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芳官一下炕,岫煙便完全醒了。美蓮、美櫻故意躲出去,就是為芳官半夜做賊創造良機。滿屋子裡貴重的信箋書信,岫煙早親手收了起來,留在“明面”上的那些,其實只是魚餌。

不得不說,芳官確實有幾分做賊的天賦,學戲多年,這丫頭身段輕盈,踮起腳來,根本聽不見半點雜音。室內一片靜謐,岫煙面朝床內躺著,她手心兒裡捏著一塊懷錶,指標滴答滴答走的分秒不差。

“姑娘?姑娘可睡下了?”門外忽然響起了美櫻急切的聲音。

剛來到多寶閣前面的芳官乍然聽到動靜,嚇得兩腿一軟,險些癱倒在地。等意識到是外面美櫻在叫門的時候,芳官下意識去看床榻上的姑娘。但見姑娘睡的安詳,絲毫沒有被驚動的樣子,芳官這才按捺下慌亂的心神。

門外的美櫻鍥而不捨,輕輕拍著門扉:“芳官?快開門!我有事回姑娘!”

芳官扶著多寶閣前面的大書案,勉強站了起來,兩腿哆哆嗦嗦的走了過去,穩了穩心神,這才輕輕開啟內室大門:“美櫻姐姐何事?姑娘早歇了!”

美櫻也來不及和她理論,一把推開芳官,也沒“留意”芳官赤腳的模樣,只是徑直走向床榻。

“姑娘,姑娘!快醒醒。宮裡面的平安公公來了!”

綴在後面的芳官一聽這話,心下怦然作響。

平安公公是五皇子身邊的小太監,因會奉承盧氏,最得五皇子喜歡,被五皇子視為心腹,這三更半夜,宮門早關了,平安公公卻跑到鳳尾衚衕來,肯定是出了什麼要緊的大事兒。

芳官披了件小襖就往床榻這邊走,美櫻手執了盞昏黃的小燈,聽見身後的動靜,忙道:“姑娘口中乾渴,你去端杯蜜糖水來。”

芳官見姑娘睡眼惺忪,遲疑了片刻,卻還是乖乖的往花桌的方向而去。芳官的腳步輕且緩,可惜美櫻的聲音太小,她根本聽不清。等倒了水回來,還沒靠近,美櫻早就警惕的閉上了嘴,不肯多言一句。

“姑娘喝水!”芳官一面遞杯盞,一面仔細留意姑娘的神情。出奇的嚴肅,臉上沒有半點笑意,全是精明之色。

肯定是件大事!芳官覺得自己的一隻腳已經踩到了這個秘密的邊角,心頭興奮之色冉起,恨不得姑娘立即說話,把這個秘密捅破了。

岫煙接過杯盞,水是溫熱的,滋潤著乾涸的嗓子。美櫻見姑娘遲遲不語,略顯焦急:“姑娘,平安公公現就在後門等著,玉泉山送水的車子再過個把時辰就要進宮裡,平安公公要是不能藉著這個機會回去,只怕就會被人發現。到時候殿下也難逃一個治下不嚴的罪名。”

芳官低眉順眼的覷著姑娘的表情,恨不得替姑娘應下。

岫煙沉思良久,才看向美櫻:“你在這兒守著,叫芳官去後門把平安公公帶進來。”美櫻狐疑的瞅著芳官:“姑娘......她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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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官心中竊喜,忙應聲道:“姑娘放心,我一定把平安公公帶進來,不叫別人懷疑,這個時候園子裡正靜,便是看見巡查的婆子,我只說這是咱們院子溜進來一隻野貓,吵的大夥兒不安生,我找了個小廝進來捉。”

岫煙莞爾一笑:“去吧,這件事要緊的很,我且信你一次!”

芳官笑盈盈的要走,岫煙卻叫住了她:“外面風雪正緊,你穿了我那件貂頦滿襟暖襖再去!”芳官受寵若驚,連推辭了兩回,卻還是披上小襖,叫兩個在堂屋裡伺候的小丫鬟跟著,自己提了一盞明瓦的燈,三人顫顫巍巍的迎著風雪往後園方向去。

一盞茶的功夫,芳官才帶著人姍姍來遲,美櫻早把堂屋裡伺候的小丫鬟清了出去,岫煙穿著家常的舊衣,坐在外間的貴妃椅上,淡然看向來者。

“奴才給邢姑娘請安!”平安上來打了個千,美櫻趕忙搬小凳子與他坐,又扭頭與一齊進來的芳官笑道:“勞駕妹妹辛苦些,去外面守著,我在這兒伺候也就夠了。”

芳官暗自詬罵,但卻不敢頂撞美櫻,只能訕笑著關了堂屋的大門,披著小襖站在廊下。堂屋裡的說話聲隱約傳了出來,芳官一隻耳朵緊貼著大門,小心分辨著裡面三人的談話。

......

小宦官平安臉上帶著愁苦之色:“如今殿下也不敢亂吃東西,但凡飲食,都是親自過了奴才和黃嬤嬤的手,便是這樣,本月也是第三次中招了。黃嬤嬤擔心,長此以往,殿下的身子骨非給由內掏空不可。現在宮內都小聲非議,說我們殿下是個藥罐子,和皇宮犯衝!”

