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影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鎖定。

他只是在街頭看似漫無目的地閒逛,實則尋找可能出現的‘市政廳官員’。

很快,他找到了。

那是一位看上去相當年輕,大概也就二十多歲的年輕白之民,身上穿著市政廳的衣服,雖然不是什麼大官,但應該也是個公務員。

他手中拿著資訊終端,正在街上詢問那些試喝過可樂的人個人觀感。

“我感覺刺激有點小,口感可以更加勁爆一點。”這是鐵之民的回答。他們是能直接飲用海水,嚼辣椒香料和嚼蔬菜一樣的族裔,可樂的刺激的確是小了點。

“感覺甘草味可能有點重了,刺激衝腦。”這是白之民的回答。這一族裔感知敏銳,精神也高,故而很容易察覺一些其他人不容易察覺的細節問題。

“還得是夏天冰鎮的時候最好喝,冬天喝不出感覺,最好搭配點烤肉餅,一口肉餅一口可樂。”這是會享受的人。

願意提出意見的人數量不多,倒不是說獎勵不吸引人,而是大多數人……詞彙不是很充足,要說只能說好喝,非要提意見真的憋不出幾個詞。

更何況,和一群過去苦哈哈的山民難民山間鄉下人問糖水好不好喝——那這地方蜂蜜水都少,他們還能說難喝嗎?

看見這一幕,融影便知曉如何吸引這官員過來了,他故意站在這年輕公務員的視角內,拿著一罐可樂皺眉細思,似乎正在思考什麼的樣子。

這的確吸引到了那個年輕的官員,他眼前一亮,然後便來到融影身前,和善地詢問道:“先生,您已經品嚐過這幸福牌……”

而就在這時,融影抬起頭。

兩人四目對視,有幽邃的陰影在融影眼眸深處閃爍。

邪異的精魂化作無形的刀刃,要直接貫穿眼前年輕人的靈魂,漆黑的怨憎流淌,隱約構成了一個普通人無法看見的惡魔面龐。

但是。

就在這一瞬,銀色的靈能光輝從終端中迸發而出,一道道光輝宛如利劍,在惡魔精魂刺穿年輕人之前,就先刺穿了惡魔。

然後……

“啊,失禮了……剛才有點頭暈……”

此刻,與‘融影’四目對視的官員感覺自己彷彿一瞬間丟失了思維能力。

反應過來時,他眼前的外地人突然身軀癱軟,跌倒在地。

他不禁驚呼:“先生?!”

與此同時。

虛境。

惡魔融影渾身一震,通體被漆黑刀刃形霧氣的他環視周圍,一時間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怎麼回事,我剛才不是要附體那個官員嗎?”

“怎麼這一瞬……我就到虛境了?”

“我被什麼東西拉進虛境了?!”

當年,融影前身的那個漁夫,便是在虛境中與惡魔融合的……那次融合實驗給予了他極其慘痛的記憶,故而自那之後,他再也沒有主動迴歸虛境過。

“誰做的,給我出來!”

此時此刻,融影滿心都是警惕,甚至開始有些神經質起來:“出來,我知道你在!可惡的東西,我要殺了你!”

惡魔原本就很難理智思考,因為她們的本質就是由無數怨憎記憶構築而成的碎片之物,而漁夫的靈魂就更是如此。

之前在城市中,還有‘肉體’約束他的行動與思維,而現在,在純靈魂的世界中,他的心中全都是恐懼,憤怒與憎恨。

而隨著他的呼喊,一個朦朧的青色人影開始在虛境中顯現,出現在融影身前。

“給我去死!”

而看見這個人影出現的瞬間,融影就發出一聲狂嘯。

在這瞬間,原本漆黑的惡魔之影開始如同氣球一般膨脹,一道道熾熱的漆黑火焰從陰影中燃起,然後凝結為一個三四個人高,渾身都是刀刃,胸腹中有著一個巨大空洞的黑色人形。

它有著崎區不平宛如山岩一般的外殼,鋒銳的刀刃頂端閃動著暗銀色的光澤,融影惡魔的本體在近乎於故鄉的虛境得到了異常的強化,而在它的身後,有著六把不同的長刀構成了翅膀一般的刃翼,胸腹部的巨大空洞其實是一個巨口,裡面也密密麻麻佈滿了宛如七鰓鰻一般的刃齒。

