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島,天恩區。

1203年,六月二日,星期五。

視野右上角的UI中,標示著當前的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十點半。

身穿白色針織上衣與黑色熱褲的年輕女孩,最後一次在天恩電視臺的後臺準備室裡、對著落地鏡檢查著自己的妝容。因為到的實在有些遲,基本上她剛坐下便有三位化妝師將她團團包圍,像是在搶救患者的醫師般嚴肅在她身上同步鼓搗著。

她原本那直接去拍洗髮水廣告也不用加特效的清爽黑色長髮,如今也變得有些枯萎粗糙。儘管穿著給人以活力與運動休閒風服飾,但她看上去精神卻不是很好。像是枯萎的花,連同頭上的黑色狐耳也一併耷拉下來,給人一種很委屈的感覺。

黛藍小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與焦慮——哪怕是她當年出道之前,去拍歌手選秀節目時、等待觀眾投票時的心情也沒有此刻這般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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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群青先生失蹤,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別說是幸福島如今網路上已經鬧成了一團……甚至就連扶濟社的內部圈子都已經吵瘋了。

目前最主流的說法,就是扶濟社的存在動搖了七巨頭那至高無上的權力。

就算扶濟社70%的股份都屬於七巨頭、還有10%的股份屬於賽博教會……但是群青與小琉璃各自佔據著的10%股份,也已經足以讓七巨頭產生了殺意。這畢竟是將自身的存在,與總公司放到同一個水平線上的行為……

在扶濟社原本還不出名的時候也就罷了。可是現在,扶濟社已經成為了七座空島上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透過兩位創始人的信譽與他們所制定的規則,將不同行業、不同階級、不同靈親的人串聯在一起……而如今光是在幸福島上,扶濟社的成員就已經超過了總人口的7%。

要知道,天恩集團的直系員工數量也就不到這個數字的十分之一。

這已經完全成為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了,甚至它還在不斷進行擴張——根據專家分析,恐怕在五年之內扶濟社就能逼近15%這個可怕的數字。這意味著每七個人裡面就有一個是扶濟社的成員。幾乎每個家庭裡都會出現至少一個扶濟社成員。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扶濟社已經可以算是“另一個賽博教會”了。

在幸福島上,甚至信教的人加起來也遠沒有15%那麼多。就黛藍這邊拿到的資料來看,恐怕也就只有不到5%。光是如今扶濟社的數量,就已經完成了超越。

新世代的宗教——有人如此稱呼扶濟社。

不管賽博教會如何宣導他們那“賽博飛昇”的終極目的,教會的組織結構都已經有些過時了。在這個時代,無論是養老亦或是孤兒、甚至於教育和社會福利,都已經不是並非他們不可。只是他們還緊緊握著這些“舊時代的傳統”,試圖將這份權力握在手中罷了。

扶濟社完全能夠替代他們。

“在監督下的互幫互助”、透過組建一個平臺來販賣“人情”,這就是扶濟社的核心。每個人能做到的事、接觸到的人都是不同的,對一個人來說很困難的事可能對其他人來說易如反掌、對一個人來說異常稀缺的資源對另一個來說沒有任何價值。而每個人只需要做些對自己來說非常簡單的事,就能積累一份人情、來讓其他人透過這個平臺來幫助自己……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就是透過勞務委託,來發行一種全新的、比當地的“信用點”更有購買力的“信譽貨幣”。只是發行方並非是當地總公司,而是一個在所有空島上同時存在的民間機構。

網路上最主流的論調,就是這種行為本身完全激怒了總公司。

所以從某一天開始,群青與小琉璃同時失蹤了——他們已經被公司殺了。他們都恰好沒有結婚、也沒有後代,這意味著他們死去之後所持有的股份就將被當地總公司……也就是天恩集團所收回。

