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想了許多種見到秦王時的模樣。

恭謹……畢竟那位早已不再是自己的小兄弟。

但這樣會顯得有些疏遠。

客氣,那麼就顯得格外的生分。

想來想去,最後他決定親熱。

但沒想到一見面就被楊略一腳踹飛。

若非秦王開口,估摸著他少不得要吐口血。

“見過殿下。”

下來後,梁靖老實了許多。

“梁靖啊!”

李玄笑道:“孤的吩咐才將去長安,你這便來了,這一路沒怎麼歇息吧?”

“臣與殿下多年未見,只是想想,臣便心潮澎湃,恨不能插翅飛到洪州。”

梁靖說著肉麻的話,順帶偷瞥一眼。

秦王看著頗為輕鬆,“孤尚未去長安,如今長安如何?”

梁靖本以為他會問貴妃,略一思忖,說道:“有當初九成模樣了。”

“九成嗎?”

偽帝逃亡時卷走了長安大多肉食者,加之長安人畏懼叛軍,故而市面冷清。

如今恢復了九成,還不錯。

韓紀說道:“不少人在觀望,等著殿下進了長安後,看看殿下的態度。”

“那些人在擔心什麼?”李玄說道:“傳孤的話,為人不知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是。”

梁靖趁機打量了一番李玄,和當初相比,如今的李玄看著多了威儀,顧盼間,令人不敢與他對視。

特別是他吩咐麾下時,那種自信從容,令梁靖不禁把他和偽帝比較了一番。

一個是深沉,一個是從容;一個是權術,一個是自信……

一個垂暮,一個朝氣蓬勃。

“老梁和孤走走。”

“是。”

二人出了節度使府,在漸漸恢復熱鬧的街上緩緩而行。

“偽帝那邊如何?”

李玄一直想知曉偽帝當下的情況,花花那邊傳來的訊息終究只是皮毛,要想知曉內裡,唯有梁靖。

“逃出長安時,偽帝頗為惶然,一直在催促趕路。”

這是應有之意,但偽帝這麼快就露了怯,讓李玄不禁感慨享樂果然是刮骨的鋼刀。

好歹,當年李泌也是個殺伐果斷的人物,否則怎敢兩度發動宮變?

一個梟雄,十餘年間耽於享樂,再無半分豪氣。

孤當以此為鑑。

李玄暗自告戒自己。

“一路逃亡,稍微安穩些後,偽帝又開始了享樂,一旦歇息便令人歌舞。”

嘖嘖!

這小日過的。

“半道時,隨行將士突然暴動。”梁靖有些沮喪,“說我兄妹為禍大唐,當處死。”

“他就沒出手?”李玄一直很好奇,好歹是多年的枕邊人,偽帝怎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女人被吊死。

“那條老狗的眼中只有自己。”梁靖苦笑,“這一點我老早就知曉了,可沒想到,竟這般無情。”

“說起來,還得多謝殿下令人營救。”

梁靖的眼中閃爍著水光,“殿下竟然一直惦記著我兄妹,我……”

孤只是令花花盯著偽帝啊!

但花花這事兒幹的確實是漂亮。

“你我畢竟當初也有一番交情。”李玄澹澹的道。

子泰是個好人……梁靖說道:“對了,阿妹說,偽帝曾咬牙切齒的說,那個孽種以為自己是正朔?那朕便讓他看看何為正朔。隨後,他好像令人去了南方……”

“南方?”

李玄一怔,赫連榮面色微變,“殿下,石忠唐!”

石忠唐!

偽帝今日的落魄十有八九都是石忠唐的功勞,按理偽帝該恨不能弄死他。

可偽帝卻令人去了南方。

這是……

赦免!

若是等訊息散開來,那些不知內情的百姓可就懵了。

石忠唐變成了忠臣,而他卻成了亂臣賊子,弄不好,偽帝還能潑一碰髒水……所謂孝敬皇帝的幼子,是假冒的。

老梁立功了。

李玄拍拍梁靖的肩膀,“老梁不錯。”

回過頭,他吩咐道:“把包冬找來。”

“包冬是誰?”梁靖一來就以自己人自居,自來熟的請教姜鶴兒。

這種市井作風令姜鶴兒有些不適應,“謠王!”

“謠王?”

