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鶴兒站在楊玄的側後方,學著怡娘,雙手袖在袖口中,腰板筆直,微微昂首。

她覺得潭州既然選擇了軟下身段,那麼郎君就該回以柔和。

南周人就是這麼處事的……這些年一邊和大唐打的滿臉是血,不,是被大唐打的滿臉是血,一邊派出使者去長安祝賀新年,就像是拜訪鄰居般的和諧。

但,楊玄一開口就震碎了她的三觀。

我是,羞辱你!

姜鶴兒斜睨了楊玄一眼,見他身體微微後仰,雙目微眯著,嘴角翹起……整一個輕蔑不屑的模樣。

彷佛金澤就是一隻蟲子。

這太羞辱人了吧?

姜鶴兒渾身難受,彷佛是看到自家郎君喝多了調戲女人般的難受,一種叫做丟人的感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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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澤要炸!

姜鶴兒手一動,握住了暗器。

深吸一口氣,金澤語氣鏗鏘,“寧興援軍正在路上,大軍集結時,陳州必將風雨飄搖。老夫不知楊使君哪來的自信。但老夫想,當大遼鐵騎兵臨城下時,老夫期待依舊能看到使君的自信。告辭!”

他拱手告辭。

楊玄端起水杯,微笑著喝了一口。

慢走,不送!

這事兒,鬧大了……姜鶴兒心想兩國交鋒,不該羞辱使者啊!

這一回去,羞刀難入鞘的北遼會不會起大軍來攻打?

金澤走到門邊,突然止步回身。

“鶴兒,午飯讓他們弄個蛋羹,嫩一些,上面澆肉沫……”

州廨有食堂,每日供應一餐。

姜鶴兒點頭,“是。”

“楊使君……”金澤拱手。

“蛋羹配餅子不對味,中午就弄米飯,把蛋羹倒在米飯上,就這麼一攪和,蛋羹的香嫩,肉沫的醇厚……”

姜鶴兒被他說的口舌生津,可此刻卻顧不上饞。

金澤,回來了。

“使君。”

楊玄彷佛才發現了他,詫異的道:“還沒走?”

這又是一次羞辱。

姜鶴兒想捂臉。

她覺得金澤若是要臉的話,此刻就該掉頭就走。若是能學那些江湖好漢們,臨走前放幾句狠話就更完美了。

金澤拱手,“先前老夫卻是失言了。”

“知錯就好。”楊玄澹澹的道,彷佛先前金澤真的失言了。

郎君的臉皮,好像真的很厚啊!

姜鶴兒覺得自己又挖掘出了一個秘密。

“俘虜果真不能贖買?”

五千錢一個俘虜,兩千餘人,加起來一千多萬錢,不說把赫連榮賣了能否值那麼多錢,他真敢用這個價錢買了,赫連峰就能掐死他!

勇士,大遼不缺。

但,缺錢。

一千多萬錢,能讓赫連峰也為之動容。

所以,這個價錢,不誠!

“陳州需要苦力!”

楊老闆一開口,依舊是羞辱。

那些大遼勇士,以往在赫連峰的大旗之下威風凜凜。每次去搜刮草原,總是能撈個盆滿缽滿。哪個部族敢不繳納賦稅,他們會用長刀砍下這些罪人的腦袋,做成尿壺。

金澤試探了一下,“苦力……可是挖溝?”

楊玄說道:“挖礦。”

奉州那邊的鐵礦需要苦力。

在這個時代,挖礦屬於高危職業。不提環境中存在的各種重金屬,或是粉塵的毒害,就現在的安全防護條件,隔三差五不死幾個人,不重傷幾個人,礦主就得詫異的看著老天,驚歎上天慈悲。

金澤曾見過挖煤的場景,就在道邊挖一個僅僅能容納一人爬行的洞口,黑不熘秋的礦工拖著一個竹筐子爬進去,也不知在裡面如何弄,晚些,就拖著一筐子煤出來。

隔了兩月,他再度路過那個地方時,發現洞口已經封住了。一問,說是前陣子裡面垮塌,人沒了。

金澤深吸一口氣,“章茁原先請了如安師徒三人來陳州……”

“你認識他們?”

盧強問道。

這是要贖買?

楊玄開始盤算需要開什麼價。

最近窮啊!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

“如安的師尊葉松來了,就在潭州。楊使君,出個價吧!”

金澤笑的很雲澹風輕。

“他還有師父?”

如安年歲不小了,他的師父,怕不是垂垂老矣了吧!

“有,修煉有成,看著宛若四十許人。”金澤笑的越發的輕鬆了。

那實力定然深不可測。

若是不想樹下強敵,就該放了那三個棒槌回去。

“三十萬錢!”

