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捷的軍士策馬進了北門,勒住戰馬喊道:

“大捷,國公領軍破了坤州!”

街上行人無數,人人止步看著他。

安靜了一瞬。

然後,人人振臂高呼。

“萬勝!”

“萬勝!”

“萬勝!”

氣氛炸了!

“萬勝!”

不管是農戶還是工匠,或是商人,此刻人人喜上眉梢。

“國公又勝了?”

一個老人掏掏耳朵,身邊的孫兒說道:“是啊!阿翁。說是國公領軍攻破了坤州。”

老人哆嗦了一下,“這麼說,咱北疆又多了一個州?”

“是啊!阿翁!”

孫兒十七歲,急不可耐的看著那幾個報捷軍士策馬過來,眉飛色舞的道:“真是威風啊!”

他回身,認真的道:“阿翁,我要從軍!”

老人罵道:“家中少你吃的?少你穿的?從什麼軍?打生打死讓別人去,咱們在家過安生日子不好?”

孫兒搖頭,“大家都這般想,那誰來為北疆打生打死?國公都說了,從軍是保家衛國,不是為了一家一姓。”

老人瞪眼,“別人這般想,那就讓他們去。”

“可咱們家這般想,別人家也會這般想。人人都如此,那誰還想著去保家衛國?”

老人說不過孫兒,踹了他一腳,結果自己跌跌撞撞的,幸而被孫兒拉了一把。站穩後,老人罵道:“家中就兩個孫兒,金貴著呢!”

“哎!”孫兒嘆息,“阿翁,若是北遼人打進來了咋辦?那可是要殺人的。”

老人看著他,苦笑,“你這是鐵了心了?”

孫兒點頭。

老人無奈的道:“你從軍為的甚?”

孫兒兩眼放光,“我要跟著國公,一起護衛北疆。”

老人罵道:“如今誰敢攻打北疆?”

孫兒猶豫了一下,“那,我就跟著國公去看看這個世間!”

捷報到了節度使府,宋震微微一笑,對劉擎說道:“天下要震動了!”

劉擎點頭,欣慰的道:“破坤州,破開了北遼的圍困,由此我北疆進可攻,退可守。由此,從容自如。北遼會震驚,長安會震動!這個天下,開始有趣了。”

“北遼那邊,要看赫連春與林雅的肚量,坤州丟失,北疆便能一窺北遼。進,可一步步攻打,退,可修生養息。

北遼即便來了,也得先破了內州與坤州,方能破壞我北疆的根基。所以,他們會害怕……強盜,最怕的便是對手強大。失去了武力的威懾,他們和我北疆相比,一無是處!”

宋震撫須,“老夫覺著,這個局面,怎地像是那些開國帝王呢?”

劉擎一想還真是,“子泰從太平開局,一點一滴的擴張著自己的勢力。如今算是有了個根本之地。進一步,壓制北遼。隨後……野望長安!”

“長安!”宋震做夢都在想著的地方。

“老夫不喜長安的奢華。”劉擎搖頭,“每次去長安,老夫都覺著那裡是一灘渾水,人人都想著富貴,都想著名利,就是沒人想著這個大唐。”

“上行下效罷了!”宋震說道:“帝王如此,臣子和天下人自然跟著如此。”

“等子泰凱旋,老夫要給他說說這裡面的道道了。”劉擎嘆道:“長安那邊,帝王與世家門閥暗流湧動,可此次之後,就怕他們會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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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手就聯手吧!”宋震滿不在乎。

劉擎冷笑,“寧興與長安聯手呢?”

“又如何?”宋震豪氣幹雲,“老劉你仔細想想,那些有作為的開國帝王,哪一個不是經歷了萬般磨礪才走上了那個至尊寶座?”

“可子泰不是改朝換代!”

“你覺著,他這般走下去,與改朝換代可有不同?”

劉擎:“……”

……

大軍凱旋是在一個細雨綿綿的午後。

城頭的軍士率先發現了大隊人馬。

接著,大軍出現。

楊玄被簇擁著進了桃縣。

“國公威武!”

沿街都是人。

每個人都舉起雙手,衝著楊玄揮舞。

每個人都知曉奪取了坤州對於北疆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安全!

北疆,從大唐立國開始,就在和北遼這個對手周旋。

廝殺是永恆的話題,每家每戶提及北遼都有無數話可說,有高興的,有悲痛的,有讓人無奈的……

一句話,北遼在,北疆人睡覺都得睜著一隻眼。

現在,用不著了。

他們可以閉上那只眼,安然入睡。

而這一切,都是馬背上的那個男人帶來的。

“國公威武!”

