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張文正在吃早飯。

早飯不錯,有羊肉,還有汴京最流行的羊頭籤。

網狀的豬油罩住羊頭肉,下油鍋炸,噴香。

可張文卻食難下嚥。

“張知縣!”

詹文濤來了,一夜未見,他憔悴了許多。

“如何?”張文如釋重負的放下快子。

“唐軍並未攻城。”

“還好!還好!”張文松了一口氣。

“不過,估摸著也差不多了。”

張文深吸一口氣,“援軍何時能到?”

詹文濤苦笑,“昨日唐軍騎兵是從南面出現。”

“那又如何?”

“他們悄然繞路,唯有一種可能,清理松城通往黃州的道路。”

清掃一切活著的東西,讓黃州對松城的情況一無所知。

“去看看吧!”

詹文濤說道。

張文搖頭,“老夫坐鎮城中安撫民心,你等只管守好城池。”

人在絕境時會習慣性的拉人來陪伴。

詹文濤失望的出去。

“膽小如鼠!”他低聲罵道。

一個軍士策馬過來,“詹指揮,唐軍開始了。”

詹文濤手忙腳亂的上了馬,那腰桿彎曲的讓人不忍直視。

唐軍吃了早飯,集結完畢。

王書帶著五千步卒集結在城東。

三千騎兵並未出現。

攻城用騎兵,那便是暴殄天物。

楊玄來了。

“攻城吧!”

王書點頭,很歡喜自己率領的步卒能成為首戰的主力。

“攻城!”

楊玄微微眯著眼,看著城頭敵軍密集出現。

“給他們一傢伙!”

步卒扛著梯子飛奔,城頭向林喊道:“弓箭手……”

吱呀!

弓箭手緩緩張弓,無需瞄準,大方向不錯就好。

正在奔跑的唐軍中間,弩手突然衝著城頭舉起弩弓。

“放箭!”

一波弩箭讓城頭的南周弓箭手死傷慘重。

慘嚎聲中,弓箭手們紛紛躲避。

向林面色慘白,“列陣!列陣!”

這時候躲避就是自殺!

唐軍在逼近……

彭!

梯子搭在了城頭上,一雙雙腳踩在上面,沉重的吱呀聲不絕於耳。

就像是催命的聲音。

“準備……”向林在高呼。

“殺!”

一個唐軍步卒衝上了城頭。

隨即就是一場慘烈的廝殺。

“敵軍潰敗!”剛傳來好消息,接著城頭再度出現了敵軍的身影。

長槍手密集出現,一波波的往前推。

廝殺格外慘烈。

唐軍悍勇,一人就能佔據一塊地方,任由周圍敵軍圍殺,依舊奮勇往前。

敵軍剛開始明顯被嚇壞了,但在上官的催促下,前赴後繼的往前衝。

屍骸漸漸堆積。

楊玄突然說道:“收回來。”

王書不解,“當一鼓作氣啊!”

楊玄看著他。

王書心中一凜,“鳴金!”

鐺鐺鐺!

鳴金聲中,城頭的唐軍開始撤退。

他們撤退的有條不紊,有人斷後,有人協助……

斷後的人最危險,可那些身影依舊義無反顧。

最後一個步卒站在城頭,一人擋住了追殺的敵軍,最後倒在了亂刀之下。

而在他的身前,少說倒下了十餘敵軍。

楊玄輕聲道:“我大唐健兒……威武!”

“威武!”眾人肅然道。

“敵軍退了!”城頭傳來了歡呼聲。

向林笑道:“唐軍是悍勇,可攻城哪有那麼容易,給他們幾下就老實了。讓兄弟們趕緊歇息,該喝水就喝水。”

詹文濤在城下,見廝殺結束,這才上來。

“退了?”

“退了。”

向林只希望他別搗亂。

“好!”

詹文濤神采飛揚的道:“北疆軍也不過如此,此戰,我當與松城共存亡!”

向林默然。

“守住了?”張文不敢置信的問道。

“守住了。”來報信的軍士說道:“兄弟們奮不顧身……”

“知道了。”張文深吸一口氣,吩咐道:“準備文房四寶,老夫要作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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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吏送上文房四寶。

讚道:“敵軍圍困之下,知縣依舊從容不迫,這番鎮定傳到汴京去,青樓的女伎們定然會四處傳唱啊!”

文官要揚名,必須有人宣傳。而說到宣傳,再沒有比青樓更好的地方了。

這首詞伴隨著張文從容的名頭傳回去,那些想出名的青樓女伎會爭先恐後的傳唱。

就像是另一個世界裡的那些媒介一樣,當一個事兒成為焦點後,各種媒介都會爭先恐後的分析一番,哪怕自己壓根不懂此事,依舊要裝作是專家的模樣指點江山。

想要啥?