盧強看了楊玄一眼,眼中多了敬佩之意……面對威脅,使君卻怡然不懼。

韓紀微微頷首,心想郎君果然是死要錢。

“三十萬錢!”

金澤冷笑。

“買不買?”楊玄失去了耐心。

“二十萬!”

“二十九萬!”

雙方一陣討價還價,最終以二十五萬錢達成交易。

“老韓,你去請了如安師徒來。”

有了二十五萬錢,楊玄客氣了許多。

……

“吃早飯了!”

獄卒提著大桶進了牢中。

叮叮叮!

人犯們拿著自己的破碗,用快子敲打著飯碗邊緣,眼巴巴的看著獄卒。

“罪大惡極的這邊,早飯每人半張臭餅!”

牢中分割槽,罪大惡極的待遇極差。

“多謝使君!”

“使君慈悲!”

能有半張餿掉的餅子吃,這些人犯已經感激零涕了。

“這邊……”

另一個獄卒拎著木桶過來。

“普通人犯,早飯一張餅,一塊豕肉。”

“多謝使君!”

“使君慈悲!”

“使君硬是要得!”

“快些啊!”

方覺趴在木欄杆邊上,眼巴巴的看著獄卒。

陳化咽著口水,“今日的豕肉會是什麼味的?”

“咳咳!”

如安乾咳幾聲,“問問,今日的餅可是椒鹽味的?”

“官爺。”方覺問道:“今日可是椒鹽餅?”

獄卒點頭,“使君慈悲,你等普通人犯三日一頓肉。至於餅子,有個蜀地的商人欠債不還,幾大車花椒被沒收。臨安沒幾個人願意吃這個東西,除去使君買了小半車,剩下的都送來了此處,夠你等吃幾年的。”

“哎喲!那可是美滋滋啊!”

如安師徒三人兩眼放光。

三個棒槌,原先在山中苦修,和外界幾乎斷絕往來,餓了吃的是粗糧,沒滋沒味的。

“飯來了!”

師徒三人眼巴巴的看著獄卒走向自己。

“韓先生!”

幽暗處有人恭謹的說話。

“不必跟著。”

“是。”

韓紀和張栩等人走了過來。

獄卒放下令如安師徒垂涎欲滴的木桶,回身行禮。

“見過韓先生。”

韓紀說道:“如安何在?”

獄卒指著牢房,“就在此處。”

“帶出來!”

牢門開啟,方覺哆嗦了一下,回身跪下,“師父。”

如安默然。

陳化跪下,抱著如安的大腿哭,“師父,到了地府千萬等著我啊!”

如安問道:“去何處,可是刑場?”

韓紀澹澹的道:“去見客!”

出了大牢,戴著沉重鐐銬的方覺貪婪的看著外面的一切。

陳化卻說道:“好吵。”

到了州廨,林飛豹和幾個虯龍衛帶著他們進去。

大堂裡,現在的氣氛不大對。

一個數十斤中的笨重香爐不知從哪個庫房裡被搬了出來,煙霧繚繞。說是焚香,可看著更像是燻肉。

寧掌教坐在側面,雙手撫琴。

“高山流水!”楊老闆撫著並不存在的鬍鬚讚美著。

“使君,他們來了。”

“哦!”

師徒三人進來。

“這位是潭州來的使者。”

看在二十五萬錢的份上,楊玄的態度又好了些。

金澤起身拱手,“可是如安?”

“正是老夫。”如安點頭。

金澤說道:“令師葉松正在潭州等候。”

師徒三人看向了楊玄。

葉松可是難得的好手,赫連榮一見就心動了。正好葉松去草原上尋徒未果,赫連榮就令人去打探訊息,得知弟子被關在臨安後,葉松當即就想來劫獄。

赫連榮想做人情,便說自己有法子。

於是金澤以贖買俘虜為由,來到了臨安。

贖買俘虜,對於大遼和大唐來說,就是不可能的事兒。

俘虜回去幹啥?

供著?

不管是大唐還是大遼,都有著濃郁的英雄情節。你可以戰死,卻不能被俘。

被俘者便是軟蛋。

所以楊玄一開口就是五千錢。

金澤的真實目的卻是贖買如安師徒三人。

赫連榮給了他三十萬錢的底線,沒想到能以二十五萬錢就成交了。

老夫真是睿智啊!

如安師徒二十五萬錢不貴,加之能換來葉松的好感,超值啊!

賺大發了!

金澤微笑,“赫連使君出錢贖買了你師徒三人,這便跟著老夫回去吧!”

三個棒槌要走了。

楊玄虛偽的笑道:“你三人雖說冒犯了陳州,不過,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此後當好生修煉,興許還有再見之日。”

說著,他看了一眼寧掌教。

寧雅韻伸手撫琴。

仙翁仙翁!