這意味著天恩集團將持有30%的股份,成為扶濟社實質上的最大領導人……而其他空島肯定不可能允許這件事。畢竟扶濟社的執行模式,也已經蔓延到了他們那裡。

透過儘可能的幫其他人解決麻煩來積蓄“恩情”,來為現在或是未來的自己解決麻煩——這可不僅僅只有窮苦人、無碼者會加入其中。那些公司董事、大富豪、“英雄”甚至於精靈,都可能加入其中。

是的,精靈——

根據扶濟社內部圈子的反饋,在得知扶濟社的存在之後,擁有悠久壽命的精靈們普遍對這種“信譽借貸”組織非常感興趣。扶濟社的存在很快被帶到了精靈圈子裡……並且在上個月中開始,就有一大波精靈開始湧入扶濟社。而他們所能做到的事、解決的麻煩,毫無疑問也是最多的。

這意味著在扶濟社內積壓的一些“困難任務”也被精靈們輕而易舉的解決。他們幾乎立刻就獲取了大量的“人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可以理解為是一種消耗性的權力。

從某種角度來說,扶濟社甚至可以說是為精靈而量身打造的組織。因為它的存在,可以將精靈那超出凡人的才能以及悠久的壽命直接變現、並儲存到未來。

眾所周知,“勞動”本身是有價值差異的。每個人所能做到的事是完全不同的,而知識是高度分化的、才能是各自不同的,因此人類需要依託於“互相幫助”來協同完成勞動。但在舊的貨幣模式下,商業與金融領域內所能獲取的利潤實在是太大了。

而扶濟社的存在,就等於是消除了“商貿”。因為每個人積累的“人情”,在原則上是不能交易的——這意味著人們不能透過“幫助他人”這種方式以外的手段積累“人情貨幣”,而幫助他人的能力從宏觀角度來說也可以稱之為“才能”。

不管是自己去解決問題、亦或是透過人脈和資源來解決問題……只要問題能夠被解決,就是他的一種能力。

因此,扶濟社實際上就是販賣“人力”來獎勵“才能”與“勤勞”。每個人能做到的事越多、越獨特,去做了越多的事,就能在扶濟社體系內獲得越多的“信譽貨幣”。而透過“交易”——也就是在扶濟社的平臺內部釋出任務,就可以將這種貨幣來變現、立刻尋求到自己當下最需要的幫助。

它並不會導致大主教、天使、公司董事、精靈們失去自己的財富與地位,它只會淘汰掉一些德不配位的幸運兒——或者說,純粹的暴發戶。因此扶濟社不會被這些在這個時代擁有莫大權力的“上層人士”所抵制與排斥,這也是它如同病毒般迅速擴增的原因。

它同時被一無所有者、無碼者傭兵、年輕人與學生、失業者、有才能而無資源者、有資源而無才能者、社群意見領袖、權力者、頂級富豪、頂級知識分子所支援,在這種情況下支援扶濟社反而成為了一種政治正確——眾所周知,在扶濟社的規則下無法得利的唯有那些被人憎恨而又德不配位的那些人。

那誰在反對扶濟社,是否就意味著自己心虛了?

那樣的話,他們自己的投資者與支持者們就有可能對他們的能力產生質疑。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他們心裡在反對扶濟社、也必須大聲的支援扶濟社。

但是沒過多久……

就在上個月,有人開始意識到扶濟社規則的一個漏洞。

雖然在原則上,扶濟社內部的“信譽積分”是不能交易的……可如果“請求其他扶濟社的人幫助自己”這件事本身就構成了一種“任務”呢?

