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越呢?”

按照事先的約定,此刻信越就該帶著人馬從左翼殺出來,可左翼此刻卻空蕩蕩的。

被騙了?

這是佔碧旳第一個念頭,旋即怒火中燒,只想回去稟告懷恩。

但皇叔就在離此百里不到的地方,弄不好後面數十裡就能碰到皇叔的斥候。

也就是說,這幾乎就是在皇叔的眼皮子底下弄鬼。

章茁不敢!

信越更不敢!

所以這也是佔碧無需擔心信越坐視的緣故。

可現在……

“人呢?”佔碧不敢相信的看著空蕩蕩的左側!

“敵軍只有五百騎!”一個將領覺得佔碧太悲觀了,“擊潰他們,那些渡河的唐軍咱們只需用弓箭就能弄死他們!”

“是啊!”

佔碧打起精神。

“啊!”

後面有人尖叫。

若是楊玄在,定然要罵一句:我曰尼瑪!

叫魂呢!

佔碧罵道:“閉嘴!”

“是那個老頭!”

有人在尖叫,前面也有人指著正在衝來的屠裳說道:“昨日就是他一人擊敗了咱們!”

“佔碧!”將領提醒佔碧該做決斷了,否則兩軍即將碰上。

佔碧卻盯住了衛王。

那一次楊玄等人在基波部營救李晗,若非有衛王在,佔碧就能攔截他們。

退,還是進!

退,必須要有理由,譬如說信越失信。

可信越為何失信?

進,此刻唐軍僅有五百騎過河,立足未穩,只需擊潰他們,一場大勝就在眼前。

佔碧記得懷恩曾在一次酒後大罵楊玄,提及了攻打章羽縣縣城功敗垂成的那次廝殺。

那一次大軍勝券在握,可就在這個時候,楊狗驅趕著一群火牛來了,一戰擊敗大軍。

那一戰是基波部近些年來的第一次慘敗,也是懷恩成為可汗後的第一次慘敗,以至於有人詬病他這個可汗的指揮能力。

所以懷恩一直想著來一場復仇之戰。

今日這不就是最好的機會嗎?

楊狗就在河對面,佔碧已經看到了楊玄。

楊玄也在看著這邊,神態自若,甚至笑著拍拍身邊將領的肩頭,將領還微微彎腰,讓他拍的更輕鬆方便些。

你越自信從容,你的對手就會越憤怒。

佔碧的怒火一下就升騰了起來,喊道:“今日有我無敵!”

這是決一死戰之意!

“殺啊!”

雙方隨即接觸。

佔碧一刀砍翻一人,剛想衝向衛王,有麾下勇士喊道:“避開那個老頭!”

佔碧大怒,轉向衝著屠裳而去。

“閃開!”

屠裳看了他一眼,長槍一挑,一個基波人就這麼被挑起來,飛向了佔碧。

佔碧左手一掌劈飛屍骸,長槍就到了眼前。

好快!

佔碧偏頭,長槍從耳畔掠過,他毫不猶豫的再度低頭。

呼!

長槍從他的後頸上方呼嘯而過,勁風刺的他的後頸佈滿了雞皮疙瘩。

這是先聲奪人。

但佔碧已經緩過來了,他咆哮一聲,揮刀,衝著還未把長槍收回來的屠裳的手臂砍去。

一寸長,一寸強!

長槍在陣列和騎兵衝陣時用處頗大,但在混戰中卻頗為雞肋。

混戰時周圍都是人,長刀劈砍最是方便。而長槍卻不同,槍桿子太長,不小心就會刺傷自己人。而且一擊落空後,再想收槍也困難。

所以,長槍要麼是以陳列的形式出現,要麼就是騎兵手持。

這一刀,佔碧勢在必得!

只需斬殺了這個老頭,麾下的士氣將會大振。

接著一鼓作氣把唐軍趕下河,用弓箭讓他們的屍骸飄滿整條河流。

如此,基波部將會聲名大振,赫連春也不得不另眼相看。

值了!

佔碧體內的內息在湧出,眼中全是殺機。

屠裳左手一鬆,長槍滑落,正好避開了長刀,接著右手一拉,長槍就如毒蛇般的彈起來,槍尾橫掃。

佔碧來不及回刀格擋,伸出左掌拍去!

呯!

一股巨力襲來,佔碧身體一震,開口就吐了一口血。

噗!

長槍在空中完成了轉向。

槍影驟然生成。

呯呯呯!

嘭!

