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使君?”

劉擎要去桃縣,這事兒早已傳遍了陳州各處。官吏們憂心忡忡,也有那等覺得自己懷才不遇的官吏在暗自歡喜,心想換個新使君來,說不得咱的機會就到了。

新使君是誰?

眾人猜測了許久,城中甚至有人為此開盤。

有人去問劉擎,劉擎高深莫測旳說不知。

但老劉有一陣子脾氣不好,咆哮聲令人喪膽,可前陣子他的脾氣又好了,整日看著笑眯眯的,讓州廨的官吏都說使君難道是爆發了第二春?

如今看到楊玄後,眾人都知曉了劉擎歡喜的原因。

在所有人看來,楊玄便是在劉擎的羽翼之下成長起來的年輕人,是北疆本土派。他來接任刺史,陳州政策不會變。

“哎!閃開些!”

劉擎回來了。

“見過使君。”楊玄回身行禮。

劉擎止步,仔細看著他,頷首道:“看著比以往多了穩沉,可見這一次去長安歷練的不錯。”

“是,都是使君教得好。”

“刺史?”

“是。”

“好!”

新老刺史之間的談話很短暫,但卻給出了足夠的資訊。

劉擎說楊玄多了穩沉,這是表態對新人很滿意。

所以那些想拱火的人可以消停了,免得被即將去桃縣的老刺史打個生活不能自理。

而楊玄回以是使君教得好,這便是表態自己將蕭規曹隨。這個表態對安撫人心有著巨大的作用。

劉擎回身,老頭滿面紅光,乾咳一聲。

“還不見過楊使君?”

眾人行禮。

“見過楊使君。”

老頭興奮的不行,“弄些酒菜來,今日慶賀。”

回到州廨,官吏們已經得到了訊息,紛紛出來迎接。

老頭指指楊玄,“新刺史。”

“見過使君!”

眾人行禮。

老頭低聲道:“老盧要安撫。”

楊玄知曉,上前扶住了盧強,笑道:“以後我要倚重盧別駕的地方還多,何須多禮?”

盧強抬頭,笑道:“使君客氣。”

盧強的資歷足夠老了,但差的是功勞,所以無法接任刺史之職。你要說他沒怨氣是不可能的,可楊玄一開口就給他面子,甚至是略微流露出了些後輩的謙遜姿態,這讓他心中的怨氣消散大半。

晚些酒宴擺好,楊玄第一杯酒敬劉擎。

“沒有使君的呵護與教誨,也無我的今日。”

眾人默默看著二人一飲而盡。

劉擎放下酒杯,撫須道:“當年你剛來時,老夫還想長安怎地安排了個少年來做太平縣縣令?那時老夫覺著這個少年多半是懵懵懂懂被人哄騙了,來太平送死。”

眾人不禁笑了起來。

“沒想到你卻一鳴驚人。”劉擎唏噓道:“剛開始手段還顯得生硬,有些顧頭不顧腚。不過半年,這手腕就嫻熟了許多,老夫知曉,這便是人才。”

楊玄微微一笑。

眾人都感受到了溫情,想到這二人之間的關係,覺得類似於師徒。

沒有劉擎的看護,楊玄的仕途不會如此順利,過程也會多許多坎坷。劉擎言傳身教,對楊玄的影響非常大。

此刻二人之間的談話,更像是一種傳承。

老頭要走了,楊玄接班。

而今日的酒宴就是劉擎為楊玄舉辦的,一是撐腰之意,二是化解那些不滿。

劉擎目光轉動,舉杯道:“為此,飲一杯。”

眾人舉杯。

一飲而盡。

劉擎目視楊玄,微微頷首,示意他該說話了。

楊玄乾咳一聲。

“大家都是陳州老人,也是熟人,那等客套的我就不說了。”

這個開頭不錯,開門見山,簡潔有力。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可這三把火,我希望是衝著對面燒。”

對面就是草原異族!

眾人心中一鬆。

“陳州當下最要緊的,我認為是兩件事。”

這是新刺史的施政態度,眾人認真聽著。

“其一,內部要苦修內息,農工商一起發展,不偏不倚。”

劉擎微笑,很是滿意。

“其二,面對草原異族的襲擾,陳州該如何應對?”楊玄把手舉在耳畔,“我就一個態度,以牙還牙!”

酒宴後,劉擎把楊玄留下。

“交接可以晚些,老夫問你,陳州軍你要如何整治?”