總有人是缺錢的。或者說,大多數人是永遠缺錢的。

只要開的價格足夠高,就一定會有人讓渡這種“信譽積分”。

交易方法也很簡單。擁有積分的人,可以釋出一個刁鑽而非常麻煩的任務、然後由“積分購買者”接下。然後發起人直接確認任務已完成,透過這種方式來將他們的人情積分進行轉讓。

就像是MM裡面的RMT。

只是透過這種方式的所購買到的不是虛擬的“遊戲幣”,而是在現實生活中也有莫大價值的“扶濟社積分”。

最開始,人們並不認為這裡有什麼問題——總有人恰好就缺那一兩分急用,而在這個時候想要先完成他人的任務是非常困難而不人性化的。有了這種交易渠道,那麼就不再會卡那一兩分了……稍微加點錢,就能完成自己的任務了。

那時候的反對者其實並不多,反對的意見幾乎瞬間就被淹沒了。因為最開始的時候,那些開價購買積分的人所開的價格真的非常高——連一個普通平民也能輕易解決的小事件,所獲得的“一點信譽積分”,就能兌換足足五百五十信用點。

要知道,特別執行部那種靈能者賣命的地方,一個月的基礎薪資也就只有五萬五。

普通大學畢業的研究生,一個月的收入差不多是一萬二到一萬五;崇光大學和天恩大學畢業、碩士學歷的頂尖社畜,畢業三年後的工資差不多可以到兩萬五。

而如果沒能上大學——這種人佔比大概是75%,他們在工作五年後的平均收入就會直接銳減到四千多。

這意味著,沒有學歷的人只要努力工作,差不多一天收入就能到六百多塊;而若是有人脈或是才能,他們的收入還會進一步暴增。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是完全無法抗拒的。

發起這項提議的,毫無疑問是最有錢的那些人;而支援這些提議的,則是最沒錢的那些人。那麼它就完全無法被阻止。

反倒是中間的某些人意識到了問題——他們在幸福島的工作,都是一些在自己行業內處於高階地位的學者、作家、媒體人,再加上一些資深傭兵與小公司的創業者。

但他們無論在人數上、地位上亦或是話語權上,都已經無法阻止這一切了。

群青與教父,差不多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失蹤的。具體的時間就是五月十一號。

一開始人們還會憂慮,他們購買如此之多的積分、會不會導致積分貶值?畢竟當他們擁有的積分足夠多了之後,就可以輕而易舉透過扶濟社的內部渠道買到他們所需要的勞動力……

可是那些收購積分的人,卻並沒有立刻降低積分的收購價——反倒是在半個月之後提高到了1:630的貨幣比例。很多人因此而直接放棄了自己原本的工作,開始全職去做任務。他們的收入因此而暴漲……這也讓一些原本並不打算加入扶濟社的人,因為眼紅這份收入而加入了扶濟社。

而隨著這些“積分傭兵”的大量湧入,很快就導致了沒有任務可接的問題。

畢竟這些積分的“產生”又不是挖礦、能夠自行產出……而是在幫助扶濟社內部的其他人時,根據具體情況——也即是透過收穫他人的“感恩”與“好評”,來獲得一些額外積分。

從這個角度來說,扶濟社的積分主要產出途徑,其實就相當於是扶濟社給了他們一個“負稅率”——越是交易,市面上的積分也就越多。這也是在鼓勵人們去釋出任務,尋求他人的幫助……這畢竟也是在擴增扶濟社的影響力。

正常情況下,這些積分都被很快用出去了。畢竟這是一種新貨幣……人們肯定希望能夠儘快變現。並且每個人總是會或多或少遇到麻煩的,隨著他們透過扶濟社解決這些麻煩、就會逐漸養成這種釋出任務的習慣。

可隨著大量積分都被收攏,市面上釋出任務的人開始變少了。大量的人在辭職之後又接不到任務——於是他們開始去接一些明顯積分給的比正常情況少的任務,而因為積分的收購價也在同步進一步增長、人們也沒有察覺到什麼太大的問題。

但是後來,人們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積分的價值已經變得如此昂貴了……那麼用掉這些積分,來讓人們去完成一些對自己來說只是有些麻煩的小事,會不會變得有些浪費?