謠王來了。

看著很是無害的一個小胖子。

“見過殿下。”

包冬看到了梁靖,聯想到外界的謠言,不禁腹誹。

這時候您還把梁靖弄來,不是給外界的謠言加油添醋嗎?

“偽帝怕是派人去了南方,準備赦免石忠唐,隨後往孤的頭上栽贓。你這邊馬上發動。目的就一個,揭露偽帝的真面目。”

“是。”

……

“訊息馬上散播出去。”

石忠唐選擇了再度臣服李泌,隨即令人散播訊息。

“務必要快。”賀尊說道:“北疆軍歇息的差不多了,要在他們再度發動之前令南方軍民知曉此事。”

“是。”

密諜們出發了,有男有女,甚至還有老嫗。

“恭喜大王!”

賀尊回身行禮,“此事一成,大王便洗清了身上的汙點。此戰大義在手,焉能不勝?”

“恭喜大王!”

眾人道賀。

石忠唐感慨的道:“此次出征,本王剛開始意氣風發,覺著就算是天下人一起反對,本王也能一起鎮壓了。後來孤才知曉大義的要緊。名不正言不順,就算是一路順遂,可但凡有個挫折,便會一蹶不振。李泌此舉,便是雪中送炭。能助本王逆襲秦王。來人!”

“在。”

“設宴,本王與群臣共賀!”

……

包冬回到了自己的值房。

“包主事,有您的書信。”

一個小吏送來了書信。

包冬開啟,是父親的信。

他的父親一直留在長安。當初在北疆站穩腳跟後,包冬曾寫信回去,讓父親北上和自己團聚。

但包冬的父親卻拒絕了,理由很簡單:長安便是老夫的根,離了長安,老夫便沒了魂。

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這便是包冬父親的意願。

隨後叛軍佔據長安,包冬心急如焚,請了去長安的密諜代為打探訊息。後來得知父親無礙,他還在玄學跪了半日酬謝神靈。

後來他才知曉,原來自己在長安和南疆叛軍的眼中,就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物。

一個主事罷了,哪裡值當對付他?

故而他的老爹也因此逃過一劫。

但秦王說過,你們的名字無人知曉。

但,你們的功績將無人不知。

現在,是時候了!

包冬放下書信,在信中,父親很是歡喜的說,如今北疆軍入主長安後,有人去探問了自己,說是秦王身邊的侍衛。

噓寒問暖之餘,還送上了慰問品。

老父那等歡欣雀躍的心情躍然紙上,包冬知曉,這是父親在為自己歡喜。

秦王看重,這便是前途無量啊!

但老父最後卻隱晦的指出,和裴儉等人聞名天下不同,老夫的崽卻不為人知。

——老夫久病,心中就一個念想,我兒何時能光宗耀祖。如此,老夫到了地底下,也能與祖宗自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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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是每個大唐人的精神歸宿。

包冬思忖良久,說道:“來人。”

一個小吏進來,行禮,“主事。”

“召集他們議事,另外,請錦衣衛的人列席。”

“是。”

錦衣衛,捷隆正在發牢騷,“傳遞訊息這等事我錦衣衛最在行,殿下卻交給了包冬。”

赫連燕在處置公事,聞言說道:“少發牢騷,最近長安那邊可回來了不少人,這些人不滿殿下,要盯緊了。”

“是。”

如安進來,“指揮使,方才包主事那邊令人傳話,說請我錦衣衛的人去列席議事。”

“聽聽!聽聽!”捷隆不滿的道;“列席議事,這便是讓我錦衣衛帶著耳朵去,嘴巴留下。”

“你去。”赫連燕指著捷隆,“另外,少給我惹事,否則,剝了你的皮。”

“是。”

捷隆心不甘情不願的去了。

包冬坐在上首,下面是他的屬官,捷隆孤零零一人坐在側面。

“偽帝遣使去了南方,殿下推測,必然是赦免石逆。石逆由此便從叛逆變成了忠臣。外界輿論必然轉向。”

包冬說道:“大戰方興未艾,這一手打的便是士氣,打的便是大義。一旦讓偽帝與石忠唐得逞,殿下與我北疆軍便被動了。”

捷隆忍不住說道:“滅了石忠唐就是了。”

“石忠唐當初也是如你這般想的,如今卻成了過街老鼠。”包冬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殿下說,這是一場看不見刀光劍影的廝殺,可卻重若山嶽。”