今日楊玄沒說陳州軍的事兒,劉擎就知道這廝有些想法。

“陳州直面三大部,危機重重。以往您在的時候,三大部懾於您的威嚴,挑釁的動作不大……”

“這是吹捧老夫。”劉擎嘴裡不滿,眼裡都是得意,“可北疆的局勢只會越來越壞。”

“是,北遼內部一旦整合完畢,就是衝著北疆齜牙的日子。其中對面首當其衝。所以,我的想法是……先整頓陳州軍,把陳州軍錘鍊磨礪一番。”

“按照你操練太平軍的那一套?”

“是。”

還有些東西,但此刻沒必要說出來。

而楊玄先前沒有提及陳州軍,是擔心一些東西。

陳州軍是劉擎打磨多年的軍隊,為了如臂使指,將領們幾乎都是他的心腹。和文官少節操不同的是,武人桀驁,想收服的難度大了許多。

怎麼收服那些武將,是楊玄這一路重點考慮的問題。

恩威並施吧!

若是不管用,那就上霹靂手段。

“也好!”

劉擎起身,“你坐著,看看這些文書,都是老夫整理出來的,看完了,整個陳州什麼樣你也就有數了。”

楊玄起身行禮,“辛苦您了。”

劉擎拍拍他的肩膀,“老夫捨不得陳州,可老夫知曉,千里搭涼棚,沒有不散的宴席。你來了,老夫很是歡喜。”

劉擎走出值房。

“老盧。”

這大概是劉擎最後一次指使盧強了。

“使君!”

“走。”

“是。”

兩個老夥計就這麼出了州廨。

“去何處?”

“校場!”

楊玄在值房裡拿起了一份文書。

老賊進來,“郎君,太平老曹那邊應當要過來了。”

楊玄此次吃了一回軟飯,請老丈人運作了一番,把曹穎弄到臨安來接任司馬。而太平縣就丟給了甄斯文。

“甄斯文如何收服,郎君,這是個要緊的事。”

老賊覺得楊玄這個決定有些倉促了。

“你去太平?”楊玄看著他。

老夫去做縣令……老賊暗喜,但一想到整日不斷的事兒,就搖頭道:“小人怕誤事。”

“所以最好的選擇便是甄斯文,至於如何收服他……晚些你去吩咐他們,遣人去各處傳令,令各縣縣令來臨安,也算是見個面。”

“是。”老賊欲言又止。

“說!”楊玄此刻滿腦子都是事。

“郎君,張立春畢竟是劉使君的心腹,不清理了他,郎君難以徹底掌控陳州軍,對事兒不利。若是清理了他,難免傷了劉使君的心。”

“我也在頭疼此事。”楊玄苦笑道:“不清理自然不行,可如何清理,懷柔是自取其辱。強硬難免會讓陳州官吏物傷其類,還傷了軍心士氣。”

娘的!

楊玄嘆道:“做縣令時沒有這麼多煩惱啊!可見官越大,煩惱越多。”

老賊幽幽的道:“其實,是慾望越多。”

……

校場上,四千陳州軍集結。

副將張立春上前,“使君,請使君訓示。”

劉擎頷首,看著這些將士,沉聲道:“這些年來,老夫帶著你等與三大部廝殺不斷,老夫從未退縮,你等在陳州軍大旗之下也寸步不退。老夫……以你等為榮!”

劉擎拱手。

眾人肅然而立。

“老夫即將去桃縣,新人乃是你等熟悉的楊玄,想來許多人會倍感期待吧。”

下面傳來了些笑聲。

劉擎自嘲道:“和新人比起來,老夫的戰績有些不如啊!”

張立春蹙眉,“沒有使君的支援,楊使君也無法取勝。”

劉擎看了他一眼,“你在桃縣從軍多年,功勳卓著,老夫盡知。”

張立春含笑,“使君過獎了。”

“老夫即將去桃縣,身邊也少不得人幫襯,如此,便在陳州軍中挑幾人過去,你可願意?”

張立春笑道:“使君只管開口,誰敢不去,下官先弄死他!”

“這就好。”

劉擎看著那些將士。

“蘇廣。”

一個副尉出列,“使君。”

“你跟著老夫去桃縣。”

“是。”

蘇廣也算是劉擎的心腹。

“謝集!”

謝集面色微變,“使君。”

“你也去!”

