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三年正月二十二,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沿長江由東到西一路橫卷肆虐,狀如鵝毛的雪片紛紛揚揚地從黎明時分一直下到午後,毫無半分停歇的跡象,地上積雪深達及膝,整個建康城籠罩在極目的白皚皚的蒼茫中,遍地荒無人跡,遼闊蕭殺,彷彿世界瞬間陷於萬劫不復之沉寂地獄。

辰時牌分,一架驢車緩緩行至建康城西門外,車架前轅上一位頭戴碩大斗笠,身披翻羊毛肩披的漢子跳下地來,在雪地裡跺跺腳,對遮得嚴嚴實實的車廂內極為恭聲道:“謝大人,顏大人,建康到了。”

車門簾幕一掀,謝靈運頭前,顏延之隨後跳出來。

“大人,小人就不進去了。外地車架進城得交稅錢,再者進城就得住宿,一應驢吃人嚼都得使錢。兩位大人體諒小人些……”漢子露一口白牙,就雪地裡對兩人連作數揖。

謝靈運不以為意,從懷中摸出錢帶子,點了點遞至漢子跟前道:“說好的一百三十錢,這是一百五,就當沿途你的一應盤纏路費吧。”

漢子雙手接了一疊聲道:“謝謝大人,謝顏大人。這鬼天氣,雪下得沒個完,滿地溼滑,實在是小人的罪過,倒勞二位步行入城了!”

顏延之笑道:“你他娘的不為省那幾個睡覺錢嗎?爺本是給你備著的---如此也好,順便欣賞一程雪景,未必不是一件幸事。你說呢,謝兄?”

謝靈運一笑道:“景倒是好景,只這一百多錢說沒就沒了。我就不解,原指望著你始安郡那架快馬大蓬車,沒想到卻一把火燒了,真真可惜。這卻好,堂堂兩位太守僱車進建康,傳出去豈不讓笑掉大牙!”

顏延之道:“何時謝兄怕人笑了?天下只有可笑之事,卻無可笑之人,笑豈可為恥,我輩行事縱行豈是俗人可解的?謝兄不知,兄弟那輛車駕平日裡就拴在衙前,誰想用誰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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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運道:“誰想用誰用?那可是公車,公車如何能私用,這不是同朝廷律法相悖麼?”

顏延之道:“私,實為己,非言他人!我就看不懂那些整日裡在百姓面前耀武揚武、熙指氣勢的庸庸之官。一日處廟高,自己揪住自己**往起跳,便直以為升了天,屁股底下坐輛車,送迎察巡,浩浩蕩蕩,在百姓面前牛逼,他們算什麼東西!公車正是這群王八蛋私用了,百姓何曾捱得一寸。世人說我顏延之行事乖張,言談狂妄,偏我顏延之職守始安,太守衙門十二時辰洞開,誰想走誰進;快馬蓬車拴在衙前,誰想用誰用!至今卻無一人說我顏延之公車私用!”

謝靈運喟然一嘆,自廬陵王劉義真、至友陶淵明先後一去,眼前這位延年兄弟脾性大為改變,清高之氣溢於言表,不與世濁同流之色多多少少竟有些陶淵明的影子。

當下,謝靈運道:“那為何將車燒了?”

顏延之道:“我那車每日辰時便拴於衙門前,貼出告示,凡城內需車貧民百姓若有用度,只須拉去便是。富甲商紳吏官人員若用,一天一百錢。正月十四,衙門前街一家貧苦百姓嫁女,沒有車駕,有人支使那家老爹去衙門去借,可惜老爹想來想去不敢開口,大寒的天竟從別處借了頭毛驢將姑娘嫁了出去!這實是我顏延之之辱,說明我這官當得有癥結,和百姓隔著道坎!有車卻沒人敢借,要車何用。一怒之下,當眾焚了!”

“既若無人,何若無車!哈哈哈,顏兄此火燒得解氣痛快!比之那些牛逼哄哄、駕車招搖自稱為父母官的官老爺們,顏兄此舉不異於在他們臉上摔坨屎巴!”

顏延之道:“臉上倒上看了他們,要摔就摔嘴裡,堵住含糞噴尿、枉法害民的奸佞之徒的那張嘴,實實可惡!”

兩人大笑著進了甕城,其旁若無人之態立時招來四五名本來躲在甕城巡視房內烤火盆的守門軍士的忿恨。、

如此大雪,軍士們苦守甕城,罵天氣,罵領班,罵上司,滿腹牢騷和怒氣正沒處洩,見兩個狂徒搖搖晃晃,深一腳淺一腳踏雪進來,當下一湧而出,將兩人堵在甕城之內。

“大膽,竟敢在天子腳下恬臉嬉笑,不怕吃官司嗎!”當頭軍士挺槍罵道。

謝靈運一攤手,道:“顏兄,我可是沒錢了。”

顏延之一臉不屑:“這夥狗眼看人低的王八蛋麼值得用錢?縱是有錢扔了雪裡裡,豈是給他們使的?”

兩人嬉笑自若,渾不將眼前這夥軍漢放在眼裡的作派極大的惹火了這群軍士。

領頭軍士一揮手,四五人轉圈圍過來。

領頭軍士裂一口黃牙,笑嘻嘻道:“漢子,你剛才說什麼來著,爺稀罕你的錢?你把我們兄弟想成什麼了?不過,朝廷有規定,外地人進城要交人頭稅,不多,一人五錢!按理說這大冷的天,兄弟也該通融作個人情,不過規矩不能破也不敢破啊!”

謝靈運正要說話,顏延之笑呵呵道:“好說,好說,這天底下就怕沒錢可量之事,有價就好說得很了。”

領頭軍士眼睛一亮道:“還是這位兄弟識眼色。一人五錢,今爺心情好,就衝這位兄弟的面子,打個折,兩人八錢。廢話少說,交錢進城!”

顏延之道:“沒錢就進不得城了?”

領頭軍士一愣,道:“沒錢?沒錢你就敢進建康城!”

謝靈運冷冷道:“天下奇事,進建康要交人頭稅,我怎地不知道這個規定?”

領頭軍士道:“這是朝廷定的,我哪知道,不信你可以問文帝爺去!”

謝靈運道:“我要是不交呢?”

領頭軍士道:“爺白跟你磨嘴皮子麼,沒錢滾出甕城,哪來回哪去!”

謝靈運大怒,正要發怒。顏延之一扯他衣袖,道:“我們兄弟確實沒錢了,不過身上卻有件寶貝,不知道可不可使?”

“寶貝?”軍士聽了,舔舔嘴唇,環顧了一下其餘軍漢道,“拿出來給爺瞧瞧,看看值不值八錢。”

顏延之笑嘻嘻地從懷中掏出一封疊得平平展展的表疏遞上,軍士斜著眼拆開封套往出剛拉了半截,頓時愣在當地:竟是一本朝廷詔令副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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