這就是惡魔——迥異於任何真正的生命,宛如實體化噩夢一般的怪物,幾乎不可阻擋,不可消滅的究極惡魔。

究極的魔物朝著青色的人心勐撲而去,那渾身利刃就算是純粹的鋼鐵人形也會一瞬間被刺穿撕裂,最終被巨口吞噬。

剛剛顯化在虛境中的尹恩,用平靜的一拳轟在惡魔的臉上。

卡察。

沉重無比,卻又簡單無比的右勾拳印在了惡魔的臉上,巨大無比的力道將融影的腦袋打塌下去一般,漆黑如昆蟲甲殼的外皮凹陷,破裂,而骨骼粉碎的清脆聲音從中傳出。

碩大的惡魔如同從馬背上被打下來的騎士般在地面上翻滾了兩千一百六十度,甚至原本吹氣球一般膨脹的外形都爆發四散,變回了原本的漆黑人影。

尹恩緩緩向前走,之前應該是在開會的他身上還披著虛境倒映而出的領主服。

他來到了惡魔的身前,然後蹲下身,抓住了這只惡魔的腦袋。

青色的眸子與漆黑的眼眶對視,銀青色的光輝掃視全身……然後他便將這惡魔的腦袋狠狠地撞在地上。

彭——彭——彭——彭察——

連續撞擊好幾次,這下是真的腦骨都裂了,大量漆黑的煙霧從惡魔腦袋的裂縫中湧出。

融影被毆打的靈魂震盪,失神過去。

嗡嗡。

一面銀白色的光影螢幕浮現在尹恩身前,泰拉之心除卻保護了那位年輕白之民公務員的靈魂外,還貼心地為尹恩準備好了交流螢幕。

這就是AI,遠比許多人都瞭解你。

螢幕的另一方,斯科特,青潮,亞德伯特和老法爾都坐在會議室中,甚至還能看見尹恩閉目沉思的肉體。

“潛入咱們領地的惡魔抓住了,這是三個月來的第二十七回間諜行動,但卻是第一次這麼高技術含量的侵入。”

看向螢幕,尹恩澹澹道:“飛焰地最近肯定有大動作,不然的話,他們不會閒的沒事幹,老是過來偵查咱們的情況。”

“他們為什麼要偵查咱們?還有老大,這根本不叫抓住,他一進城就被發現了吧……瞧這被打的……”

看著被打的腦殼都癟了的惡魔,青潮都囔道:“哪怕是飛焰地真的有大動作,應該也是大荒漠亦或是西南戰區那邊,距離咱們挺遠的了,和咱們有什麼關係。”

“不能這麼說。”

斯科特則是微微搖頭,他分析道:“如今西南集團軍的主力堅守在要塞群周邊,包括蒼雲騎士團,朔夜騎士團兩大騎士團也都在那裡堅守,算上二皇子,一共有四位第四能級駐紮,算是西南戰區的主力,飛焰地想要正面攻破幾乎不可能。”

“而南嶺這地方,除卻有鋼翼龍群和山之王這兩位魔獸與龍島的第四能級外,就再也沒有守護者了,鋼翼龍群甚至更傾向於飛焰地。巴敦侯爵也就第三能級,天炎大主教不會參戰,格蘭特子爵……他突破了也是第三能級。”

“咱們這地方是個軟柿子,但誰也不知道柿子裡面有沒有刺,他們上次折損了三臺構裝騎士,這次要動手肯定會搞清楚狀況。”

斯科特分析的很對,但並不完全對。

“西南軍團不一定能攔得住飛焰地。”

尹恩側過頭,看向自己身側的惡魔,嘆了口氣道:“帝國那邊準備示弱,賣個破綻給飛焰地,誘導對方使用出底牌攻破西南要塞群——還記得我半年前的預言嗎?那個預言就是用來給這次的‘失敗’與‘破綻’做鋪墊的。”

“雖然我不太清楚帝國這邊用來反擊的底牌是什麼,但是在飛焰地露出破綻前,我們南嶺很可能會直面飛焰地突破要塞群的精銳部隊襲擊——我們得撐住,直到援軍到來,亦或是將飛焰地擊退。”

“不然的話,你以為巴敦侯爵為什麼會讓權給我?他知道自己沒那個能力擋住飛焰地精銳的全面進攻,而我說我辦得到,我來負責,他就把攤子交給我了。”

會議廳中的眾人面面相覷,他們其實大概也能猜出這點,但真的說出來還是有點難以接受:“帝都那邊究竟在想什麼啊?巴敦侯爵都辦不到,為什麼他就相信你能辦得到?”