唯有聲嘶力竭的呼喊,才能表達出自己的興奮和感激之情。

林淺就在人群中。

看著楊玄微笑揮手,他搖搖頭,“這個男人在北疆的威望,如日中天!”

一路到了節度使府的外面,劉擎和宋震帶著官員們相迎。

“國公辛苦!”

楊玄下馬,扶起二人,“你二人也辛苦了。”

隨即是一番寒暄。

庸王就在後面,看著這一幕,嘆道:“若是長安那位看到這一幕,會立即生出殺機來。”

楊玄進了節度使府,劉擎二人說了些他走後的公事。

見楊玄面露疲色,劉擎知趣的道:“國公征戰辛苦,先回去歇息吧!”

“也好!”

楊玄起身,問道:“往各地去的使者都出發了嗎?”

劉擎點頭,“都出發了,帶去了我北疆的邀請。”

楊玄笑道:“北疆,永不嫌人多!”

……

劉水清是邢州安縣的一個農戶。

他家中四口人,妻子馬氏,兩個兒子最大的一個十二歲,小兒子才將七歲。

原先家中有數十畝地,努力耕種,倒也能填飽肚子。

可那一年劉水清病了,家中沒有積蓄,只能去借貸。

他借的是高利貸!

等病情好轉後,他愕然發現,那高利貸自己還不清了。

他覺得利息不對,可不識字的他拿著契約去縣裡尋人時,卻被告之,每一條都對得上,後面有他簽字畫押,這個官司打到州裡他也是必輸無疑。

他絕望了,想告狀,可借貸的人身後是當地豪強,聽聞了風聲,壓根沒和他囉嗦,十餘豪奴上門,拿著契約,就把地給佔了。

由此,他一家子就成了乞丐。

這年頭乞丐也不好過……失地的人太多,施捨的人太少。

這一日,小兒子嚷著肚餓,要吃的。

劉水清看看馬氏的胸,彷彿那裡還能有食物。

馬氏嘆道:“都走遍了,如今大家日子都不好過,有錢的不肯施捨,有心的沒錢……”

劉水清說道:“這日子,也不知何時是個頭啊!”

大兒子懵懂,“阿耶,不是說盛世嗎?”

這裡距離縣廨三十餘步的距離,按理說話聽不到,但劉水清依舊壓著嗓門罵道:“狗屁的盛世,這盛世啊!是那些豪強的盛世,和咱百姓沒關係!”

百姓哪怕是沒讀過書,但他們對所謂的盛世有著最樸素的認知。

馬氏靠牆坐著,安撫著小兒子,抬頭道:“要不,咱去別的地方吧!”

“那就是流民!”

劉水清搖頭。

“流民和乞丐有何區別?”馬氏怒了。

劉水清說道:“在這裡做乞丐,好歹到了忌日能去祭拜祖宗。做了流民,想祭拜祖宗都不能了。”

馬氏低頭,抹了一把淚。

“有馬蹄聲。”

大兒子站起來,就見數騎從右側過來。

“不是縣裡的官吏!”大兒子聰慧,在這裡蹲點兩個月後,縣裡的官吏基本上都記得。

“後面是軍士。”劉水清說道:“別惹事。”

三個軍士,護送著一個小吏來到了縣廨之前。

“哪來的?”

門子問道。

小吏說道:“北疆節度使府小吏,姚星,奉國公之命前來。”

“楊國公?”

門子面色一變,“等著!”

稍後,縣令竟然親自出面。

“敢問,秦國公可是有吩咐?”縣令很是客氣,但不好意思,北疆管不到這裡,至於吩咐,那只是客套話。

姚星說道:“國公令下官前來,就一件事。國公聽聞各地流民不少,心中不忍,令下官來招人!”

他拿出身份印鑑,有人驗證了,對縣令點頭。

“招人?”

“對,招人!”

姚星回身,摸出了一份文書,開啟說道:“北疆秦國公有話。”

“什麼話?”劉水清說道:“聽聽。”

他牽著小兒子,大兒子和母親一起,一家四口上前。

姚星說道:“去歲北疆收了不少流民,有人說各地流民依舊不少,國公不忍,眼瞅著這時節什麼吃的都沒有,國公吩咐,願意去北疆的,來多少,北疆接多少!”

有人問道:“這一路吃什麼?”

是啊!

