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秋風吹拂,很是涼爽。

大巖布莊開門了。

這是周氏的布莊,掌櫃周華也是周氏子弟,只不過和當今家主周遵一家子的血脈關係有些遠。

遠歸遠,周華一家子一直沒離開本家,所以,算得上是一家人。

他走出布莊,伸個懶腰。

外面站著兩個商人。

“王兄,常兄!”周華笑著拱手,“如此早,可是那批貨來了嗎?”

這兩個商人就是大巖布莊的供貨商。

二人拱手,王兄說道:“好教周兄得知,從今日起,我兩家就與大巖布莊斷了,從此不相往來。多年交情,一朝盡喪,慚愧!”

“什麼?”

周華一怔,“為何,王兄,總得有個說法吧?”

王兄指指周氏的方向,“回去問問吧!”

周華令夥計看著店鋪,自己一熘煙跑去周家。

一到周家,他發現許多掌櫃都在。

一問,情況都差不多。

一個相熟的掌櫃說道:“是楊氏出手了,帶著那些世家門閥,據聞還有權貴們,豪強們,咱們周氏,風雨飄搖啊!”

……

“陛下,國丈那邊動手了。”

韓石頭送來了訊息,“整個長安,都在打壓周氏的生意,隨後,會遍及整個大唐,說是要趕盡殺絕,讓周氏做農夫。”

皇帝澹澹的道:“周氏還卷顧那個逆賊,可見心有不軌。滅了,正好!”

貴妃說道:“不該是去奪取周氏的田地嗎?”

田地才是周氏的根本啊!

皇帝笑道:“那些所謂的耕讀,實則更多是靠商鋪。

種地是能掙錢,可能掙多少?雖說積少成多,可哪及生意?

斷掉周氏的生意,就是斷掉了外財。

至於周氏的田地,那更簡單,國丈那邊聚攏了許多權貴世家,他們一旦聯手,便能打壓周氏的糧食外賣……

到了那時,周氏空有田地,卻一文不值。

那時候,輕輕一推,周氏便倒了。”

“原來如此。”貴妃出身普通,不懂這些上層博弈的手段和方向,“可周氏為何要硬撐著呢?”

皇帝今日心情不錯,“周勤那頭老狐狸聰明。此次若是周氏低頭,朕便會聯手那些世家門閥,步步緊逼。世家門閥延綿多年,也該滅掉一個了!”

貴妃心中一驚,“所以周勤選擇了硬撐!”

皇帝點頭,“朕,便想看看他能撐多久!”

……

各處訊息反饋回來,周著等人如喪考妣,聚集在周勤那裡。

“大事不妙了!”

“咱們家各處生意都被阻截了,斷貨,或是降價打壓,還有人被訛。”

“大兄,怎麼辦?”

“楊松成背後是皇帝,還有無數世家門閥和權貴豪強,咱們一家,如何抵禦?”

一群人說了半晌,漸漸安靜下來。

正在看書的周勤抬頭,“說完了?”

周著跺腳,“大兄,生死存亡之際,你倒是說句話呀!”

“老夫想說,可你等一直嘰嘰喳喳的,讓老夫沒地說。”

“如今如何應對?”周挺眼珠子都紅了。

“自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周勤拍拍手。

一個管事進來。

這名管事和周氏的人不交往,獨來獨往,只和周勤稟告,甚至連周遵都沒法獲知他們在幹什麼。

“阿郎。”

管事叫做周坡,原先是族裡的落魄子弟,後來跟了周勤。這些年一直在外奔忙,沒人知曉他在做什麼。

“皇帝和楊松成出手了!”

周勤笑了笑,“當年老夫就說過,誰若是想動周氏,必然先動周氏的生意。這一天終於來臨了,五郎!”

“在!”周坡看向周勤的眼神中,多了崇拜之意。

多年前,他落魄無依時,是這個老人栽培了他,重用了他。如今,報恩的時候,來了!

“周氏蟄伏多年,也該抬頭了。”周勤說道:“開始吧!”

“領命!”

周坡走出大堂,對外面雲集的掌櫃們說道:“各自差了什麼,報上來。”

“老夫這裡差布匹!”周華喊道。

“記錄!”

不知何時,來了十餘男子,桉幾擺好,筆墨伺候。

“什麼布匹?”一個男子問道。

周華說道:“越州繚綾,白地錦……這些若是能弄到就好,至於蜀錦,罷了,那是奢求。”

周坡輕笑,“蜀錦?蜀地掌控蜀錦最大的一個商人,是阿郎當年身邊的小廝。進價,能比長安城最便宜的還低一成!”

周華:“……”

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大堂內……周勤坐在上首,神色從容,面對族老們的發難,一一批駁。

“老夫差的是鐵器,那些狗曰的,說整個長安鐵器工坊都不會和周氏做生意!”

