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忠雖然做了吳縣縣令,但卻不忙著將家眷都搬到府衙後堂去住,而是仍舊住在自家的宅子裡。一來住慣了舒心,二來到底是自己拿銀子買的,不像是前世的宿舍,老闆說收走就收走。

邢家的宅子三進三出,正院用來待客,中間最大的一處院落是盧氏和邢忠所住,後面挨著小花園的一間院子就給了岫煙、正德兩姐弟。

如今賈璉好安排,前院有兩三間客房,收拾出來胡亂對付對付,賈璉只有稱好的,斷沒有挑理的對方。唯獨難在黛玉這兒,若也住客院,前面人來人往,盧氏恐怠慢了黛玉,可住後面,自己的院子是萬萬不能了,只好送去閨女的院子裡。

岫煙倒是不在意,總不能叫林姑娘去住正德的房間吧!於是二話不說的將自己的屋子讓了出來,她反去和正德擠在一處。

這些小安排黛玉都不知道,只是在被邢姐姐的丫頭美蓮送進屋子的時候,看著滿屋子的裝飾才驚覺。黛玉慌忙錯步要出去,美蓮忙道:“姑娘的屋子就是這間,還要往哪裡去?”

黛玉正色道:“這明明就是邢姐姐的屋子,何苦糊弄我。快帶我去找邢姐姐,哪有我佔了她屋子的道理。”黛玉已然明白,這定是媽和姐姐商議好的,唯恐委屈了自己,讓出了正房讓自己來住。

才要開啟箱籠收拾東西的紫鵑和雪雁也是一怔,怪不得她們覺得這屋子太過精緻了些,原來不是客房,竟是邢姑娘的閨房。

紫鵑和雪雁想通之後不禁自責,可真是傻了,邢家又不是京城的賈府,怎麼可能將個客房也佈置的天宮似的。邢姑娘的屋子處處可見別具匠心的擺設,花費心思定然不少,絕不比二姑娘、三姑娘她們的香閨來的差。

紫鵑也不收拾東西了,扶著林黛玉就去找邢岫煙告罪。

此刻岫煙看看著篆兒幫自己鋪床,正德仍舊在裡屋,出來轉彎處有個小小的套間,本是篆兒守夜的地方,一樣的乾淨,一樣的暖和。岫煙暫且住在這兒,又命人在正德對面加了個矮榻,只是委屈了篆兒些。

黛玉一進門就見這幅忙忙碌碌的樣子,心中一酸,“邢姐姐。”

岫煙還不等回身,黛玉已經抱住了她。岫煙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忙問是什麼緣故。黛玉真情流露,有些難為情的不想開口。紫鵑卻最明白姑娘的心思,她忙笑道:“邢姑娘,我們姑娘說佔了你的屋子,她心裡正不安呢!”

岫煙一聽:“原來是為這個,我當什麼呢!我的好妹妹,你快放寬了心,我住到這屋子來,有個最高興的小家夥。喏!”岫煙手往內室一點,黛玉好奇的跟過去瞧。

就見睡醒的正德穿了條蔥花小褲,一襲白色小褂,背朝眾人,大頭朝下扎進了木頭箱子裡,小屁股扭啊扭的,兩條小短腿蹭不著地面,懸空著小腳,不知在找些什麼。

“我就說在這兒!”正德驚呼一聲,一頭就栽進了箱子裡。

黛玉和紫鵑等慌忙去拉,誰知小正德扒著箱子沿兒跳了出來,腿腳靈活的和山上的猴子有待一拼。

正德抓著一塊藕色綢布包,獻媚似的跑到岫煙身邊,仰著腦袋嘿嘿笑道:“這是弟弟孝敬姐姐的。”

黛玉好奇的湊近,想知道正德當寶貝似的玩意兒是什麼。她見邢姐姐開啟小布包,散落了幾個香餅,雖然未曾燃燒,但蘭薰桂馥之氣難用綢布包掩。

黛玉捻起其中一塊,她年幼的時候,母親尚在,就喜歡弄這些東西,其實黛玉也好此物,不過進了賈府一月用度都是有限的,她怎麼好張口去討來玩耍?

正德見黛玉也甚是喜歡,心中有些為難,這香餅是妙玉姐姐去京城之前給自己的。他是個小男子漢,自然用不上,但.....統共就四塊,給了林姐姐,那自己的姐姐豈不是就少分了?

正德心中有些小私心,拿著香餅犯愁。

岫煙一見那小眉毛緊簇簇的,就明白弟弟在想什麼,忙用繡鞋尖踢了踢正德的小腳。

五歲的正德就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將香餅一分為二,先捧了兩塊給黛玉。

黛玉不知這香餅的價值,見正德可愛,也便收下了:“你無緣無故,送我和姐姐香餅幹什麼?”

正德好嚴肅的看著黛玉:“姐和媽總叫我臭小子,如今姐和我住一個屋子,我怕燻壞了姐姐,她該不和我一個屋子了。”

屋中先是一寂,繼而發出陣陣朗笑聲。

黛玉扶著紫鵑叫哎呦,岫煙一把摟住自己的寶貝弟弟,蹲在地上直不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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岫煙險些笑岔氣,指著正德告訴黛玉:“妹妹聽聽,這小子的嘴能不討人喜歡嘛!媽說這話的時候全是因了他剛跟師傅練完功夫,澡也不洗,衣裳也不換就躥到姆媽的身上。燻得姆媽差點一個跟頭,隨口叫了句臭小子,現在倒好,人家記仇呢!”

