“就是往常那些囑咐,也沒見說什麼特別的話。”

襲人恨恨戳著鴛鴦的額頭:“你也來騙我!難道非叫晴雯看夠了我的笑話,你才肯幫我?”襲人坐在那裡開始掉眼淚:“你是沒瞧見昨兒晚上晴雯的得意勁兒,寶玉瞞著不肯告訴我,卻巴巴兒的都說給了晴雯聽,如今那小蹄子在我面前好不得意。你從小和我一併長大,我的脾氣你是最瞭解的,叫我受她的閒氣,這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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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望了襲人許久,這才幽幽嘆口氣:“你這分明是難為我,說與你聽,你絕不會保守秘密,定跑到二太太那裡告密,屆時老太太知道是我走漏了風聲,我何嘗會有好果子吃?只是不說與你聽,你又埋怨我們姊妹情誼單薄......”

襲人沒吭聲,鴛鴦知道她是鐵了心想要刨根問底,只好說了實話:“老太太有意給寶玉去邢家提親,她老人家定下來的心意,誰還能扭了回去不成?”

襲人痴痴地反覆唸叨:“這不可能!”

鴛鴦嗤笑:“有什麼不可能?老太太昨晚上還囑咐去今早去叫林大娘來,說是下個帖子給徐夫人家,準備請夫人來府上商量這事兒呢!”

襲人騰地起身往外走,鴛鴦趕忙抓住她手腕子,使勁兒一瞪:“我就知道你要去衝二太太告密!虧我這些年把你當親妹妹一般,你只想著自己的好,就沒考慮到我的處境?”

襲人使勁甩開鴛鴦的束縛,理所當然看著對方:“我去回二太太才是救你的良方。”襲人頭也不回的出了出大門,鴛鴦在後面狠狠咒罵,她也毫不理會,只顧著往王氏的上房去。

鴛鴦伏在桌案上,為這多年恩斷情絕的姊妹之誼感到痛心,哭的稀里嘩啦,簾子外幾個小丫頭聽見動靜也不敢進來。還是賈母起床不見鴛鴦服侍,叫翡翠出來尋她。

翡翠撩了簾子進來,所見就是這鴛鴦這一幅梨花帶雨的憔悴容顏,翡翠不禁低聲勸道:“你這又是何必?老太太早把襲人看的明明白白,獨你自己不肯信,現在怎麼樣,終於嚐到苦頭了吧!現去找老太太陪個不是,今後和襲人遠著些,別總傻傻的什麼話都講。”

翡翠也不容鴛鴦分說,拉著她就回了上房尋賈母出主意!(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援,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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