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亮道:“陛下,下官以為王大人諫阻得當,我朝前些年飽經戰火,百姓流離,幸遇陛下英明,整肅朝綱,關注民生民疾,減免稅賦,暢達通市,興修水利,黎民百姓安居樂業,糧食大熟,漸呈元嘉盛世之態,遭禍元氣方有復甦之象,卻尚未牢固根基,此時北伐,人力不足,資糧匱乏。牽一髮而動全身,無疑於自毀基石。下官以為,三年之後再談北伐,亦未必有成熟之機。”

殷景仁、王曇首兩人對視一眼,不由暗暗贊同傅亮所言。文帝將話題驀地引至北伐一事,縱有疑慮,兩人亦不敢稍有流露。

文帝一臉不悅,掉頭問徐羨之道:“徐大人,你看呢?”徐羨之緩緩睜開眼睛,木然道:“下官同傅大人一樣,不同意北伐!”

話音未落,殷景仁與王曇首亦異口同聲道:“陛下,徐大人所言甚是!”“罷了,罷了,你們都說的有理。彭城王,你的意見呢?”

劉義康一怔,驀地想起懷中表疏,咬咬牙跪地道:“陛下,皇弟有表疏!”

文帝道:“好,呈上來。”

劉義康將表疏雙手舉過頭頂,文帝拆開細細閱讀,劉義康懸著一顆心偷眼見文帝臉色愈來愈陰暗,眉頭擰成倒八字深溝。“這是你的意思麼?”

劉義康道:“是皇弟的意思。”

文帝驀地悽悽一笑道:“沒想到寡人的兄弟竟然也不同意寡人北伐。此等表疏,上之何用!”

說罷,文帝雙手揹負,緊緊捏著表疏,鼻子裡冷冷一哼,頭也不回向殿外走去。

劉義康等人起身離殿,瞬時殿內只剩下徐羨之傅亮兩人。

傅亮跪立當地見徐羨之仍緊閉雙眼,緩緩道:“徐大人,今日之事確有蹊蹺。”

徐羨之嘆了口氣,顫微微地站起,傅亮上前攙了。徐羨之睜眼抬頭看看高大的殿宇之頂,茫然道:“陛下,我要請辭,我要請辭!”

回到府弟,徐羨之斥退眾人,當即伏桌書疏請辭。剛寫到一半,門外輕咳一聲。

“傅大人麼?”

門簾一掀,傅亮挾著股冷風進來,臉上陰沒沉的。“徐大人當真請辭?此時未必妥當?”

徐羨之道:“幹木不求有功,只求容身而退。”

傅亮打心裡不同意徐羨之走此一步,雖是謙讓,三番固辭又三番固請,再若上表,豈不是要惹惱這個新皇帝。前後未過一月,徐羨之是位尊人臣怕了,還是老糊塗了!

“徐大人,我的意思是再等等,此時上表請辭,你置陛下於何地!請辭何若請假!”傅亮緊盯著徐羨之。徐羨之眼睛一亮,手中毫筆頹然墜落,喃喃道:“請辭何若請假…”

司徒徐羨之以身體欠佳為由上疏請假,兩天後朝廷立見諮文。文帝不僅准予疏請,且責派剛剛進封為內廷驍騎將軍的王弘和王曇首攜賞錢十萬、布絹百匹當面進行了慰問。

徐羨之數番請退屢獲不準,請假之疏如此迅速下詔之事急壞了兩個人。一個是徐羨之之侄、領吳郡太守一職的徐佩之,另一個是荊州刺史謝晦弟弟、內宮黃門侍郎謝嚼。

兩人聞訊,當夜便直奔傅亮府弟。

“傅大人倒有穩如泰山之勢!”謝嚼生得白淨麵皮,貌若其兄,只略微清瘦些,“居然有心品銘清茶,渾不覺山雨欲來這滿樓朔風麼?”眼前這個人向來口無遮攔,當年謝晦率兵在外,不肯提攜於他,就是怕他惹禍燒身。偏謝嚼毫不知悔,借謝晦之勢橫行朝野,別人躲之猶恐不及,傅亮根本未將他放在眼裡。

謝嚼不以為然:“近日宮內行動異常,實是下官親眼所見。徐大人和您只顧審閱文書不關內事,坐視成敗,今徐大人上疏請假獲准,皇上已在步步緊逼壓權。照此下去,下官唯恐旦夕之間,禍將不測。”

謝嚼盡自說得危言聳聽,傅亮眼皮卻未動一動。

徐佩之介面道:“傅大人,去年皇上追還營陽王生母張夫人及王妃、廬陵王生母孫修華封號,所作所為,下官以為莫不是在步步推翻您同叔父所廢之事。下官隨您多年,蒙您照顧,故今日敢盡言!”頓了一頓,又道,“今日下官所為,並非為邀富貴、求功名,不過為您同叔父免除禍患之慮。這段日子,皇上屢屢召見劉彭城王劉義康、王華、王曇首、王弘等人,他們在幹什麼,為什麼單單撇了您同叔父,傅大人不可不慮。殿中將帥,舊人甚眾,檀道濟威名自重,謝將軍永鎮江陵,居上流之重…此萬世一時,機不可失!下官吐良言,您宜詳其禍福!”

兩人所言,無異在催促傅亮謀反,至少重蹈廢黜之轍,雖未明言,傅亮亦知廢黜的就是當今元嘉皇帝。這些日子,自己與徐羨之計議多次,驚覺當朝皇帝大有疏冷老臣之意,真若如此,又何苦屢次請退不準?傅亮突然覺得害怕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猝不及防地襲上來,止不住打了個寒噤。皇帝要做什麼,當年廢昏立新,沒有他和徐羨之等當機立斷,哪裡有他劉義隆的今日,不過兩三年,他竟要過河拆橋。傅亮暗忖:今日兩人以謀逆之言勸我行事,置我傅亮於何地!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傅亮的沉默大大激怒了謝嚼。他覺得眼前這位優柔寡斷、坐以待斃、毫無生氣的傅大人已遠非當年單身赴建康,僅憑三寸不爛之舌,威逼晉恭帝遜位、威名震江淮的傅亮相比,的確是老了、怯了!“傅大人,您是何意,下官願聞一二。”

廢恭帝,又廢少帝,今若再廢,傅亮何有面目見世人!何況情不同,理自不同。這樣想著,緩緩掃了他們兩人一言,道:“傅亮效忠朝廷,聽命王律,誰若促我謀逆,傅亮只有徒步出掖門,白衣歸田!”說著起身,明擺著是在送客。

謝嚼、徐佩之兩人大失所望,怏怏而出。一路上兩人左思右想,深覺冥冥之中高懸著一把寒刀,不定什麼時候便掉落下來,毛髮不附,皮之焉存。兩人掉頭直奔徐府。

元嘉初年,白天黑夜車水馬龍的徐家府宅不知從何時起,已門庭冷落,柱臺之上兩旁硬歇山頂的門樓之下,映得通紅的大燈籠在風中微晃。階下壁角裡,殘雪在燈影下散射出霧騰騰的弱光。(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