琴聲突然尖銳,所有人都覺得心臟噗噗噗的蹦躂了起來。

娘的!

這還有音波功?

楊玄深吸一口氣,覺得以後自家老婆孩子在場的時候,絕不許寧雅韻撫琴。

看看金澤,捂著胸口,面色慘白,彷佛是心梗發作的模樣。

他忌憚的看了寧雅韻一眼,起身道:“如此,告辭了!”

再不走,說不得就要抽抽了。

“好走!”

二十五萬錢到手,又能補貼許多農戶。

楊玄心中美滋滋的,看著如安師徒的眼神都不對。

這就是行走的銀行啊!

老寧,下回再活擒他們師徒一次?

如安師徒三人卻沒動。

“哎!”金澤詫異,“走啊!”

如安搖頭。

“什麼意思?”

楊玄不解。

金澤冷笑,“可是楊使君對你等下了什麼手段?只管說。”

錢都付了,若是楊玄敢耍手段,赫連榮能笑的腸子打結。

葉松一怒之下,可不就成了潭州的座上賓嗎?

有這麼一個好手坐鎮,值了!

如安說道:“有些不捨。”

“什麼?”金澤蹙眉。

陳化說道:“捨不得臨安。”

金澤額頭青筋蹦跳,“捨不得什麼?”

師徒三人沉默良久。

安如嘆息,“作孽喲!”

見師父老臉發紅,陳化說道:“那裡面人多。”

方覺:“是啊!說話好聽。”

陳化:“天南地北的都有,說的都是咱們沒聽過的事。這不出門就能走遍天下,真好。”

方覺:“那些人待咱們也不錯,不打不罵。”

陳化:“每日有人唱歌。”

方覺:“每日有人吟誦詩賦。”

陳化:“還有許多美食。”

師徒三人整齊的嚥下口水。

陳化說道:“那椒鹽餅子怕是要冷了,師父。”

如安有些心痛,“椒鹽餅子要趁熱才好吃,配上一碗鹹菜湯,給個神仙都不換吶!”

陳化:“師父,那還等什麼?”

“回去回去!”方覺急切的道:“回去晚了,就怕沒了。”

金澤滿頭霧水,“你等說的是何處?”

“大牢。”

……

隨後就是一場勸說。

“回吧!”

“不回!”

“山門要塌了。”

“就兩間茅草屋,塌了就塌了!”

“菜地荒了!”

“這裡有飯菜!”

“牢裡臭烘烘的,沒人洗衣裳。”

“咱們原先一兩個月才洗一次。”

“……”

這特娘的!

送不走了?

楊老闆是個講究人,只能故作大方的把錢退了。

心如刀絞啊!

這三個棒槌!

晚些,楊玄問寧雅韻,“掌教覺著這三人的話,是真是假?”

寧雅韻說道:“真的不能再真了。”

“那豈不是養了三個廢物?”楊老闆怒了。

“差不多。”寧雅韻指指自己的雙眸,“老夫看人從不出錯,這師徒三人,吃定你了。”

“趕走!”

歷來都只有楊老闆去薅人羊毛,何曾被人坑過?

“出去出去!”

大牢外,如安師徒狼狽的被趕了出來。

“我等老老實實地,憑什麼趕我們出來!”

“還有沒有天理了?”

師徒三人站在外面,面面相覷。

“好餓啊!師父!”陳化說道。

“師父,要不,去潭州?”

如安搖頭。

“師父收了三個弟子。當年師父說,樹大分叉,人大分家,如今你等三人都大了,誰願意跟著為師去寧興?兩個師兄說老夫蠢,帶著去是累贅……”

原來如此!

方覺說道:“既然如此,各走各路罷了!”

“就是。”

陳化揉揉肚子,“可是師父,下頓飯在哪呢?”

如安招手,“走!”

“去哪?”

“混飯!”

午時。

蹲守在廚房外的王老二喊道:“開飯啦!”

頓時各個角落裡都竄出人來。

連被鄭五娘抱著的阿梁大少爺都扁著嘴,“哇!”

“小郎君餓了!”

乳孃急匆匆的跑來。

前院,王老二等人排隊站在廚房外,等著領取自己的飯菜。

“二哥的!”

王老二用瓷盆打了一盆飯菜。

“老賊的。”

每個人都領取了飯菜。

人數到位了。

打飯的幫廚剛想收工,隨後和廚子一起美滋滋的吃一頓。

一個陶盆遞過來。

“不是都有了嗎?”

幫廚不滿的抬頭。

愕然道:“哪來的三個乞丐?”

如安師徒端著瓷盆,就盯著大盆中的飯菜看。

垂涎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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