“名正則言順,偽帝這一手說實話,不賴。”偽帝的權術手段令包冬也頗為驚訝,“叛軍那邊必然在準備散播謠言,而我等要做的便是搶先一步。”

有人舉手,包冬頷首。

“主事,下官建言,可揪住石忠唐不放。”

“主意不錯,不過,不夠全面。”包冬說道:“此戰,主要不在石忠唐,而在偽帝。唯有讓天下人明白偽帝的虛偽與無恥,方能佔據主動。”

包冬看著捷隆,“我聽聞錦衣衛的密諜如今密佈南方,還請晚些發動。”

捷隆心中彆扭,但赫連燕警告在前,他不敢違背,“好說。”

“你等當這般說……”

……

松州。

松州最熱鬧的地方是菜市場。

每日清晨,婦人們挎著籃子,或是揹著揹簍就來了。

這個時節沒有新鮮的菜蔬,也就是能買些菜幹和肉類,以及水產品。

當然,還有肉乾燻肉等。

一群婦人聚在一起,中間,有個女人在說話。

“……知道嗎?皇帝想殺貴妃和梁靖。”

“那不是他最寵愛的女人嗎?”

“是啊!可逃亡時,隨行的將士突然發難,說皇帝昏聵,以至於大唐衰微,要叛亂。”

“啊!”

一群婦人哪裡知曉這等軍國大事,都聽呆了。

“皇帝……可還活著?”

“活著。”女人譏誚的道:“亂兵圍住了他的大帳,他便把貴妃兄妹推了出去,說大唐有今日便是他們兄妹的過錯,令亂兵處死貴妃兄妹。”

這些婦人自然要站隊貴妃,聞言有潑辣的說道:“狗東西,難道是貴妃做的皇帝?難道那些國家大事都是貴妃做的主?”

“可梁靖是宰相呢!”有婦人質疑。

“可誰不知曉,梁靖便是陛下養的一條狗,為他撕咬人的。”女子冷笑。

“可憐了貴妃。”

以前這些婦人還羨慕貴妃的幸運,甚至私底下也會不屑的道:換了老孃去,也能把皇帝迷的七葷八素的。

那時候是同性排斥。

但此刻卻生出了兔死狐悲的感覺來。

所謂女人同情女人,一群婦人在為貴妃默哀。

女子一拍手,“你等再想不到了,就在貴妃兄妹絕望的時候,竟然有人出手救了他們。”

“誰?”

眾人只覺得奇峰突起,驚喜來的太快。

“秦王!”

……

“啊!”

一幹婦人目瞪口呆。

“秦王深知此事與貴妃兄妹無關,哎!你等莫要想的齷齪,秦王當年曾與貴妃兄妹有過交情,救過貴妃。”

“嘖!那便是重情義啊!”

“是啊!”女子突然嘆息。

“這是……又有變故?”眾人問道。

女子點頭,“皇帝惱羞成怒,擔心自己的壞名聲被外人知曉,便令人追殺貴妃兄妹,沒成。”

“老狗!”

“無情無義的狗東西!”

女子嘆息,“後來,皇帝使出了毒計……”

“什麼毒計?”

“你秦王救了那個賤人兄妹,朕便讓你身敗名裂。他竟然令人赦免了石忠唐。”

“啥?”

哪怕這裡是叛軍控制下的松州,可在秦王大軍壓境的態勢之下,百姓大多反感石忠唐。

“那是叛逆啊!”

“他便是被石忠唐趕出了關中。”

女子嘆息,“有人說了,這叫做啊!衝冠一怒為紅顏。”

“瘋狗!”

“可不是,黃州屠城,乾州屠城,那些冤死的軍民找誰伸冤去?”

“那老狗一張嘴就把這些全給抹去了,真當自己金口玉言呢!”

“昏君!”

群情激昂中,女子悄然而去。

沒多久,來了個老嫗。

“哎!”

老嫗挎著竹籃湊到了婦人們的中間,說道:“你等可知曉嗎?”

“何事?”婦人們正在消化先前女子說的訊息,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赦免了商王,說商王迷途知返,乃是大唐的忠臣。”

老嫗心中暗道:這個訊息足夠震撼了吧!

她在等著婦人們圍攏過來,再慢慢的說後續的事兒。

“切!”

婦人們給了她一個白眼,隨即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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