比如說,人們最開始在忙著加班的時候,會請人去接自己的孩子,而他們付出的也就是“一點積分”。這點積分可能是他們新鄰居搬家的時候,拜託他過來幫忙搬一下傢俱時獲得的;也有可能是看到了老年痴呆的迷路老人,發現平臺裡面有這樣的任務,然後聯絡到了老人家屬之後得到的。

這正是一種無比溫情的“人與人之間的幫助”。

可是,在積分被平白無故拉高了價值之後……人們就開始不捨得將這種積分用於委託給他人,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了。比如說幫忙運送傢俱——所花費的“人情信譽”如果換成信用點,已經足夠請專業的、穿戴著外骨骼經過高強度義體改造的職業工人了;又比如說加班的時候請人幫忙去接孩子,可是花的“人情”的價格,卻已經比加班費還要高上幾倍了……甚至哪怕他這天請假,損失的收入也比不上這一點扶濟社信譽的價值。

於是,人們才終於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透過高額收購積分,人們在內心將“人情”的價值進行了量化。每一個原本充滿人情溫度的行為,都不得不開始計算利益與成本——而這毫無疑問是與扶濟社最初的目標相悖逆的。

而這時,之前陷入到了狂熱中的人們才突然醒來……並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們的兩位首領已經失蹤一個月了。

一些人打探到了情報,得知“群青”與“理髮師”分別被派往崇光島與湧泉島出差;於是還有一些人乾脆直接坐空艇去了當地去查探情報,卻一樣找不到他們的人。

這兩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而且消失的時間非常巧,都是在五月九號。基本上是從空艇下來之後,第二天人就沒了。

於是幸福島內開始出現了一種聲音……那就是他們是被天恩集團出賣了,落地之後就被其他空島的巨頭暗殺了。作為扶濟社發源地的幸福島出現了如此劇變,他們都完全沒有出現就是證明。

隨著進一步的調查,人們還發現了越發驚人的真相。

群青已經官宣的未婚妻“翠雀”也同時消失不見了,作為扶濟社高層的“絞殺”、“噤聲”也於同日失蹤。

作為最後兩位高管之一的“麥芽酒”開始多次出現在鏡頭前,讓人們保持冷靜、並解釋說群青與翠雀是去老家結婚了;而理髮師、絞殺和噤聲也在湧泉島有一些自己的私事。後來鬧得越來越大,翠雀的父母也不得不出場並確認這件事。

可是人們卻仍然開始懷疑——而且愈發懷疑。

終於,就在上週……

每天都會出現在鏡頭前安撫人心的麥芽酒突然完全消失、人間失蹤。

並且天恩日報中每天都會提到的報道也同步消失,網路上關於“扶濟社”的新聞也開始都被遮蔽。有訊息稱,麥芽酒疑似被人刺殺、送進了醫院……但是當那位記者前往醫院調查的時候,卻發現麥芽酒登記的病房中空無一人,院方證明麥芽酒的確於當日入院、並在次日就被轉走了。他們也不知道麥芽酒如今在哪裡。

於是,就在昨天——

六月一號,週四。

在扶濟社內擔任重要職務,並且曾任前任天恩日報首席記者的“冰水”,宣佈開始調查關於麥芽酒失蹤的情報。

作為首席記者的黛藍,則被天恩日報推了出來——公司要求她參加今晚的皇帝脫口秀,並化解幸福島上目前愈發緊張的輿論危機。對群青、理髮師、麥芽酒、冰水等人的失蹤作出合理解釋。

……可、可我怎麼化解?

我又該怎麼解釋?

你們甚至什麼都沒有跟我說,我手頭沒有任何資料和情報——而且冰水前輩就這樣直接被定性為“失蹤”了嗎?距離她發言要去調查也才只過了一天啊!

黛藍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

壓力大到她甚至開始胃疼了。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現在就想立刻辭職、什麼都不管了——

可黛藍的直覺與經驗告訴她,如果在這個時候辭職的話……

或許她所迎來的就是人生的“辭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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