岫煙斜眼瞄了正德一眼。正德委屈的哼哼:“我是小男子漢,才沒記仇呢!我就是怕燻到兩個姐姐,換了別人,我可捨不得給這種好東西。妙玉師傅說了,這叫做南海沉香,用了白芷、杜衡、澤蘭、辛夷、菖蒲等名貴香料,我統共才得了這四塊,都給兩位姐姐了。”

正德討好的看著岫煙,心裡美滋滋的想著自己這麼乖巧懂事,待會兒姐姐會拿什麼好吃的犒勞自己。

正德想著想著,小家夥抑制不住的憨笑出聲來。岫煙一瞧,就知道這小子正做白日美夢呢,沒好氣的拉著黛玉往自己那屋子裡走:“別理這小滑頭,他幾日沒練功夫,早生疏了,我正要請他師傅給他好好熟熟皮子呢!”

黛玉扭頭回去看正德,小家夥聞聽他姐姐這話,霜打了似的耷拉著腦袋,懨懨的跟著眾人出了自己的屋子。

黛玉不安的挽著岫煙的手臂:“邢姐姐,正德才回來......”

黛玉與賈寶玉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深知寶玉的習性,見了書本就能從頭疼到腳後跟,沒一處好的。正德才這麼大點的年紀,又是長途跋涉才到家,邢姐姐就叫他去練功夫,小孩子怎麼受得了?別像寶玉似的,最後厭學此道可就糟了。

邢岫煙拍拍黛玉的手背,閃身給小牛似衝了出去的正德讓出一條大路來,岫煙衝消失在院門口的正德努努嘴:“咱們家出了名兒的兩頭牛,一個是咱爹,踏實肯幹的老黃牛,一個就是這小子,用他師傅的話說,那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滿身使不完的勁兒。”

黛玉聽邢岫煙的話雖然粗些,但句句透著趣味,黛玉更覺邢姐姐和旁的姊妹不同,是個心眼實在值得託付的人。

想起史湘雲才在人前誇讚薛寶釵如何如何好,黛玉不禁暗暗將寶姐姐和邢姐姐兩相比較,發現後者從各個方面來瞧,都絕不遜色於前者,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黛玉暗中瞧著,義母一家甚是和睦,父慈子孝還是其次,難得人人都能拿自己當家裡人看待,並不是冷漠的客套而已。

姐妹二人說笑著進了屋子,美蓮正從岫煙的衣櫃裡找沒用過的新棉被,岫煙忙道:“把我那頂水墨的輕紗帳子也找出來,給林姑娘掛上。”

岫煙歉然的看向黛玉:“我們接到訊息的時候匆忙,也沒好生收拾收拾屋子,妹妹先住著,有什麼需要的只管和姐姐說。咱們家雖然比不得榮國府是百年的世家,但衣食上是不愁的。”

岫煙知道黛玉是個多心的,生怕自己越是這麼說,黛玉越往心裡去,忙板著臉道:“你要說什麼客氣的話,姐姐可就真生氣了。”

黛玉心中只有一個“暖”字縈繞,她若再辯白什麼,反而顯得自己小家子氣,沒的玷汙了自己和邢姐姐的情義。

“那妹妹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黛玉甜甜一笑,鬆開岫煙的手打量這個屋子。

人說相由心生,黛玉卻以為,一個人的屋子怎麼擺設,和這個人的秉性也有密不可分的聯絡。就說寶玉吧,他原和自己住前後屋,老太太那點值錢的玩意兒都在寶玉的床頭上擺著,不像是個哥兒的書房,倒像是榮國府的大庫房,連吃茶的水杯子都是汝窯的蓋碗兒,隨便盛裝果子的碟兒也要用水晶缸等物。又如寶姐姐,黛玉也常去梨花院,總覺得那不是個女孩子的閨房,簡單的沒有一點多餘裝飾,太素暗了些。

黛玉倒是真心喜歡邢姐姐這屋子,一打眼便知,邢姐姐是個慣會收拾屋子的人。

南邊睡床而非炕,邢姐姐的拔步床雖然只是紅木,但做工考究,上面刻著樊梨花學藝的八扇畫兒,真是一位巾幗紅顏不讓鬚眉。藕荷色的簾櫳,蜜香的枕褥,床頭隨意放著兩本枕頭書。

黛玉好奇的拿起其中虛掩的一冊,心中默唸著名字。

《補江總白猿傳》?黛玉好奇的翻著裡面的首頁,細看作者出處,見竟是盛唐時期的遺作,不禁驚訝道:“看來我是孤陋寡聞了,竟不知此間還有這篇好文?”

岫煙面色一窘,忙要奪手去拿回來:“妹妹可別臊我了,這哪裡是什麼正經的書,不過是我閒著打發時間罷了。”說著緊走幾步,將那薄薄的冊子重新塞進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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