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赫連榮起來,洗漱後,先唸誦了經文,隨後吃早飯。

早飯有肉,僕役送上飯菜時,赫連榮問道:“可想歸家?”

赫連榮家中沒有蓄養歌姬舞姬,沒有妻子小妾……一家子全是爺們兒。事兒少,工錢卻不低,故而僕役們幹的很是歡喜。

僕役噗通跪下,“小人只願服侍大師終老。”

“貧僧並未責怪你。”赫連榮有些無奈的道:“貧僧是問你,若是放你歸家可好?”

僕役緩緩起身,“小人……還是願意服侍大師。”

“說真話。再有,放你出籍歸家為何不願?”赫連榮說道。

這個僕役比較簡單,故而赫連榮特地問的他。

僕役說道:“小人在大師家中為奴什麼都不用操心,衣食住行自然就有了。可若是歸家了還得操心生計。小人寧可在大師家為奴。”

“知道了。”

吃完早飯,赫連榮出了家門。

“大師!”

“見過大師!”

街坊們很是恭謹的衝著赫連榮行禮。

一襲黑袍的赫連榮微微頷首,神色平靜的牽著馬走出小巷。

晨光熹微,外面已經有了動靜。兩側的民居上空,炊煙被晨風吹的四處飄散。狗兒在叫喚,大人在叫罵,孩子在嚎哭……

“有趣的煙火氣!”

赫連榮上馬,想到了皇帝所說的煙火氣。

“陛下要保護的便是這些嗎?”

隨從說道:“大師,這些不是一直在嗎?”

“當天下大亂時,千里無雞鳴,哪來的煙火氣?”

“可天下太平了呀!”

“天下太平,當百姓食不果腹時,哪來的炊煙?哪來的力氣叫喚?”

隨從恍然大悟,“原來陛下要守護的是百姓的飯碗嗎?”

“對!”

到了皇城,赫連榮徑直去尋了韓紀。

韓紀正在值房裡喝茶,天色微亮,值房裡昏暗,韓紀也沒令人點蠟燭,而是自得其樂的在哼著小曲。

“大師來了。”

韓紀不動,令人去泡茶。

“不必了。”赫連榮搖頭,韓紀說道:“一杯茶罷了。”

“物慾是修煉的大敵,節儉能令人靈臺清明。”赫連榮坐下。

“你這個假和尚,莫非真的修煉有成了?”韓紀笑道。

赫連榮雙手按在大腿上,身體微微前俯,“貧僧家中的僕役不願出籍,你家的如何?”

韓紀一怔,捧著茶杯搖頭,“老夫問過,皆不肯,老夫願意給錢遣散都不肯。僱傭的話,他們擔心某日會被逐出家中。且他們之後,兒孫沒個著落。”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我皆為陛下身邊的人,僕役們自然水漲船高。這是個問題。”赫連榮說道:“陛下都把宮中人改為僱傭制,你我也得帶個頭。”

“老夫家中就三個僕役,回頭全數出籍,願意留下的便籤契約。一句話,不能授人以柄。”

“是該如此。不過還有一事。”赫連榮看到小吏送來茶水,不禁蹙眉,但還是伸手接過,“各地烽煙漸漸消散,關中那些人如臨大敵已久,也該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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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在看著他們呢!”韓紀笑道。

……

“各地都慢慢消停了,那孽種卻不動關中,莫非,真是忌憚了?”淳于典問道。

這是他的書房外,前方有水池,還有十餘盆花。暮春時節,各等花兒綻放。風兒吹過,帶來陣陣花香。

楊新相站在水池邊,隨手丟了些魚食,水中的魚兒瘋狂聚攏過來搶食。一時間,水面沸騰。

“關中乃是大唐根本,一旦關中亂了,這個天下也就亂了。當初武皇也曾想壓制我世家大族,可關中大族豪強聯手,她也只能偃旗息鼓。

隨後她大興科舉,想用寒門士子在官場上與我等抗衡。可沒想到的是,科舉過關的人中,八九成皆是咱們的人。這算下來,反而是為我等做嫁衣。”

“不過那個孽種在北疆辦學堂,專收平民子弟,且學的和外間的不同……今年那個孽種以天下未穩為由未曾開科舉。明年再開。這一年,不知他會弄什麼么蛾子。”

二人相對一視,都發現對方眼中有忌憚之色。

“那人的手段層出不窮,令人頭疼。”

“這些不著急,當下是要警惕那個孽種對我等家中奴僕下手。”

楊新相拍拍手,殘餘的魚食掉落水中,引來又一波爭搶,“看來,他暫且是不敢。”

“不,我以為,他必然會動手。”

“他是會動手,不過卻忌憚關中被打爛了。故而他會猶豫,等待時機。”

“那是個雄主,莫要小覷了他的狠辣。”

“他若是敢對咱們動手,那個陳化出了個主意。”楊新相說道:“沒了奴僕,咱們徑直把田地拋荒。”

淳于典眼前一亮,“妙啊!咱們家中不缺糧食,餓不死咱們。可若是咱們名下的田地不出產糧食……關中缺糧,那個孽種也只能拖兒帶女去東都就食,妙啊!”

