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人端杯淺淺泯了一口水,斂了笑容道款款道:“前晌我與皇后去了華林園,在皇上的桌上見著這封奏表,便細細看了一遍。我還見著虎牢失守前調拔糧草的表奏,都看了,一字未漏。還有一封你徐大人親筆簽署徵調謝晦、檀道濟救兵的表奏,你們猜猜我在哪裡見到的!”

徐羨之傅亮驚詫地看了太后一眼,搖搖頭。

張夫人若無其事道:“你們想不到,我也想不到,整個大宋天朝都想不到!事關朝廷安危,天朝疆土,數萬軍民性命的表奏竟在劉義符的廁紙簍中!”語氣起初尚是輕和慢聲,說著說著已累次提高,漸至最後,張夫人竟拍案而起,“簡直豈有此理!”

“太后!”

張夫人道:“這就是我的兒,這就是先皇寄予厚望的君主!老身羞慚之至,實在無顏面對先皇陵槨!徐大人,傅大人,此事與你們無關,這是我劉家的事。我氣急之下,找到了他,我想不到他一個堂堂天子竟赤膊與一群倡優小丑當壚賣酒,做得好體面的買賣,我與皇后當場砸了他的酒鋪,剝了他的汗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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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羨之、傅亮聽得心驚肉跳!

“現下想來,我竟慈和了。人這一慈軟,就要受欺,人際如此,母子亦如此。我為何不持了刀,當場一刀捅了他!原以為當娘的規勸一番必是好的,畢竟他是從我肚子裡出去的。沒成想,他竟使人當場將我的輦駕砸得稀爛,皇后上去爭辨,竟被他扇了一巴掌。他哪是打皇后,他是在一掌摑在了朝廷的臉上,摑在了九泉之下的先皇臉!”

兩人這才大悟為何皇后司馬茂英進來時淚光盈盈。

徐羨之略一沉吟道:“太后,皇上年幼,少不更事。相信一番規勸,漸漸大了,便曉得了。”張夫人苦笑道:“徐大人,傅大人,他還小麼,十九歲的人還小麼!先皇十九歲的時候你知道在幹什麼,你徐羨之十九歲的時候在幹什麼!我規勸得他少麼,當年太子時,我就覺得有朝一日,可能要禍及自身,果不其然啊!此禍已非殃及一人,殃及的是整個天朝社稷!”

驀地,一陣不祥的預感幾乎同時襲上徐羨之傅亮兩人心頭:張夫人已有廢黜劉義符之意!

“太后…”徐羨之起身正要說,被張夫人擺手止住。

“徐大人,你們受先帝遺命,悉心輔佐政事,不光我有眼看著,朝野內外都眼睜睜看著。我說過,這是我劉家的家事!”說著,一行清淚已緩緩順兩頰淌落。

階下一陣腳步聲,皇后司馬茂英懷抱著一塊斑絲隱囊墊在徐羨之的椅中。

張夫人將臉上的淚水拭淨道:“徐大人,我記得你比先皇還大吧?”徐羨之心頭一熱,淚水再度奪眶而出,俯地跪伏道:“回太后,臣比先皇大三個月。”張夫人微微笑道:“轉眼間都老了,記得當年先皇北府起事時,你徐羨之手使一柄黑山戟,萬馬陣中如入無人之境,數次救先皇於危難之際,先皇不止一次在我跟前提過你。還有你傅亮,當年北征盧循,是你冒著槍林彈雨,護著先皇退守青河鎮,可是有的?”

傅亮低低泣聲道:“太后,您不要說了…”

“日子過得可真快啊!”張夫人道,“你們這些隨先皇出生入死整整一代人,說老就老了!”徐羨之道:“太后,微臣雖不能再上陣殺敵,抵禦外侮,可拼此老朽之身,亦情願效法前朝蜀相諸葛孔明為朝廷鞠躬盡瘁,死而無憾!”張夫人道:“好,老身信得過你們,朝廷需要你們的地方太多了,有這個心,我放心,九泉之下,先皇亦會含笑。”

說罷,張夫人起身上前,親手將徐羨之傅亮兩人扶起。

“今日不早了,英兒,我們走罷!”

徐羨之傅亮兩人送至階下,張夫人有意放慢腳步,讓司馬茂英走前。回身問徐羨之:“徐大人,歷朝歷代有無廢立先例?”徐羨之道:“太后,老臣有一言…”張夫人道:“你回答我,有沒有?”徐羨之道:“昔年伊尹放逐太甲,曾使商朝得以安寧;前漢霍光廢黜昌邑王,亦使漢朝行以為轉危為安,平定社稷。”張夫人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徐大人,你好好想一想,老身也會好好想一想,我們都該好好想一想。”

張夫人將徐羨之、傅亮兩人撂在當地,頭也不回地去了。

柴桑廬山東偎翻陽湖,北枕滔滔大江,湖水一體,雄奇險秀,素有“春如夢、夏如滴、秋如醉、冬如玉”之稱,長約五十餘裡,寬約二十餘裡,綿延九十餘座山峰,猶如九疊屏風,青峰秀巒巍峨挺拔,銀泉飛瀑噴雪鳴雷,雲海奇觀瞬息萬變。

卯時剛過,東方天際漸顯一道魚肚白,廬山主峰大漢陽山下的羊腸小道上,影影綽綽上來十餘條人影。主峰下薄紗般的雲煙輕柔地環繞在峰壁中央,恰似一條玉練緡帶,靜靜地浮在半空。林間各種早起的鳥兒不住在樹梢間跳躍翻飛,在寂靜的山野中啁啾長鳴,婉轉流淌,甚是悅耳。遠處,激流飛濺,清泉叮咚;近處,山花爛漫,雲霧氤氳。

“謝兄,你到底帶我們要去何處?”羊腸道上,有人哈哈大笑道。

一行人影穿過雲煙,漸至主峰下。謝靈運肩挎一團麻繩走在前邊,身後,陶淵明、劉義真、顏延之、張培至等人氣喘吁吁地跟上來。

謝靈運停住腳步,雙手叉腰,回身道:“陶兄,可是這裡?”陶淵明抬頭看了一番道:“正是,翻過眼前這座山樑就是三疊泉,比從大路繞山要少走二十餘裡!”劉義真一屁股坐了地上道:“要走你們走,本王是一步也走不動了,就坐了這裡等你們就是。來,給爺點吃的,早他娘餓了!”一名隨從從懷裡掏出備好的肉乾遞至劉義真手裡,劉義真大嚼起來。

顏延之、張培至走至山下,道路已就此絕跡。仰脖一望,眼前山勢驀地陡峭,幾近筆直,足有十數丈高,擋住了去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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