“而且,這不完全是一個爛攤子嗎?”

“巴敦侯爵,他主要是老了,已經沒辦法再上前線了,他想要全力出手燒命都不一定能打完一場仗,假如他再有個十年命,也輪不到我佔這個便宜。”

尹恩聳聳肩,順便踢了一腳身側的惡魔腦袋:“而我在帝國眼中,到時候最起碼還能迎陣,他能幫我壓陣後方。”

“至於爛攤子,那多少也是個攤子,多少人想要接攤都沒機會呢,有就比沒有好。”

“只要咱們能摸清楚飛焰地那邊的具體計劃,然後作出針對性舉措,到時候說不定就能把這爛攤子修好。”

“到那時,巴敦侯爵會拿個虛名去養老,我就是名正言順的南嶺代理總督了。”

“那麼,領主大人,您打算怎麼處置這位間諜呢?”

老法爾也有了人造靈魂,此刻他雖然已經老態龍鍾,但神態仍然睿智:“是把他送進實驗室做試驗品,還是嘗試洗腦他,讓他為我們所用?”

“洗腦?”

聽見這個詞彙,尹恩不禁眉頭微皺:“你在說什麼?”

“就是那個洗腦啊,把人突然變得十分相信你,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洗腦啊。”

亞德伯特提醒尹恩道:“前段時間那個清月塔的博士不就是被你洗腦了嗎?你就和他說了兩句話,他當場痛哭流涕,甚至差點給你下跪了。”

說到這裡,亞德伯特感慨地搖頭:“當時所有人都驚呆了,斯科特不得不暫停了錄影,後面重新安排了一次握手會……我真沒見過這麼強的洗腦靈能。”

其他人齊齊點頭,非常信服的模樣。

“別亂說話,那不是靈能,我根本就不會洗腦。”

尹恩翻了個白眼:“我只是指點了一下他的研究而已,你們也知道,學識之都那邊的制度也是知識至上,對我這種天才,他們本來就想要舔我的鞋。”

“什麼?!那居然不是洗腦嗎!?”

聽到這裡,亞德伯特震驚地睜大了眼睛,甚至就連一旁的青潮和羅蘭也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目光。

——原來你真的不會洗腦嗎?!

“你們這群人啊。”

注意到自己夥伴這種震驚的表情,尹恩只能無奈搖頭:他強調道:“雖然我不會洗腦,不過改寫靈魂,施加鋼印,覆蓋虛假記憶這點我還是會的。”

“但這不是洗腦,只是普通的靈魂手術而已。”

——這不就是洗腦!

雖然和大家原本想象的有點不太一樣,但結果的確差不多。

“真難和你們說清楚洗腦和靈魂改造的區別。”

虛境中的尹恩嘆了口氣,他關閉了通訊屏,然後道:“泰拉之心,幫我準備靈魂鋼印和記憶覆蓋的素材庫。”

“我倒要看看,飛焰地那邊究竟要做什麼。”

第二天。

當融影迷迷湖湖地在市政廳辦公室的休息室中甦醒時,他的身上已經穿上了霞輝領市政廳的工作服,懷裡也有一整套相關的證件。

“我這是……成功了?”

有些迷湖地醒來,融影細細思索,頓時,大量記憶從靈魂深處流淌而出。

原來,昨天他已經成功附體了一個霞輝領市政廳的官員,只是因為霞輝領這邊的人造靈魂具備一種攻性結構,一觸發就會造成強烈的刺激,和一般人的靈魂完全不一樣,所以他就昏迷了過去。

這大概是為了避免‘亡君’的出現製作的結構。這也是一種情報。

而除卻這一段記憶外,他的腦海中還滿是一個來安領中年釀酒工人一步一步努力奮鬥,最終在新領主的賞識下成為相關產業小領導的記憶,看來這就是他附體之人的記憶了。

“很好!”

想到這裡,融影目光明亮起來:“我已經完成任務,現在是時候向總部報告了!”

“但是必須要小心謹慎,我得等今天下班後回家再慢慢聯絡,不能被其他人發現。”

“全新的戰爭武器,全新的飲用品釀造行業,素質極高的市民階級……霞輝領這地方,果然有異常,哪怕真的就是先知引導,也絕不可能發展的這麼快!”