一個掌櫃憤怒的道。

周坡笑了笑,“長安城中,鐵器作坊以淳于氏和王氏為尊,許多人都不知曉,第三個是誰。”

掌櫃是這一行的老手,“第三,說很是神秘,有人說是某位貴人的產業。”

周坡搖頭,“掌控的那人,名叫姜舒,他本姓周。”

掌櫃愕然,“那竟然是我周氏的產業?天神吶!誰佈置的?”

所有人都看向了大堂中。

那群族老正在喋喋不休。

周勤從容的反駁。

“還差什麼,只管報上來!”周坡說道:“為了這一日,阿郎準備了多年。今日,便讓長安看看我周氏的底蘊!”

長安城中,許多商鋪開始更換牌匾。

新牌匾之前都多了個周氏。

那些倉庫一一開啟,各種貨物源源不斷的拉出來。

頃刻間,被斷貨的店鋪重新上貨。

周遵回家了。

看到那些族老目瞪口呆的看著周華。

“……阿郎早些年就在籌備這些,阿郎說過,失敗一次不打緊,咱們下次接著來。周氏,必定要取代楊氏,成為世家門閥第一……”

周遵止步,看著走出大堂的老父。

這些年,周勤一直在蟄伏著,出家門的次數屈指可數。

所有人都以為他此生就如此了,可誰曾想到,他竟然在暗中準備了這些。

不,是經營了這些。

“阿耶!”

周遵有一陣子暗自埋怨父親,覺得他當年和武皇密謀太不謹慎了,導致周氏蟄伏多年。這麼些年,周氏損失了多少?

他雖沒說出來,但父子天性,周勤自然能感受到他的情緒,只是沒吭聲,依舊每日遛鳥,每日熘達,就像是個被困在牢籠中的人犯。

周勤走下臺階。

拍拍兒子的肩膀,“當年老夫與武皇密謀事敗,老夫自請禁足於家中,更是給出了三座礦山作為補償。

多少人笑話老夫是個蠢貨,老夫沒辯解。

一隻雄鷹與一隻麻雀辯解懸崖之上多壯美,有意義?”

周勤緩緩而行,“老夫在家中靜心,可卻一直沒忘記取代楊氏。

老夫觀察族裡的子弟,把有資質的找出來,周坡便是在那個時候被老夫招攏了來,暗自培養。

老夫給了他們錢財,給了他們方向,讓他們出去經商。

多年來,有得有失,但得大於失。

老夫想告訴你的是,周氏有一筆錢財,專用於絕境時。老夫便是動用了那筆錢財……一直沒告訴你,大郎可委屈?”

周遵搖頭,眼眶有些紅。

父親一直在看著他,沒把這些東西拿出來,更像是磨礪。直至此刻。

他看輕了父親。

“阿耶,天下人都看錯了你!不,是低看了你。”

這個父親的才華,一直在沉澱著。

周勤笑道:“一群愚人罷了,老夫何須他人認可?”

他止步回身,“從今日起,這些,你來掌控!”

周遵搖頭,“阿耶在家正好掌控這些。”

“老夫以往不給你,是在等著時機。

你那時候嫩了些,若是這些產業拿出來,皇帝和楊氏會針對你佈局。

如今子泰成了北疆之主,你是他的丈人,若是皇帝敢衝著你下狠手,下一次,說不得對他下狠手的便是子泰。

這是威懾,不能用,但,管用!”

“是。”

“可諸事歸根結底靠的是自家。這些產業丟出去,皇帝和楊松成會猜疑,他們擔心老夫的手中還有多少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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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女人,脫光了,無趣。

朦朦朧朧的,卻格外撩人。

與人爭奪,也是如此。許多手段,含而不發更好。”

“是,孩兒受教。”

“子泰啊!”周勤嘆息,“這個周氏姑爺,竟然能成了北疆之主。老夫期待著,等著看他如何縱橫北疆。

老夫有個奢望,有朝一日,北疆軍能令長安膽寒,如此,子泰能透過操縱興廢之事來保全自身。”

周遵點頭,“子泰如今是騎虎難下。就算是越王繼位,此後君臣必然不相安。

他若是主動解除了權力,也逃不過帝王的猜忌,最終難免身死。”

“你明白就好。”周勤很是滿意,“你心疼阿寧,老夫也捨不得她。還有阿梁那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喲!想起來就可人疼。”

“阿耶,操縱興廢之事,也是一個死局。”

歷史上多少權臣操縱興廢之事,得了善終的寥寥可數。

“可,這不是還有老夫。

老夫不在了,你還在。你不在了,建明在。

咱們在,周氏就在。

周氏在,難道就護不住一個楊家?”

“若是以後的帝王想動手……”

“那就來個魚死網破!”

周勤揉揉肚子,“有些餓了,叫廚房弄些酒食,今日,要美酒。”

“阿耶你去何處?”

周勤把鳥籠子取下來,拎著往外走。

“皇帝在等著周氏焦頭爛額的訊息,可惜沒有。他會惱怒,但卻不會出面。

楊松成號稱國丈,可老夫敢打賭,這時候出面的是他。

哎!國丈國丈,娘的,這活的如同一條狗!還不如老夫養的鳥兒,可對?”

