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兒先醒。

第一遭經人事,昨夜啥也沒說成,迷迷糊糊只任他擺佈了。

商老夫人起得早,跟著這段日子,她也起習慣如此,到時就醒。

身旁的人還在扯鼾,聲音不小,倒也奇怪,自家後來居然能睡著,不嫌他吵。

許是......被折騰累了。

鼾聲中,慢慢撐起身,心頭如藏著只小鹿。

屏聲靜氣一點點往外挪,還要死盯住他的眼皮。

丁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他要睜開眼,可怎面對?

挪動中,手突然撐到某樣物件,待醒悟是自家的小衣,臉又燙起來。

明知他還沒醒,也忙用小衣擋著些。

艱難挪下床,輕吐口氣,又四下裡找尋被亂丟的衣裙、飾物。

昨晚那盆洗腳水還在床腳,裙子落了一半在裡面,溼著的。

萬事都等離開這房再說,輕輕擰乾,就穿到身上。

頭髮散亂,顧不上扎髮帶,只攢在手裡。

低頭穿鞋的時候,一隻手搭上她的腰。

猛回頭,他正看著自己,臉上是不懷好意地笑。

幾乎要眩暈過去,顧不得繡花鞋鞋跟還沒套好,陳眉兒猛地掙脫那隻手,低頭往外衝。

跑到門外,方醒覺過來,原來昨晚門都沒關!

還好府裡再沒別人,不然被拿了說嘴,怕不要跳井去?

臉上火燒火燎的,一路輕跑,到正室屋外,才又急停,低頭再收拾一番。

除頭髮以外,已全弄妥當,再臉紅著上前,貼耳朵在門上聽聽。

她是人仙,但心亂著,感覺聽力也已變弱。

什麼都聽不見,試著推門。

正室的門也沒插上門閂,門軸轉動,引發“吱呀”一聲,又嚇得她心亂跳。

撐開一尺寬的縫隙,悄悄鑽進去,踮腳進裡間,探頭先看。

床榻上空著。

還好,商大娘已起床,不在屋裡。

昨夜的事是明的,但陳眉兒忍不住羞怯,不敢見商大娘。

不敢見,卻又不能不見。

鏡前照照,把頭髮環起,紮起別上小簪,再掬把水洗臉,拍打幾下,感覺不那麼燙了,才出門去尋。

心下也平靜了許多,聽到聲音,順著找過去,商大娘正坐在廚房井邊洗菜。

她走過去,商大娘面色不變,淡淡吩咐:“眉兒,來幫著洗了醃酸菜!”

這是昨天就說定的,因要擺席,還是陳眉兒往城外去摘菜,被吩咐多割些青菜回來,除席上用,剩下的醃製酸菜。

這已是她到城主府後,第二次醃酸菜。

力氣大,當時她拿帶大竹筐去,最後全裝滿,用頭頂著回來的,還惹得商大娘笑。

商大娘還說,城主府花壇裡花草已死完,等採到菜籽,府裡也種些小菜,就不用老往城外去取。

都正常,但商大娘以前“丫頭”不離口,現在一聲“眉兒”,卻是…生分了。

悵然若失中,她張口應:“哦…哦!好!”

蹲下身,一起洗著菜,商大娘沒開口,她也不知要說什麼。

直到她搶先拿起框中最後一顆青菜,掰葉片清洗著,商大娘手上沒了活,終於出聲:“若有什麼難處,可與我說!”

商大娘其實有副好心腸,救命的七節蝦再貴,或許也能幫忙,但兒媳關係著她家子嗣是否興旺的,獨只一枚得子棗,生出來是兒是女還要看天運,萬難開口求。

頓了一會,眉兒最終低下頭:“謝老夫人,有難處會與您說!”

商大娘輕籲口氣,不再說話。

這一早,除醃酸菜外,還平整出小塊花壇的地。

商大娘沒瞧見時,有枚繡花針從眼前掠過,眉兒知道,是奶奶叫她回去。

那人出門前,來與商大娘說話,不想看他得意模樣,讓自己更害羞,眉兒往後躲了。

身子躲著,話倒都聽清,說天氣好,他要出城去移樹木來栽,興許不府吃午飯。

又不釣蝦!

商大娘叫他去廚房,自拿些冷食兒用。

午飯那人真沒回來吃,沒臉皮的曹四倒又來。

上次被商大娘打出尿來,她把曹四扔出去,也暗當笑話好久,現在又來混吃食,瞧著倒比自家和商大娘更自在些。

那廝吃完抹嘴就走,一貫如此。

等收拾完,今天已沒時間做修行功課,眉兒向商大娘告假,要回成衣店一趟。

商大娘允了。

趁那人不在家,出門前,先偷跑去他屋中,把昨兒的床單扯出來,顧不上另翻一床來換上,只拿走,塞到間偏院的空屋裡,回頭再偷去剪。

門房處見著韓思,她已能平常應對。

但從北通街直下,走到十字口,又不自覺地把雙手放到腰前,每一步都邁得仔細,雙眼目不斜視。

餘光裡,雜貨鋪裡坐著那位,也突然挺值了腰。

十字口這拐角最討厭,北通街最後一家是雜貨鋪,西正街第一家,也是這雜貨鋪!

要連著被那女子看兩遍!

下次再回家,還有回來的時候,改走小巷,路還近些!

不行!那不成怕她麼?