流量罷了!

流量就是錢!

而流量對於青樓女伎而言同樣是錢財……名氣大了,才能提高身價。

反過來,男人上青樓,但凡不差錢的,必然會選擇名氣最大的女妓。

如此,這便是雙贏。

“老夫有了!”張文一手提筆,一手撫須。

小吏幫他按著卷軸,突然想到了幫他按著女人……

這裡從容不迫,城頭上的南周軍士也是如此。

“所謂的北疆軍不過如此!”

“我覺著咱們能守一年!”

“沒錯!”

而唐軍中,軍心有些不穩。

“將士們覺著不該撤。”王書坦率的道:“再想攻上城頭,一路就得付出不小的代價。”

這一路會經歷箭雨的洗禮,攀爬時會經歷滾石和金汁的攻擊。

故而一旦佔據城頭後,非迫不得已不可撤軍。

“歇息!”

楊玄沒解釋。

王書悻悻而去。

“讓他們知曉南周並非軟柿子,也不是一件壞事。”韓紀說道。

“南周本就不是軟柿子。”楊玄說道:“此次出征,南疆軍上下信心十足是好事,可卻自信的過頭了。”

韓紀問道:“郎君覺著不妥?”

“可以藐視敵人,但在準備中必須要重視。

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

這話永不過時!

半個時辰後,楊玄點頭,“準備出擊!”

老賊策馬繞去了城西。

三千騎兵蝟集在城西。

騎兵不可能拿來攻城,這是共識。

林飛豹正在吃肉乾。

王老二也在吃,林飛豹吃完了自己的,就伸手去他那裡拿。

“我的都沒多少了。”王老二很委屈。

“老二!”屠裳乾咳一聲,暗示王老二別那麼摳門。

林飛豹把肉乾丟進嘴裡,腮幫子咀嚼的高高鼓起。

“老賊來了。”

老賊下馬,“郎君讓你等準備。”

林飛豹回身看了一眼,“隨時都能出擊。”

屠裳看了那些虯龍衛一眼,低聲道:“這些人究竟是哪來的?”

一塊肉乾突兀出現在他的嘴巴前面,王老二眼巴巴的道:“屠公,郎君說了,肉乾是什麼高熱量,廝殺前吃一些不會錯。”

老夫的牙啊……屠裳含笑吃了。

城東方向突然爆發了一陣呼喊。

“開始攻城了。”

屠裳握緊了長槍。

守軍大多去了城東,城西留下了約五百多人,

但都是精銳。

副將站在城頭,微笑道:“騎兵培養不易,若是唐軍願意用來攻城,那老夫便接著。”

守軍在大聲嘲笑著,以打擊唐軍的士氣。

“來啊!來吃耶耶的尿!”

一個軍士站在城頭,往下面撒尿。

“唐狗,可敢與耶耶一戰?”

“娘們,哈哈哈哈!”

城東那邊,唐軍再度攻上了城頭。

楊玄看看情況,對王書說道:“全軍進攻。”

王書愕然,“敵軍還未曾崩潰啊!此刻全軍進攻,一旦不果,此戰就麻煩了。”

“需要我再說一次?”楊玄澹澹的道。

這是拿我南疆健兒的命不當回事……王書回身,眼中多了不忿。

“全軍進攻!”

號角長鳴。

嗚嗚嗚!

“唐軍瘋了!”

向林瞪大眼睛,“這時候全軍進攻,早了呀!”

詹文濤說道:“他們定然是在擔心黃州雷刺史!”

向林點頭,“是了,雷刺史乃是我大周名將,唐軍定然忌憚他出兵夾擊。”

“堅守不退!”向林高呼,“只需擊退唐軍這一波攻勢,松城就保住了。”

眾人歡呼。

“殺啊!”

南周人士氣如虹。

王書回身,“下官請命。”

楊玄點頭,“好!”

王書策馬往前衝去。

他無法阻攔楊玄的軍令,但可以選擇和麾下的袍澤們站在一起。

“發信號!”楊玄頷首。

“嗚嗚嗚……”

五聲號角。

城西。

屠裳起身,“老二跟在老夫身後。”

王老二都囔著,“跟著你就沒法殺人!”

“嗯!”屠裳回身。

王老二下意識的捂著臉,“好好好!我跟著你!”

林飛豹看了南賀一眼,“我這便去了。”

南賀點頭,“我隨後就來。”

虯龍衛加上烏達的一百護衛聚集。

“出擊!”