……

“關中乃是大唐糧倉,前陣子正是春耕時節,若是那時候動手,現在那些田地都荒蕪了。”

韓紀和赫連榮聯袂求見皇帝,提及了關中何時動手的問題。

“外界有人說陛下是忌憚了。”赫連榮笑道:“若是他們知曉陛下只是想等春耕結束,不知會作何想。”

“臣就怕他們會豁出去,把那些莊稼丟在地裡,不聞不問。若是如此,今年糧食必然會少收許多……”韓紀有些擔憂的道:“一旦關中缺糧,問題就大了。”

“這個問題,朕想過了。”

皇帝眸色幽幽,“話說,那些大族豪強偷稅漏稅多年了吧?”

韓紀:“……”

赫連榮:“……”

皇帝起身,澹澹的道:“一群蠢貨,自大慣了,還真以為朕拿他們沒辦法?各處軍隊開始回撤了吧?”

“是!”

“對付這些害蟲,唯有用烈日暴曬。”皇帝指指外面,“如今,日頭不錯。”

命令隨即下達。

“陛下令關中各處軍隊枕戈待旦,一旦有人發難,馬上鎮壓!”

那些剛回來的軍隊隨即出發。

官員將領們進宮的頻率和人數也多了起來,宮中也感受到了幾分山雨欲來的凜然。

“說是陛下要動手了。”

“對誰動手?”

“關中那些貴人。”

“天神!奴聽說天下世家大族九成在關中,那些人跺跺腳,天下就得顫慄。陛下這是要和他們廝殺?”

“嗯!”

“天下才將太平沒多久啊!”

幾個宮人在臺階下議論著此事。

“怡娘來了。”

怡娘出現在臺階上方,看了幾個宮人一眼,隨即緩緩拾級而下。

她去了李老二那裡。

正好黃維來探望兩個孩子,給李老二帶了些外面的玩器,李老二很是歡喜的在擺弄。

“怡娘!”

看到怡娘後,李老二把玩器放下,起身行禮。

怡娘側身,“大王客氣了。”

黃維說道:“怡娘你來的正好,老夫在外面聽聞陛下要對那些貴人動手?”

“嗯!”

皇帝並未隱瞞此事,反而有些大張旗鼓之意。

“那是個馬蜂窩啊!”黃維嘆道:“老夫在茶樓裡聽人說,前陳覆滅便有這些人的影子。陛下何苦……”

“前陳覆滅他們功不可沒。正因為如此,陛下才要動手。否則延續下去,不出百年,大唐又將衰亡。”

黃維終究憂心忡忡,怡娘說道:“陛下說了,長痛不如短痛。趁著他在,有這個威望和手腕。”

……

“那個孽種要動手了!”

淳于典急匆匆去了楊家。

“老夫剛知曉。”楊新相面色鐵青,“那些剛鎮壓了地方的軍隊還沒歇息,便出發了。那個孽種是迫不及待啊!”

“楊公,咱們當如何?”淳于典眼中閃過兇光,“要不,魚死網破?”

“他手握勁旅,咱們拿什麼與他魚死網破?”

“陳國時,正是咱們出手,顛覆了江山。如今那個孽種立足未穩,怕什麼?”

“那時陳國文恬武嬉,且天下官員將領大多是我大族豪強的人。咱們登高一呼,自然天下響應。可如今呢?”

楊新相嘆道:“那個孽種在北疆紮根多年,栽培出了自己的一套文武班子。如今正是這套班子在幫他掌控天下。你我若是登高一呼,換來的不會是天下響應,而是,大軍破門而入。”

“郎君!”

一個僕役急匆匆跑來,“不好了,外面來了軍隊。”

“他竟敢用軍隊堵門嗎?”淳于典倒吸一口涼氣。

“他上次馬踏楊家時,家父便說過,此人桀驁。可老夫也沒想到,他一旦決定動手,會是如此雷霆萬鈞。”

楊新相起身,“去看看。”

淳于典說道:“估摸著我家中也來了軍隊,我得回去看看。”

“也好。”

楊新相不忙不忙的走出去,身後跟著十餘好手,以及兩個幕僚。

楊家很大,沿途能看到那些家僕在集結。

在上次皇帝馬踏楊家之後,楊家就演練了應對之策。

大門外,數百軍士列陣以待。

門開。

楊新相走了出來。

看著這些人,問道:“何事?”

他看到了王老二,心中一冷。

王老二說道,“陛下令關中各處清理人口,我來拿楊家戶冊。”

楊新相微笑道:“千年楊氏,世僕不少……”

王老二上前一步,伸手。

目光驟然一冷。

“煌煌天威,你敢抗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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