謝集猶豫了一下,“使君,下官在陳州……”

“嗯!”劉擎只是輕哼一聲,積威之下,謝集低頭,“是。”

張立春笑道:“跟著使君去桃縣可是好事,以後說不得還能做我的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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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擎的新職務是行軍司馬,看似不及刺史,可卻是節度使府中的大佬。行軍司馬想安插幾個將領不是事兒。

所以謝集等人心情好了許多。

但離開陳州軍去桃縣,就相當於重起爐灶。少年人興許有這個勇氣,而謝集等人年歲不小了,去了桃縣還得重新打拼,想想就覺得艱難。

劉擎又點了幾個將領的名。

最後,他緩緩說道:“張立春!”

……

楊玄看文書看的頭昏眼花,陳州的現狀也隨著那些資料進入了他的腦海中。

不說一窮二白,但也好不到哪去。

大唐毫無疑問是個農業國度,各地的經濟基本盤都是農業。但陳州卻不同,因為三大部的不斷襲擾,以至於耕種成了一件危險的事兒。

所以,陳州的經濟不容樂觀。

沒有錢,楊玄這個刺史的腰桿也硬不起來。

而且陳州的糧食大多靠朝中調撥,一旦他和長安鬧崩了,戶部一斷糧,陳州,乃至於北疆就完蛋了。

所以糧食安全問題是楊玄考慮的頭等大事。

要想耕種,就必須解決三大部的威脅,否則今日農戶們出城種地,下午就被血淋淋的抬回來,這特麼是種地還是種命?埋個人進去,明年難道還能長出一串來?

糧食安全問題的根源還是軍隊。

楊玄抬頭,“娘的,想個法子趕走張立春,否則這日子沒法過了。”

腳步聲傳來。

劉擎回來了。

“看完了?”

“還沒,就看到了糧食這裡。”

“可有解決之道?”

“還得靠耕種。”

“那你想如何做?”

我自然是想趕走張立春,把陳州軍徹底掌握在手中,再用自己的法子操練……只等時機一到,就給對面的兩大部一擊。

“唯有讓兩大部知曉來襲擾得不償失,他們才會停止。”

“嗯!”劉擎喝了一口茶水,發現冷了,“你去了長安之後,馭虎部也曾出兵陳州。”

楊玄一怔,“馭虎部實力如何?”

劉擎面色凝重,“不弱。”

“比之基波部呢?”

“應當還要強大一些。”

這是勁敵!

楊玄苦笑,“這陳州就是消停不下來。”

“潭州去年起兵,說是要破陳州。”劉擎說道:“此次出兵聲勢很大,老夫也不敢怠慢,一邊令人去桃縣報信,一邊令各處死守。本想少說要被破一兩個縣,誰知曉潭州大軍半途而歸。”

他看著楊玄,目光中帶著考教之意。

楊玄說道:“兩種可能,其一是北遼內部出了什麼事,以至於赫連春領軍回撤。其二,聲東擊西,這是佯攻,想把桃縣的目光也吸引過來,隨後他們想在桃縣做些什麼!”

劉擎看著他,欣慰的道:“你能想到這個,老夫很是歡喜。”

“難道真的出兵桃縣了?”

劉擎點頭,“潭州出兵聲勢浩大,就在所有人都盯著他們時,北遼出兵突襲桃縣。幸而斥候拼死把訊息傳到了桃縣,這才避免了一次危機。”

每次大戰時,雙方都會優先清理對方的斥候,驅趕對方的遊騎,儘量讓戰場對自己單方面透明。

劉擎沒說,但楊玄知曉北疆斥候為此付出的代價,定然是讓人痛惜。

“隨後老夫去了桃縣,黃相公說了,北遼這是賊心不死,往後的日子估摸著不大好過。”

楊玄說道:“可是北遼國中爭鬥平息了?”

劉擎嘆道:“說是暫時平息了些。”

“但消除不了!”楊玄自信的道:“無論是大唐或是南周,或是北遼,內部都是一團亂麻。”

洛羅也是如此。

“老夫去了桃縣,你在陳州多加小心。”

“是。”

劉擎起身,“哎!多年沒搬家了,想想就覺著有趣。”

搬家累的一批,老頭這是安慰他。

楊玄送他出去,走到門口,劉擎突然問道:“你最擔心的可是陳州軍?”

楊玄默然點頭,但不好說自己想清理張立春等人,免得老頭傷心。

“張立春等人不捨老夫,想跟著老夫去桃縣。”劉擎側身看著楊玄,目光溫柔,“老夫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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