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石囚徒一個個順鎖鏈爬上通道,全灰頭土臉,瞧不出有特別的。

相扶上來的兩個年輕男女交石條時,記賬美婦對著他倆微笑,卻是少有。

年輕男女與別人一樣,也沾滿石屑土灰,蓬頭垢面的,約莫二十來歲年紀,但看不清面貌。

女的衝婦人叫了聲:“六姐!”

呂常在旁哈哈笑,出聲問:“窕妹,只叫你姐,就不叫姐夫?”

女的沒理他,男的卻開口了:“狗雜碎!”

被當著面兒罵,副管事也只笑嘻嘻的,回懟時面色不改:“小狗,若不是你六姐,老子捏你就像捏個麵條兒!”

道兵們都注視著年輕男子,他還要張口,婦人“啪”地把筆拍在書案上,怒叫:“韓思,滾回去!”

“啪!”

先前被叫“窕妹”的在那男子後腦勺重重抽了一巴掌,硬扯著他走,瞧著竟還不樂意,脾氣犟。

囚徒身份,又不是只自家一個人,圖著嘴上痛快,不管可會連累別個,想來腦袋不靈醒。

商三兒輕撇嘴,不屑。

且落在這等地方,再髒的事兒也要當尋常待,以前過堂進牢時與牢裡的閒聊,綠柳城衙兵府大牢也黑得要命,誰又敢違?

只是記著,原三伏城城主家就姓韓?

恍惚間,又被驚回神,是旁邊有個大嗓門叫:“老子給大龍頭炒菜那些年,韓窈娘這般的也只配給我洗腳,都懶得要她暖床,呂常你狗日的得意個啥?”

商三兒望過去,是囚徒中一位魁梧圓臉壯漢,被他當著眾人戳面兒,記賬美婦低下頭去。

呂常也不發火,還是一臉笑:“爺說得是!赤腳仙搶的城主府女人還少麼?”

頓時就知道圓臉漢子是那個八階的盜匪,他今日沒石條交,但也還不違期限,未被鞭笞,被呂常恭維一句,就很得意,昂著下巴離開,未繼續生事。

商三兒也隨他離開通道口,帶著老狗慢悠悠跟在後面。

遠遠跟了半天,除打水洗漱、吃飯外,大嗓門都在和別人吹:“老子那些年,可曉得......”

與赤腳仙相關,善誇得海口,修為還沒有九階,商三兒哪還想要?

這次裝扮衙兵入場,好像得不到什麼收穫。

道兵三日一休、衙兵七日一休,一日三餐都從龍鱗城送過來,商三兒這晚只能在衙兵們的大通鋪裡歇息。

天黑後,他進房瞧那大通鋪,正嫌棄得不行,外間有人提聲叫:“新來帶狗那個,明月仙姑尋你!”

天色已晚,採石囚徒們都已回各自窩棚,這時間有啥仙姑來尋?

尋老子睡覺?

聽著確實是叫他,沒錯兒,商三兒才折身出來。

衙兵室外間,站著位極美貌的女冠。

瞧清楚臉,商三兒微張口,喉結輕動。

何處不相逢。

他認得這位道姑,就是上次到綠柳城送難民的青牛觀門徒,曹四勝贊過的一等女子,為此還崴到腳!

現在她穿的道袍寬鬆,不顯身材,但商三兒記得她具驚人細腰。

明月道姑也知自己顏色身材出眾,日常都穿寬道袍遮掩,上回去綠柳城護送難民,是因要著門派制式短衣,才沒法子,被眼前輕浮之徒瞧了去。

他又盯著道袍遮掩著的腰部,道姑皺眉斥責:“這般容易為外相所惑,修行作甚?且不積口德者,早晚於己於人招禍!”

被她顏色所攝,商三兒回過神來,臉頓紅了。

與這等顏色的美人近距離相見,還是生平第一遭,遠非孟娘子、陳小娘皮、柳絮院任何花魁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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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平定心慌,商三兒又忍不住反駁:“我哪有不積口德?”

“哼!”

道姑淡淡道:“綠柳城外送難民時,道友不在麼?貧道只是未計較那些無禮之言!”

原來那天曹四的言語,她都聽了去。

商三兒叫屈:“那天都是別人亂嚼舌頭,我何曾說過一句?”

“你雖未發一言,眼未守禮,心藏意猿,與那廝一般無二!且近墨者黑,有德行者,豈會與那般人交友?”

曹四誤我。

被說得無言以對,道姑突然指頭微動,袖口竟彈出張樹葉,向商三兒輕輕飄來。

順手接住,葉背上不知用什麼劃出筆畫,是八個淺字:“隔空有耳,勿再惹事!”

等他瞧清放下,女冠轉視線盯著樹葉,連眨兩下眼:“走罷,是二小姐尋你!”

不再說別的,她轉身先行。

滿腹疑竇,商三兒也只能跟在後面,隨手把樹葉撕碎丟掉。

到呂二小姐房外,道姑回首:“二小姐愛潔,狗不許進去!”

不管怎麼想,呂家二小姐也不敢害自己性命,商三兒依言吩咐:“老狗,在外間等我!”

二小姐也是美人坯子,但一身英氣,缺女子的柔美,嗓音也有些低沉,見著商三兒,冷聲問:“請問綠柳城主,韓窈娘那賤貨哪似呂家二小姐?”