屠裳第一個衝出去。

“敵襲!”城頭的敵軍高呼。

“百餘人。”敵將笑道:“這是想牽制我軍吧!為城東敵軍創造機會!”

“殺了就是。”

“弓箭手!”

“放箭!”

箭失如雨。

衝著疾馳跑來的屠裳和王老二而去。

槍影突然出現。

叮叮叮!

箭失被彈飛,後面沒機會動手的王老二翻個白眼。

城東。

詹文濤微笑看著那面楊字旗,腦海裡幻想了一下自己凱旋汴京的風光。

南周戰事真的不多,除去鎮壓土人之外便是鎮壓叛亂者。

可土人和那些形同乞丐般的叛賊,豈能與北疆軍相比?

這個大功,我拿定了!

叛賊……

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的在腦海中閃過。

什麼東西?

叛賊!

上次叛賊突然發作,圍住了大唐使團一行,最終被擊潰。

此事本該廣為人知,可事後卻被壓住了。

詹文濤是權貴子弟,消息靈通。

據說當時葉城守軍混亂不堪,而且不足額。

就在這及及可危的時候,是唐使出手指揮,逆轉了戰局。

唐使叫做什麼來著?

他抬頭,透過煙霧看向了那面大旗。

“楊……”

“那個人是誰?”

“楊……楊玄!”

詹文濤突然一個激靈。

“唐使據聞是北疆名將……叫做楊玄。”

他面色煞白,下意識的喊道:“楊玄!”

城下,楊玄已經開始抵近指揮,聽到這聲吶喊,抬頭看了一眼。

“竟然有人知曉我的名字?”

他微微頷首。

詹文濤轉身就跑。

向林在指揮廝殺,見狀大怒,上去拽住了詹文濤,罵道:“狗東西,當初就讓你躲著,你偏生要上來搶功。如今卻臨戰退縮,壞我軍中士氣!”

詹文濤面無人色的道:“那是楊玄。”

“什麼楊玄?”

“指揮葉城之戰的楊玄,北疆名將……楊玄!”

詹文濤奮力掙扎,“他來了!

那是和北遼鐵騎廝殺屢戰屢勝的北疆名將。咱們哪是他的敵手,放手!”

“是他?”

向林一怔,手就松了。

“可他為何全軍壓上?”

“破城了!”

城西那邊爆發了一聲呼喊。

正在奔跑的詹文濤抬頭望去。

向林抬頭望去。

城中巡邏的軍士抬頭望去。

一個槍影絢麗的在城西的城頭上舞動,後續,數十手持鐵棍的大漢分開,順著左右兩側攻擊。

沒有人能擋住他們一擊。

不管是長刀還是長槍,碰到鐵棍子就一個被崩飛的下場。

殘肢斷體在飛舞。

慘嚎聲淒厲的就像是來自於地獄中的哀鳴。

“這是……這是有修為的好手!”向林面色劇變。

到了此刻他算是徹底明白了。

楊玄勐攻城東,甚至不管不顧的全軍壓上,目的就一個。

“他想讓我軍無暇他顧。”向林慘笑。

詹文濤回身,“壓下去!”

向林搖頭,“這看似計謀,可我軍兩千,此刻若是增援,城東頃刻間便會被攻破。”

“那就置之不顧了?”詹文濤心亂如麻。

“他這是堂堂正正的手段,無可抵禦,無可抵禦!”

“城破了!”

正在寫詞的張文愕然,“誰在胡亂叫喊?”

“破城了,快逃命啊!”

幾個小吏衝了進來,“唐軍攻進來了。”

城門被開啟,騎兵進城了。

來自於北疆的大唐鐵騎給了南周人一次刻骨銘心的教訓。

最後的殘敵列陣以待。

向林站在最前方。

楊玄揮揮手。

剩下的敵軍被一衝而散。

向林單膝跪在那裡,杵著長刀,抬頭笑道:“還請告訴世人,松城堅守到了最後一刻,老夫不曾有辱武人之名。”

“是一條好漢!”王書讚道,“楊使君,要不,饒他一命?”

此刻,王書對楊玄的質疑盡數消散,多了些恭謹。

楊玄走了過去。

站在向林身前。

“下官願降!”

張文被擒住了,跪在那裡諂笑。

詹文濤渾身顫抖,卻不肯開口求饒。

韓紀笑道:“此戰大勝,郎君威武!”

向林昂著頭,“老夫不降!”

“我成全你!”

嗆啷!

楊玄拔刀。

刀光閃過。

人頭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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