佔碧的長刀崩碎,開口再度吐血。

他身體急速閃避,本該刺入胸膛的長槍從他的腋下穿過,接著一挑。

佔碧飛了起來。

他看到了正在渡河的楊玄。

在楊玄的身後,唐軍正在拼命蹚水。

信越呢?

佔碧看了一眼左側,依舊空空如也!

不,他派去的使者正在往回趕。

狗賊!

佔碧沒工夫去看這些了,因為長槍再度來襲。

快若閃電!

直奔他的小腹!

佔碧的身形閃動一下,但長槍如影隨形,那個看著就像是鄉下小老頭般的老人,雙目炯炯。

佔碧長嘶一聲,腳下一踩,踩在了槍桿子上,旋即被彈起。

內息一滯,佔碧感到脊背發寒,毫不猶豫的躬身。

槍頭在他的脊背處帶起了血花。

佔碧落下,搶了一匹馬,掉頭就跑。

他不敢不跑!

那個恐怖的老頭只是幾槍就讓他差點飲恨當場。

而且他還隱約發現老頭的槍法剛開始還有些不自在,幾槍之後,彷彿使喚順當了,一槍比一槍更為凌厲。

再不跑!

他就不用跑了!

那些正在廝殺的基波人看到佔碧在逃竄,都傻眼了。

這是……

我們優勢啊!

你為啥要逃?

“那個老頭來了!”

昨日倖存的遊騎看到屠裳緊追不捨,一邊尖叫,一邊打馬逃竄。

衛王在另一側揮舞巨刀不斷推進,帶著兩百騎殺進了敵軍中間。

楊玄過河了!

他微笑道:“正當其時!”

南賀喊道:“大旗!”

身材高大的旗手策馬到了楊玄身後,高舉楊字大旗。

“楊狗來了!”

已是強弩之末的敵軍瞬間崩潰。

兩千餘騎兵衝擊楊狗的五百騎,不能勝。

楊狗渡河,帶來了主力。

還打什麼?

這時候就算是懷恩在場,這些勇士也會毫不猶豫的潰逃。

沒辦法!

打不過!

一比一,三大部的勇士們不敢直面大唐軍隊!

原先的預想是六千騎半渡而擊楊玄,可信越沒來,兩千餘騎的佔碧所部覺得五百騎應當沒問題。

然後他們遭遇了屠裳和衛王。

特別是屠裳,幾個照面就差點讓佔碧飲恨槍下,所到之處,敵軍望風而逃,堪稱是頭號大殺器。

佔碧一邊逃,一邊回頭喊道:“快逃!”

這一戰打不下去了,能多活幾個勇士也是好的!

楊玄揮揮手,“追殺五里!”

隨即他下馬,走到河邊,嘟囔道:“狗曰的,過河的時候什麼東西進了靴子裡。”

楊玄脫掉靴子,倒過來……河水流淌,還有……

“這什麼東西?”

一隻小烏龜?

小烏龜在他的手中掙扎著,細長的脖頸扭來扭去。

“罷了,今日心情好,放生。”楊玄把小烏龜丟進河裡,把靴子丟邊上曬。

身後有人過來。

隨即坐在他的身邊,卻是李晗。

“我殺了兩人。”

“嗯!”

李晗俯身洗洗手,看著血絲在水中飄蕩,漸漸消散。

“屠裳什麼來歷?”

“我在南周撿來的。”

“哪裡撿的?我也去試試。”

“汴京。”

“衛王想要個好手。”

“關我屁事!”楊玄皺眉看著他,“他要造反我不管,他要殺人只管殺,就一條,別瞎幾把折騰。”

“皇帝鬧得不像話。”

“他就帶著數十侍衛,王府中有幾個錢,你覺著就這樣的基業,能謀反嗎?”楊玄覺得衛王就是天下最天真的一個棒槌。

“不能。不過好歹給他個希望,否則這個人遲早會喝酒把自己喝死。”

“什麼意思?”大侄子難道自暴自棄了?

“最近半年,衛王很消沉。”

“為何消沉?”問完楊玄就後悔了……關我屁事啊!問的越多,事兒越多。

李晗嘆道:“他的兒子,才八歲,竟然就對女人動手動腳。”

這不能吧……楊玄楞了一下,“八歲……我八歲時,就算是絕世美人站在我的身前,我依舊會波瀾不驚,話說……不能吧?”

“重點不是這個。”李晗說道:“那個小子頑劣,衛王覺著後繼無人。”

“純屬吃飽撐的!”楊玄罵道:“他還沒進東宮,就開始操心下一代了,腦子有病,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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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了什麼意思?”