商三兒方知女冠給的樹葉告誡,是呂二小姐曉得了與那年輕美婦的調笑話。

於市井中討生活時,不知與多少婦人說過渾話、露骨話,逗得人家面紅耳赤、嬌嗔薄怒、揮棒追打、破口大罵,都只尋常,潑皮兒們以此為樂。

商三兒自認今日,與韓窈娘說話,對二小姐只是略不敬些,沒多大事兒,想著小事化無,被問起,先躬身賠罪:“實是我的不是,不該與那位說笑,提及二小姐!”

二小姐淡聲道:“石場在城外,除耳報神外,城隍已使不上力,關押的又都是人仙,哪敢大意的?你不知我父親叫我守此地,除八階的修為,還因我另有耳上本事,全石場都與我這室內一般無二,就敢以言語辱我?想是仗著背後大羅金仙撐腰,但我聽說,大羅金仙收你為親傳,也只為防魔患,未叫你逞口舌辱人!我呂氏雖只是某位再傳旁系,師承比不得你,但你冒犯在前,我掌你的嘴,想來不至於就得罪到天界仙翁?”

“啪!啪!”

她慢條斯理地說著,商三兒方覺著不妙,面上已中了重重的兩巴掌,速度太快,以至他全反應不過來!

未有性命之憂,室外老狗沒動作。

左右臉上火辣辣的,飛快脹起。

外間知曉的,除外聘來的客卿,呂氏本身只有郡守呂威一個九階人仙,呂二小姐必然不到九階,但掌摑下來,商三兒全然避不開!

廢地仙多半還不如六七階人仙。

收回手,呂二小姐再冷笑:“若是個有大本事的,便被他調戲,我也只得忍著;但若野貓土狗都要上門撒野,尚不敢求個道心通達,呂氏何必做這東山郡之主?”

“純廢物地仙一個,人仗狗勢才敢出趟門,也敢來我家放肆?總要叫你曉得我呂昭君不好惹!真掀了桌子,講明因果,打殺了你,奪城主令,再敬告四位天帝,請換位天仙來防綠柳魔患,又有何不可?”

世間有的人不愛計較,有的則些許小事也要當作奇恥大辱,有人愛開玩笑,有人開不起,氣度不同、認知有異,都正常。

這輩子,老孃打得最多,此外還被藥鋪黑心劉叫青皮打過,過堂被衙兵打過,賭場賴賬被打手打過,詐騙被商隊打過,養得渾身皮硬,掌摑是小事,但有些憋屈!

以前一次次捱打,商三兒自知有理虧處,欠人家的,但這次不同!

調戲別人時,錯借用了她的名!

多大點事兒?

究竟是自家招惹因果,還是這呂家二小姐亂惹因果?

出生富貴郡守府,打小千萬人捧著,就半點受不得氣?

還是昨夜與肥如意合買黑金石,惹得郡守府不滿,尋由頭整治?

人在屋簷下,此時便再憋屈,又能如何?

呂家二小姐明知門外有條兇惡老狗,也敢叫他進來掌摑,就是知他商三兒不敢炸毛!

這裡是東山郡首城的石場,她是郡守嫡親女兒!

綠柳只是個下城,商三兒也只是個廢地仙,便背後站著個大羅金仙,只要於守城防魔患無礙,呂氏都不怕!

真兩下弄僵,確實是他口舌輕佻先惹的因果,呂二小姐先穩佔個理字,便辯到哪兒都無懼!

大羅金仙的名頭,能嚇住很多人,但只要不理虧,挑起事的是商三兒,就嚇不住呂氏,呂昭君就敢立威!

諸天修為越高的天仙,越須講因果、辯是非,否則輕則道心不穩,重則招惹上心魔劫。

呂氏祖上,也是天仙再傳的旁支,夠講理的資格!

如她所說的,真鬧大了,天界換一位天仙來防綠柳城魔患,師父的刑期咋辦?

便不打殺自家,都承受不起。

滾刀肉也須明局面,曉進退,不能把賭本一次賠光!

不敢與呂氏翻臉,就只能忍!

雙頰上火辣辣,深吸口氣後,商三兒還得抱拳賠罪:“不合口無遮攔,汙了二小姐的耳,商某該受此罰,請二小姐息怒!”

“哼!”

呂二小姐冷哼一聲,道:“閣下是一城之主,天仙親傳,賞兩大耳刮子了結因果,韓窈娘那賤貨麼,哼!你且往窗外看......”

商三兒愕然,往窗外看去。

視線正對著囚徒們的窩棚區。

白天見的美婦韓窈娘與他那倔強弟弟被捆綁在個窩棚外的樹上,兩人都被麻布堵住口,掙扎不脫。

那副管事呂常,正得意笑著,一步三晃走向他們面前的窩棚。

外間黑夜裡,除董老頭被個道兵踩在遠處喝罵,其它窩棚沒有一個囚徒敢出來多事,連喜歡叫囂“老子那些年”的八階盜匪都不敢!

“採石缺人手,她等的命須留著,那個賤人只在意她弟妹,呂常又饞她妹子久了,今晚就叫他如願!”

商三兒張著口,簡直難以置信,旋即又狂喜!

白天的事,就算有過錯,也是他商三兒張口亂說,被掌嘴算活該,捱打還要賠罪,但那婦人僅是個聽眾,全只無辜!

還要謝你牽連到這一步!

原來她腦子裡有屎,不好用!

這憋屈,就不用再忍了哩!

“老狗,去把呂常叼過來!”

臉頰高腫的商三兒淡淡一句後,門外老狗旋即消失。

“你敢!”

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遞到喉嚨前,見之就曉其名,大絕劍!

綠柳城來的潑皮向前一步,讓咽喉抵上劍尖,一臉雲淡風輕:“二小姐,你要是不敢刺死我,就是個婊子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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