正德已然是小心翼翼,不給人動手的藉口,但還是難逃宮內婦人之手。那些女人在正德的飲食中動手腳,時常叫那孩子鬧個肚子,發個小燒,正德開始沒留意,等叫了幾次太醫,孝宗就有所察覺,還特特的把正德叫到養心殿去問話。

正德沒憑沒據,只好硬撐著說是自己身體虛,並不敢隨便冤枉人。

那起子小人越發膽大包天,還在宮中散播謠言,說五皇子命運坎坷,活不到十八歲長大成人。

平安公公委屈的看著岫煙:“這次殿下是下了決心,非給那些歹毒的東西一點顏色看看。殿下說了,他要的東西,邢姑娘這兒都有,叫奴才避眾人,悄悄來取。”

岫煙猶豫不定:“我雖然早準備下,但是當初和也和正德說過,這藥效力過猛,他年紀尚小,將來必定留下後遺症。我並不贊成他用!”

平安忙道:“殿下早猜到姑娘為他著想,所以才叫奴才回稟姑娘,殿下會在事後請萬歲爺準他去皇莊上調養,一來避開風頭,二來積聚自己的勢力,三來......也好叫萬歲爺時常念著殿下的不容易,敲山震虎,讓那些下黑手的人掂量掂量殿下在萬歲爺心中的分量。”

岫煙失笑:“瞧他,竟是把所有都想到了,我要是再不同意,反顯得我拖累了他!也罷!”岫煙叫了美櫻:“把東西拿來!”

門外的芳官,趕緊貓著腰溜到正房對著大窗戶前,隔著窗戶,就見美櫻從多寶閣的最上端拿下和巴掌大的小錦盒。芳官留心到,順著錦盒掉下來一封信,美櫻許是匆忙,再加上屋子裡沒點什麼燈,所以竟沒看到東西遺落,那信箋飄飄揚揚,一直落在書案的內側的小角落裡。

芳官暗記在心底,轉身又返回到正門。

堂屋裡,岫煙接過美櫻遞來的錦盒,動作輕緩的開啟,內中兩枚龍眼大的藥丸赫然其中。一枚深褐色,一枚鮮紅色。

“這藥效能太強,用溫鹽水調衝半粒褐色的藥丸,”岫煙謹慎的說道:“紅色的是解藥,病發之後的一天內服下即可。切記,劑量要掌控得當,千萬不可因小失大。”

平安公公抱著虔誠之心接過錦盒,又將邢姑娘的話在心底默唸了兩遍,這才起身告辭。

芳官一聽到裡面的動靜,早躲在遠處。美櫻親自送平安出門,此時已經是丑時三刻,岫煙滿心疲憊,芳官服侍了她躺下,回到外套間火炕上的時候,腳跟一轉,背對著岫煙迅速將遺落在角落的信箋揣進自己的袖口。

次日一早,黛玉扶著雪雁的手,二人沿著抄手遊廊往岫煙的屋子來。芳官正招呼幾個小丫鬟收拾被褥,見黛玉來,忙在外間屋奉茶:“姑娘昨晚上睡的遲,這會兒還沒醒呢!”

黛玉不覺奇怪:“難道昨兒那香並不好用?”說著就要進去探視。

芳官緊著拉住她:“林姑娘......”她便將昨晚上五皇子殿下派了小太監平安的事兒說與了林黛玉聽。

黛玉臉色一沉:“這話你還與誰說過?”

芳官忙賠笑:“林姑娘和我們姑娘好的一個人似的,除了林姑娘,我哪裡會告訴別人?”

“你是老太太送大姐姐的,原也是榮國府的人,我也瞧得出來,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該明白,現如今誰才是你的主子,別表錯了忠心,被大姐姐嫌棄,就是我也救不得你!”

芳官滿臉羞紅,唯唯諾諾應是。

黛玉留下雪雁,獨自進了內室,她一進來才發現,大姐姐半坐在床上,上身披著件單衣,手中拿了本《諸子平議》。

黛玉剛忙走過去,將搭在椅背上的小襖給岫煙披上,滿臉不贊同的奪下書:“姐姐好生將養著,幹什麼又勞費心神?媽那裡由我照應著,你只好好睡上一覺,必定什麼煩惱事兒都沒了。”

岫煙笑著輕嘆:“只怕煩惱事一件接著一件,我片刻歇不得。不過好在有妹妹幫襯,不然,我早病倒了。正巧你來了,我有件事要和你商議,眼下便是年關,門房早接了一沓請帖,我略瞧著,只回母親幾家即可,去還是不去,由著她拿主意。只有一個,榮國府老太太請咱們家大年初二過府吃酒,這個無論如何也不能推卻。我想來想去,往年送的那些禮也俗了些,今年該換個花樣子,倒是問問妹妹有什麼主意?另一件......寶姐姐年後便要成親,咱們兩個也該送些什麼不一樣的方顯咱們輕易不同。”

黛玉略一垂首,繼而笑道:“大姐姐不用煩惱,我早想好了寶姐姐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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