“或許,這是尹恩·銀峰使用了某種靈能,洗腦了本地民眾的緣故!”

“我會長期潛伏在霞輝領,持續不斷地為總部送回關鍵資訊!”

自言自語著,融影自己完全感覺不到自己有什麼不對勁。

哪怕是偶爾生出了有些不太正常的想法,‘靈魂鋼印’也強行讓他的思維恢復到‘這很合理’的認知。

如此想著,仍然還是原本的那具軀體,卻自以為融合了官員的融影一臉平靜地起身,前往的工作崗位開始‘工作’。

而尹恩和其他人在會議室,用攝像頭觀察著這一幕。

“老大,真的要讓他把咱們的情況匯報給飛焰地嗎?”

青潮提問道:“雖然有很多是虛假的,但總的來說,還是能概括領地如今百分之七八十的真實情況。”

“這會不會透露太多了?”

“這也叫透露的多?”

對此,剛剛從峽谷地打灰回來的羅蘭哈哈一笑:“他們甚至不知道我們已經在山脈內部建造地下軍工廠了,只要不是大地震,哪怕是天災經過也極難摧毀!”

“不多。”

尹恩也微微點頭,平靜道:“倒不如說,讓敵人知曉我們的一部分情報,他們才會依照我預測的方向行動。”

“就好比我半年前在瑙曼城的預言,本質上就是為了讓飛焰地立刻採取行動的想法出現遲疑——他們掌握的情報只有我們擁有可以擊潰構裝騎士的強力武裝,而且我們已經預測到了他們原本的進攻路線,既然如此,他們就只能思考全新的方法了。”

“即便我是先知,我也不可能完全預測所有的敵人進攻路線,亦或是飛焰地直接採取正面強攻,用預測到也沒辦法抵抗的大軍碾壓我們怎麼辦?雖然可能性極少,但這也是一種可能。”

“所以,我們必須要讓這個間諜透露出我們的一些情報,讓他們知道我們強,但也不是那麼強,並不需要上那種大軍碾壓的劇本就能處理掉我們。”

“但是,大人。”

斯科特此刻眉頭緊皺,他手中的筆下意識地被捏的有些彎曲:“假如飛焰地預測到了你的這個想法,一定要動用大軍碾壓怎麼辦?”

“我們的硬實力的確不夠,假如真的有飛焰地的精銳部隊前來進攻南嶺……我們是無法正面對抗的。”

——你預測了我的預測,我預測了你預測了我的預測是吧?什麼八奇思考領域。

“不一定。”

尹恩注視著螢幕中的融影,然後抬起頭,看向天空,有些耐人尋味道:“至少,我也針對所有的情況做好了準備——假如飛焰地真的有那麼謹慎,那我也會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做先知的謹慎。”

“總而言之,最重要的,其實並非是讓飛焰地小看我們,而是讓我們知道,飛焰地究竟藏了怎麼樣的一手好牌。”

這才是尹恩最大的目的。

熄星道途中,從775年開始,霞輝領就一直遭遇飛焰地的精銳小隊進行高烈度的破壞突襲,雖然能夠預知到,但那些小隊本來就是以必死無疑的心態出動,哪怕自己註定無法回去,也一定要對霞輝領造成破壞。

在中途,尹恩本人也遭遇了不下十次的暗殺,而這暗殺一直持續到了泰拉779年,也就是現在時間的4年後,飛焰地發動總攻,撕裂了西部防線,直衝南嶺。

這支部隊雖然是全新的編制,但戰鬥經驗極其豐富,顯然接受了長時間的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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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恩非常好奇,熄星道途中,飛焰地的這支神奇精銳部隊究竟是什麼玩意,居然可以把那時種了幾年田,造出機械戰鬥鎧和精英部隊的自己差點打敗。

如果不是動用了壓底箱的械龍之法,尹恩恐怕真的會敗退到大山深處固守——簡直就離譜了屬於是。

那支部隊,才是各大國度真正的底蘊。

而它現在,雖然可能沒有四年後那麼強大,但絕對存在。

“如果可以,必須儘早解決這個危機。”

尹恩如此想到,他低聲自語:“所以我才要暴露一些自己的威脅。”

“讓飛焰地不得不‘提前’過來處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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