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工夫，傅亮已是兩杯酒下肚，身上乏意立時消了些。
關山端了兩盤熱氣騰騰的肉菜出來。“爺們放開了肚吃，放開了量喝，要什麼招呼小人一聲就是。”
傅亮突地想起了什麼，問道：“小關，剛剛臺階上你在看甚，那麼專神？我好象見百姓都往東城方向走？”
關山道：“說是午時三刻城東斬殺犯人，看熱鬧去了。”
檀道濟嘴裡嘶咬著一大塊鴨肉，遞給傅亮一塊，接道：“殺犯人有甚好看，偌大一個建康城每年不知殺多少，有甚稀奇。”
關山道：“這位爺有所不知，今日斬殺之人非比尋常！”
傅亮奇道：“噢？怎地非比尋常法，總不至於殺大臣吧？”
關山道：“今日殺的可是皇上殿直將軍，御衛營總領！”
傅亮道：“誰？”
關山想了想道：“好象姓林，叫什麼什麼來著。”
傅亮霍地站起來道：“林大駒！”
關山道：“對，就是這麼個名字。”
除了傅亮和檀道濟，別人哪裡知道，這林大駒早年隨宋王劉裕南征北戰，立下赫赫功勳。劉裕進封宋王，便推薦林大駒任職殿值將軍，用以監視建康城內動靜。換言之，林大駒本是劉裕安插在朝廷內的一道眼線。
檀道濟聞言愣在當地，掉頭望向傅亮。
傅亮臉色隱隱由紅變黑，又由黑變紅。
關山道：“傅大人認識麼？”
傅亮看了檀道濟一眼，道：“當年倒有些交情。小關，多少錢，結帳！”
關山道：“不著急，爺還沒吃完呢？”
傅亮道：“爺也想去看看熱鬧。兄弟們，你們先吃，吃完去驛官。老檀，咱們走。”
傅亮結了帳，同檀道濟一前一後出來，上馬向城東方向急馳。
城隍廟大校軍場上早已人山人海，四圍擠得水洩不通。兩人下馬後，檀道濟舞動鐵箍般的粗臂左右一扒拉，百姓們紛紛閃避。校場正中搭了架一人多高的木臺，臺上一人被五花大綁背插亡命旗，跪在當地，垂著頭，披頭散髮看不清臉面。身後支了一架臺案，中間几案上劉宣範正襟危坐，左側坐了唐封歆，亦是一言不發。
傅亮冷冷地看了臺上一眼，回身道：“老檀，你在此等我。”說罷，大步踏入場內。
“站住，何人如此大膽，莫非要劫法場麼！”眼前頓時五六支明晃晃的長槍橫在當胸。
臺上唐封歆聞聲站起來，老遠見刑臺下場邊站了一人，仔細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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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人，傅亮來了！”
劉宣範道：“他什麼時候進的建康？”唐封歆悄聲道：“莫非有皇上的詔令？”劉宣範冷笑道：“有詔令他早宣了。你下去看看。”
唐封歆穩穩神，大步走至臺邊，道：“什麼人敢私闖刑場？”
傅亮道：“唐封歆，不認得傅亮麼？”
唐封歆故作大驚道：“啊呀，原來是傅大人，什麼風把傅大人從壽陽吹到建康城來了！”說著，順臺邊木梯下來，衝阻擋的軍士喝道，“你們不認得麼，這是宋王麾下傅亮傅大人！”
唐封歆親熱地拉住傅亮道：“聞聽傅大人已進位宋國中書令，實是可喜可賀。”
傅亮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指了臺上道：“我也是剛剛進城，聽說有熱鬧可看，就過來了。今天斬的什麼人，竟有這麼多百姓圍觀？想來不是普通案犯。”
唐封歆盯著傅亮的眼睛，心內罵道：裝什麼逼，你不比我知道！嘴上卻道：“噢，是一名軍將，知律犯律，實是可惡之極。喝了一斤貓尿，竟指使手下搶劫軍械庫，險些將軍械司劉雨堂劉大人一刀斬了！”
“唐封歆，你放屁……！”臺上犯人聞聲費力地抬起頭，含含糊糊地喊道，嗓音嘶啞。恰傅亮離得近方隱隱聽見。
唐封歆亦不惱怒，抬頭望望天色，道：“傅大人，今日公務繁忙，待兄弟處置了這個賊，請傅大人喝酒。”說罷，向傅亮作了個請的姿勢。
傅亮好似沒看見，奇道：“老唐，聽聲音這般耳熟，好象是林大駒兄弟？”
唐封歆嘿嘿一笑。傅亮大步順木梯上了臺子，邊走邊道：“林大駒兄弟，是你麼？”
犯人抬起頭來，傅亮這才看清林大駒嘴裡被塞了一個馬嚼，滿臉鮮血，嗚嗚亂叫。
“噹噹當！”幾聲鑼響。
劉宣範當堂站起，大聲道：“午時已到，閒雜人等一律靠後！”唐封歆尾隨傅亮上來，一邊對劉宣範遞眼色，一邊道：“傅大人，請！”傅亮理也不理，道：“林兄弟隨我征戰多年，是生死兄弟，我傅亮說不得幾句話麼！”
傅亮眼眶一熱，險些掉下淚來，道：“林兄弟，你受苦了。”
林大駒沉重地點點頭，下巴微揚，嘴裡唔唔幾聲，傅亮知他有話要說，裝作疼痛的樣子，單腿跪在林大駒面前，一手扶住他肩膀，恰將唐封歆視線擋住。
“林兄弟。”傅亮顫聲道。他知道林大駒嘴裡的馬嚼子是個死結，綁了犯人嘴裡不說話便罷，一說舌尖微動裡邊三個倒刺便收縮，剛才顯是拼了命喊出一句已是滿嘴鮮血。
林大駒額角青筋驀地暴脹，臉漲得血紅，含含糊糊一字一字道：“成…奉…雪…嚴…帥…危…矣，皇…上…要…下…手…宋…”
聲音越來越模糊稠乎乎的血漿順著唇角不斷往出湧。
傅亮心裡一驚，臉上不動聲色。手重重在林大駒肩上一拍，道：“兄弟，傅亮救不得你。兄弟的心思傅亮知道，你的家人自由我傅亮照料，你一路走好。”末了，又輕聲道，“兄弟，你的血不會白流！”
林大駒顫微微一咧嘴，兩行熱淚順著臉頰大股大股滑落。
“午時三刻已到！”
立時，兩名行刑手不由分說，一邊一個將林大駒架至臺前三步遠近，手腳麻利地抽出亡命旗扔在一邊，另一人高高揚起鬼頭大刀！
驀地，林大駒仰頭拼命長嚎道：“冤！”
“行刑！”
傅亮疾步踏出場外，人群中眾百姓發出一聲驚呼。幾名婦女扭了頭不敢再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