走過雜貨鋪,她家妹子恰在取木板關門,雖不知為何是韓窕妹關酒坊的門,眉兒還是擠出絲笑意,雖沒出聲,好歹頷首示意了,方錯身過去。

——

今兒天氣好,心情也爽,商三兒不想釣蝦,先把該移栽的樹木移進來。

不過出門前,記著董大爺惱了,不願給他寫那個“商”字,商三兒就叫韓思幫忙,把原本的匾額取下來。

老夫子不幫忙寫,咱趁著高興,自己來!

自家痛快就成!

待老狗尋來紙筆面膠,真就提筆在白紙上寫個“商”字,看看與原本下面那溜小字差不多大小,就不管周不周正,別不彆扭,叫韓思拿小剪裁下來,覆蓋掉上面“周”字。

城主府,綠柳商氏。

嗯,不錯!

“韓小哥,咋樣?”

“城主,這幾個字我都沒認全的!”

韓思識字少,不做評價,商三兒也不在意。

瞧了又瞧,也還是滿意!

與韓思一起,把匾額再掛回去,觀察過沒有歪斜,他才帶狗出城。

滿大街種下桃核時,他就想過,其它果樹也要移栽些進城,不過等不得再用果核從頭種,其它果木他要移長成的大樹。

當時時令不對,怕移栽後不成活,便一直未動手。

現在季節,樹葉已全掉光,成活率能高許多,今日天氣好,心情更好,就做起來。

上次在龍鱗城買糧,老狗顯它本事大,能背,今日也叫它多背些回來。

走到郊外,不拘大株小株,味兒如何,合著眼緣的李、杏、梨、棗,就只吩咐:“老狗刨了帶走,小心些莫傷著根!”

遇著兩株柿樹,樹葉落光,但通紅的柿子還全留樹上,也叫老狗慢慢放翻樹,他在地上揀、摘柿子。

有蕁麻城一葉買到的百寶囊,比竹筐兒能裝,抵得六七筐。

兩株樹上的摘完也要好一會,他又踹腳老狗:“自家去尋大的果樹,好生兒刨起馱上,都莫傷著根,直到再馱不動,回來尋我!”

作為魂奴的悲哀,就是像叫吃屎一樣,主人任何命令都不能違背絲毫。

老狗按吩咐去了。

等把柿子裝完,老狗還未回來,他又爬地上,翻土石塊。

柿子樹倒時,他就瞧見跳出幾隻大蟋蟀,揀柿子時又瞅見一隻,現在沒事做,便尋兩隻來耍。

自打開始做正事,很少得玩了,難得偷回閒。

這蟲兒也最多再活三四十日,北風一到,都要被肅殺。

雌的放過,土堆、雜草下尋到兩隻都是雄的,就攏手圍著,拔草挑動,讓它們鬥起來。

昨夜得難言之快,也好久沒這麼放鬆過,商三兒玩得興高采烈。

等敗的那只拖著腿逃離,分出勝負,他才直起身。

卻被嚇一跳。

他這身邊,不知何時聚來數百條蟲,瞧著全是雄蛐蛐,甚是密集,乖乖趴著不跳不叫,猶如一支出征的道兵陣列!

驚訝中,杵著柺杖的靈體虛影閃出:“城主,老身有禮!”

商三兒忙抱拳:“見過土地婆!”

土地婆笑道:“見城主愛玩,我把地界內好蛐蛐都攝來了!”

治內兩位陰神,城隍爺、土地婆一般都不會主動現身,更別說攝蛐蛐這等玩意討好自家。

商三兒忙問:“土地婆救過我母子性命的,有事直說就是!”

土地婆虛影輕點頭:“城主肯舍黑金石條做城隍劍,真正大氣,老身便也厚著臉皮,向城主討一物!”

“請說!”

“城主府那兩枚桃核,自種下之日起,就牽動百里內地氣,都向那匯聚,端的不是世間凡物,老身只求長成後,能得一桃枝做泥胎柺杖!”

師父給的物事中,唯兩枚仙桃來自天界,桃被娘倆吃了,剩的兩枚桃核,當日拿出誘九階人仙,鬼婆婆瞧不出異樣。土地婆倒因職司,先發現不凡。

左右是自家的陰神,還救過娘倆的命,商三兒不會捨不得,只是有疑問:“您換柺杖,以往的願力還在麼?”

當日劫難,城隍劍願力耗盡毀了,土地拐可還好的。

如今綠柳是座空城,土地廟、城隍廟香火不知要慘淡多少年,再積攢願力可不容易。

聽他那麼問,此事八九已成,土地婆“呵呵”笑著:“不礙事,能移到新柺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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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成!待過幾年,桃樹長大,我定取個樹枝,給你做新柺杖!”

“多謝城主!”

那桃核長成的桃樹,指不定比城隍的黑金石條要好,土地婆開懷暢笑,又指點他:“城主若想玩好蟲兒,就放那兩枚桃核旁養一冬,趁桃核聚地氣,它也得吸飽,可得靈樞,更能鬥不說,還破壽限,活上幾十年都不難!”

真玩起蟲來,又有些不幹正事的模樣,商三兒有些猶豫,不過先要謝好意:“多謝土地婆!”

“不當謝!老身告退!”

虛影消失。

商三兒撓頭想一會,幾百條蟲呢,土地婆是把二十裡內好的都攝來,瞧著各個善鬥,也不捨得就不要,等老狗晃晃悠悠回來,叫它再出力氣,把一地蛐蛐全收狗背上去。

老狗這回著實馱多了,已跑不起來,四條腿都在顫抖,搖晃著身軀隨商三兒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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