周勤衝著鳥兒吹個口哨,鳥兒趕緊鳴叫。

“真是聰明。”周遵一直沒怎麼關注父親養鳥的事兒,見狀頗為好奇,“阿耶,這鳥兒叫做什麼?”

“老狗。”

周勤拎著鳥籠往外走,“老狗,叫一嗓子。”

鳥兒鳴叫,很是活潑。

看著,竟然像是一條狗。

周遵哭笑不得,“阿耶,這名字也太……不雅了些。”

“原先不叫這個。”

“原先叫什麼?”

“李元!”

那不是太上皇的名諱嗎?周遵:“……”

他見周勤出去,吩咐道:“家中的好手多去幾個。”

……

“陛下,周氏突然冒出了許多產業,大小不一。國丈等人打壓……失敗。”

韓石頭看著很沉痛。

“周勤!”皇帝眸中多了一抹厲色,“好一個周勤,這些年的蟄伏,原來是裝模作樣,暗地裡卻弄下了這份產業。”

皇帝,忌憚了。

韓石頭說道:“畢竟不好撕破臉。”

皇帝喜歡養狗,在自己不方便出面的情況下,讓狗來背鍋。

皇帝果然開口,“石頭。”

“陛下。”

“朕,乏了。”

“是。”韓石頭輕聲道:“國丈最近很是輕省,奴婢以為,該讓他多擔子些事才好。”

“嗯!”

韓石頭親自去尋國丈。

一進值房,韓石頭發現國丈神色如常,但他知曉,楊氏的消息來源不差。

果然好城府,只是在周勤的驚才絕豔之前,顯得有些闇然。

“陛下,乏了。”

四個字!

國丈頷首,“回稟陛下,多歇息。”

都是聰明人,無需多言。

也無需客套。

作為盟主,楊松成需要給叛逆王氏和周氏一巴掌,最好拉一家下來,以振楊氏聲威。而皇帝需要打掉一個門閥世家來給天下人看看,帝王依舊威嚴如故。

但事敗了。

總得有人出來承擔責任吧?

給下面跟隨的那些權貴豪強們一個交代。

國丈義不容辭。

楊松成送走了韓石頭,說道:“老夫出去一趟。”

他需要召集那些頭面人物,就此事做出安撫。

以及,一些補償。

他被簇擁著出去。

“見過國丈!”

“國丈這是親自出門呢!”

外面的官吏紛紛行禮。

很是熱鬧。

突然,前方的官吏紛紛轉身。

愕然看著前方。

楊松成走過去。

一個老人拎著鳥籠緩緩走進皇城。

沒人敢攔截他。

他左顧右盼,很是好奇的看著那些衙門。

“那麼多年,還是這個模樣啊!”

來人正是周勤。

多年來,被外界視為蠢貨的周氏前家主。

此刻緩緩走來。

那些擋在前方的官吏紛紛避開。

楊松成聯手世家權貴想給周氏一擊,誰知曉,周勤多年來竟然佈下了一個大局。

這份驚才絕豔,令人驚嘆的同時,也不禁為他當年的謀劃失敗感慨不已。

至於所謂的蠢貨評價,此刻在所有人的腦海中蕩然無存。

原來,蠢貨是我等!

周勤走到了楊松成身前。

“那年,老夫與武皇謀劃削弱世家門閥之事,事洩。這非你之功。”

他一直在猜測,多年覆盤揣摩,最終把目標指向了當時的太子李元。

那個一直裝孱弱的老狗!

“你一直在等著老夫!”楊松成微笑,“多年辛苦佈局,確實是令老夫驚豔不已。”

“不,你高看了自己。”周勤搖頭,“這些年老夫佈局,不是針對楊氏,更不是針對那些世家門閥。而是太上皇。”

那件事後,李元開始出手壓制周氏,連綿不絕。周勤準備了這些,便是準備後手。

“真要魚死網破?”楊松成笑了笑。

“真有人要對周氏下毒手,那些產業便會變成周氏抵抗的底氣。錢財,貨物,糧食……都有了。”

可李元登基沒多久,竟然就被兒子趕下臺。

“老夫這些謀劃都落空了,本以為會一直隱藏著,沒想到……你卻跳了進來。蠢不蠢?”

周勤低頭問,“老狗,蠢不蠢?”

鳥兒清脆鳴叫。

楊松成面色如常,可身後的隨從知曉,阿郎,離奇的憤怒了。

周勤走到了宮城外,感慨萬千的看著裡面。

突然行禮。

“陛下,老夫又來了。”

守門的軍士知曉這是個神仙局,除非周勤硬闖宮門,否則不會干涉。

周勤佇立良久,轉身,步履緩慢而去。

那一年,武皇以女子之身登基,君臨天下。

何等的神威!

他心中的帝王,唯有武皇!

李元父子。

不過是沐猴而冠罷了!

“老狗,你說可是?”

鳥兒斂翅。

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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