一股血腥味撲來,衛王坐在了楊玄的另一邊,把巨刀擱水裡清洗。

楊玄打個哈哈,“就是精神病的意思。”

“精神病?”

“就是腦子彆扭。”

楊玄想說腦殘,但大侄子有時候一根筋,擔心這貨出手。

衛王默然,良久說道:“再不動手,我就老了。”

這娃有些走火入魔了。

“可是絕望了?”

“嗯!”

楊玄輕聲道:“想想陛下多久進的東宮?”

“比我年長十餘歲。”

“那你急個什麼?”

“是啊!”

衛王瞬間就精神百倍。

“本王帶人去清掃。”

看看,這精神頭,倍兒足。

等他走後,李晗豎起大拇指,“你怎地知曉他在擔心什麼?”

楊玄反問,“你覺著他要想成功可能性多大?”

李晗默然。

“說實話!”

李晗嘆道:“我覺著,比我做皇帝還難。”

他能在楊玄的面前說出這番話,可見交情。

“你既然知曉,他難道不知曉?”楊玄看著大侄子帶著人在打掃戰場,覺得這娃真的可憐,“可他這些年是靠什麼活著?一股子念頭,想逆襲的念頭,若是他告訴自己不可能,那他從此就是行屍走肉。”

李晗笑了笑,“我就沒這等煩惱。”

“你是個聰明人。”楊玄說道:“可越是聰明人就越容易作繭自縛,鑽牛角尖。你如今還年輕,沒什麼感受。等年歲大些之後,你會不會想自己活著為何?”

“活著?自然是享受。”

“享受也會厭倦!”

“怎麼可能?”

“人都是喜新厭舊的東西。”

楊玄不準備繼續和他探討這個問題,可李晗卻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哎!繼續說啊!”

“你自己去琢磨。”

“我也不知自己想做什麼。”李晗少見的迷茫,“做高官,或是繼承梁王的爵位,這些對於我而言沒什麼意義。可除此之外我還能做些什麼?”

“做事!”

楊玄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人活著就得有個追求,哪怕是下棋,或是寫字作畫,或是種地遠足……你必須有個追求,有個愛好,否則你就算是白活了。”

李晗雙手抱膝,“以前莪喜歡寫字,可後來覺得這是耗費時日,毫無意義。”

“當時覺著有意義就好。”

“可那不是自己哄騙自己嗎?”

楊玄本準備過去,聞言回身,“人活著就是活著,一切意義都是你自己賦予自己的,懂不懂?”

李晗眯著眼,眼中好像有光。

“你覺著種地有意義,那麼這便是你人生的意義,你樂在其中。你覺著做皇帝有意義,那麼這便是你人生的意義,你樂在其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一切無意義,只是你自己心有不甘,僅此而已!”

李晗就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把兵器收攏,扔河裡去!”

衛王的嗓門很大。

老賊指著一個受傷的俘虜,“弄死。”

軍士問道:“一個不留?”

老賊說道:“此去兇險,帶著俘虜去作甚?去激怒赫連春?全數弄死,埋了。”

南賀率領追兵回來了。

“派出斥候哨探。”

所有人都在長進,而且一種積極向上的氣氛讓楊玄很是滿意。

“郎君,騷狐狸來了。”

被拉在後面的赫連燕來了。

十餘軍士名義上是保護她,實則是盯著她不許亂跑。

楊玄嚴令,若是赫連燕不聽,斬殺無罪!

赫連燕看著對岸屍橫遍野,喊道:“誰來了?”

楊玄假裝沒聽到。

“閃開!”赫連燕推開軍士,就這麼趟了過去。

“是基波部的人。”她檢查了一遍,心中一鬆。

“他們來了多少人?”

楊玄懶洋洋的道:“三千不到。”

“不對!”赫連燕蹙眉,“三千人他們不敢突襲你,就算是半渡而擊也不敢!”

“我的威名沒那麼盛吧?”楊玄覺得她想多了。

赫連燕認真的道:“你要知曉,滅掉瓦謝之後,你在草原上的名聲幾乎能止小兒夜啼。”

“承蒙誇獎。”楊玄笑了笑。

“老二回來了。”

王老二帶著斥候回來了。

“老二!”屠裳招手,笑眯眯的道:“過來讓老夫看看。”

老賊招手,“老二,可曾受傷?”

“不像話!”楊玄板著臉,卻忍不住問道:“這一路可曾遇到敵軍?”

王老二點頭,“遇到了!”

“多少?”

“三千。”

“人呢?”

“被我一把火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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