從這裡到北疆可不近。

姚星說道:“願意去的就報名,回頭有大車來,一律坐車去,吃住都是國公管。”

“還有車?”馬氏心動了。

劉水清問道:“那去了吃什麼?”

姚星說道:“去了北疆就有地種。官府先給口糧,分地,農具屋子都有,幾戶一頭牛……”

“這……這比咱們以前還好啊!”馬氏眼中露出了期冀之色,“夫君,去不去?”

劉水清喊道:“敢問官人,去年去的過的如何?”

姚星笑道:“倒是忘記了一件事,三年免賦稅。去歲到北疆那些人,那日子,了不得!”

劉水清心動了,問道:“何時能走?”

姚星說道:“願意去就來報名,簽字畫押都行,姓名,籍貫,家中幾口人,會什麼……一一記了,車隊過幾日就來。”

有人說道:“官人,可就怕……縣裡不給我等走!”

“是啊!”劉水清跟著喊。

姚星回頭看著縣令,微笑道:“這些流民留在縣裡,難道縣裡養活他們?想來,名府是不會阻攔的吧?”

縣令巴不得這些流民趕緊滾蛋,縣丞在身後低聲道:“會被彈劾!”

楊玄在長安人稱楊逆,這裡答應移民,回頭長安就會有人彈劾縣令。

縣令一怔,眾人都看出了猶豫之意。

劉水清心中沮喪,對馬氏說道:“怕是去不成了。”

姚星說道:“國公交代,若這一路誰不願放人,國公萬分理解。回頭,國公自然回來尋他解釋一二。”

解釋?

老夫和他解釋個鬼!

縣令哆嗦了一下,“只管去!只管去!”

縣丞苦笑,“回頭麻煩大了。”

縣令拂袖進去,說道:“長安若是要彈劾老夫,那便讓他們去和秦國公說說道理。”

“可名府您的前程……”

縣令止步,深吸一口氣,“都是人,讓老夫坐視他們淪為餓殍,老夫不忍。若是因此免官,那便免吧!這個官,老夫不做也罷!”

縣令進去,劉水清喊道:“小人願意去!”

“願意去的,都來登記!”

劉水清帶著家人去登記,又熬了兩日,終於等到了大車。

“婦孺上車,其他好手好腳的男丁,一律步行!”

隨行的軍士喊道。

劉水清讓馬氏和孩子們上車,自家走路。

一路緩緩出城。

當出了縣城時,馬氏突然問道:“祭祀怎麼辦?”

劉水清拍拍背上的包袱,“祖宗牌位就在這裡,咱們去到哪,自然要把祖宗帶到哪。一家人,永不分開!”

一路順利的到達了北疆。

他們被帶到了坤州。

利江城!

“這便是你等的田地!”

剛到地方,就有小吏帶著他們去看自家分的田地。

“劉水清!”

一個小吏指著插在地裡的木牌子,說道:“這便是你家的,看好了,你家兩口子三百畝。等你兩個兒子長大了,每人一百五十畝。”

“老天!”

劉水清蹲下,伸手攥了一把黑土,仰頭看著。

看一看的,淚水就順著流淌。

“這地,是我家的?”

“對,你家的。國公說了,除非是犯下謀逆大罪,或是背叛了大唐,否則,這些田地,就算是國公他來了,也不能剝奪!誰都不成!”

小吏斬釘截鐵的說道。

瞬間,在家鄉的委屈和絕望一下就釋放了出來。

“祖宗,看看啊!這是咱們家的地!”

劉水清拿出牌位嚎哭!

小吏見多了這等場面,可依舊唏噓道:“關內究竟是把日子過成了什麼樣啊!”

不遠處,十餘騎在看著這邊。

“國公,這田地一分,人心自然就歸攏了。”韓紀笑道。

楊玄沒有笑。

他在看著劉水清。

劉水清抹去淚水,問道:“敢問官人,國公住在哪個方位?”

小吏指著桃縣方向,“那邊是桃縣,國公他老人家就在桃縣辦公。”

劉水清回身,“都跪下。”

馬氏跪下。

放眼看去,整片原野站著的人都在衝著桃縣跪下。

“國公,萬歲!”

劉水清高喊。

沒有人惶恐。

在他們絕望時,長安的皇帝依舊在梨園中享受。

在他們絕望時,是秦國公伸出援手,把他們從深淵中拉了出來。

“國公萬歲!”

呼喊聲令韓紀為之神采奕奕。

他看了主公一眼。

楊玄神色肅然:“我此刻才知曉,什麼討逆,那只是為了一家一姓的公道。而我,當為這天下的百姓,去討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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