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他走的,不是李志常,是神鷹門第三代傳人也是靳飛的兒子靳文。

李志常看著他動作輕柔,右手已經給韃子生生擰斷,空落落的垂在身側,只用左手握刀,咬著牙,鼓動最後的氣力,一刀插~進了父親的胸膛,月光灑在靳飛的胸前,那血像一個缺了口的池子一樣往外冒,是妖詭色的殷~紅。

"你叫什麼名字?"

李志常低垂著眼臉,問這個倔強的孩子,他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左足折斷,右手關節被反方向拗斷,原本清秀的臉頰高高腫起,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個創口在往外邊流血。

小男孩大叫一聲,叫聲裡似乎有無限的憤怒,左手努力的去拔刀,只是他方才遭受痛毆折磨,身上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刺他父親的那一刀,已經是他所能承受的極限,此時再也握不住刀。

一聲比鬼嚎猶為激烈的慟哭在夜裡響起。

這一刻,這個如同煉獄的村莊好像已經凝固。

李志常環首四顧,瞧見了有老頭兒倚著門檻斜斜坐著,給人一刀砍了頭去,死前還保持嗮太陽的姿勢,也有卑躬屈膝跪倒在地上,死前大小解都失禁的,也有手裡持著木棒鋤頭,死前猶然怒目瞪視,眼裡好似要噴出火來......

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疑惑是慘遭淫害的婦女,李志常一個一個的看了過去,走在這樣一片血裡,有一種無邊的黑暗將他包圍,讓他好像忘記了自己,只用一種超然但是沉重的心情,將這個村子裡的人一個個的都挖好了墳墓,親手埋葬。

一共埋下一百二十七位,連神鷹門的幾位高手,還有那個遭受了非人折磨氣息早絕的英豪大漢,攏共是一百三十九位。

月光寂寞的灑在了這一片染血的土地上,清冷的風從林間來,不知所去。

李志常終於還是知道了這個孩子的名字,但是今日之後,這個孩子只怕跟他一樣,不想回憶起原先的名字了,這種痛苦,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況且是一個孩子,本該是在最天真的年齡,享受家庭帶來的溫暖。

"你父親在柳樹下死,你在柳樹下生,以後你就姓柳,叫隨風。柳樹的柳,隨風而去的隨風,如果你不能為你的父親報仇,便叫今日也隨風輕去。"

李志常收回了雙掌,他也是身懷了神照經的無上玄功,救靳文不可能,替這個孩子渡過這一關,還算不難。但是這個孩子清澈的雙眼只是明亮了一霎,就黯淡了下去,看得出來,他精神已經繃緊到了極限,伏在李志常的背上,口中喃喃的念著什麼。

李志常自己是被丘處機路邊撿來的孤兒,一直在終南深山裡長大,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什麼樣的形象,是不是跟這些個橫死的村莊裡鄉下農夫一樣的平凡,還是與靳飛這樣的江湖客一樣的俠義豪爽。

毫無疑問那會是一種美好的東西,他憧憬,柳隨風應該有的。

這種美好,本來也應該好好的儲存,不能輕易的去破壞,現在卻被蒙古鐵騎無情的碾碎。

所以李志常堅定的朝著那些個狼狽奔逃的騎兵走去,他把柳隨風纏在自己的背後,一步十丈,一如當日穩定,墨色長髮隨意披散在兩肩,月白色長衫凌風獵獵作響,宛若仙神踏月而來。

劍已在手。

通體玄墨的無常劍已經跳到了他的掌間,劍鋒嗡嗡的鳴,好像是憤怒的嘶吼。

那些蒙古悍卒倉皇逃竄,但是一個都沒有走脫。

這一日,月白衣衫墨玉玄劍破蒙元先鋒三百人陣,引欽察營出動。

爾後白衫黑劍客破欽察營,斬首千餘,蒙元震動。

........

由出世劍轉入世劍。

這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也與全真大道相悖。

與全真創教宗師重陽真人走的是截然相反的路,王重陽當年是衝陣殺敵,與金人殊死相搏,幾番起復,前半生也是波瀾壯闊手執風雲,等他兵敗垮臺之後,才發現自己所做不過是夢幻空花。

天下大勢,並不會因為他一個人而做出他希望的某種改變,正如天道,可順而不可逆。

於是王重陽便從天下這一個大棋局裡脫身,入了江湖這一局,才有力壓紫~陽真人一頭,擁天下九萬道眾的今日輝煌。

他先入世,然後出世,看似超脫凡塵,其實連全真七子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參悟大道。

李志常卻剛剛與重陽真人相反,他前三十年出世清修,在蘇留這個外來因素的影響下終於成就了先天大道,之後破而再立,以神照經坐守神臺清明。

他已經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都說修道之人最是淡漠無情,李志常外表看起來確實是不近人情的那種冷淡,但是他心裡卻好像掩在深寒湖面下的火山。

柳隨風在他的背上睡的安靜,李志常松了口氣,但是旋即蹙眉,渾身的肌肉一瞬間到達了一個玄妙節點,既不會太過緊繃,也沒有太過放鬆,這已經是最適合爆發的狀態。

此時已在漢水下游岸邊上,只要過了漢江,襄陽在望。

但是有人找上了李志常。

理所應當的有人會找上了李志常,他一路殺傷了蒙元精銳鐵騎不下千數,早已經引起了忽必烈的注意,既然已經被發現,自然是要派出高手來拿李志常。

漢水邊上巍巍然而立著的是一個老和尚,一身藏秘僧袍,身材瘦長,只是雙手合十,獨立漢水邊上,遠遠的氣機神識都已經鎖定了李志常。

風吹水皺,同樣的也吹皺了這個老和尚的寬廣僧袍。

這個老僧好似晉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這種感覺就像是這個老和尚與面前這一條漢江融為了一體,說不出的自然,足顯這番僧手段。

李志常淡然笑道:"和尚你要阻我去路麼?"

這臨江而立的老僧正是帝師八思巴。無論是蒙哥在位還是忽必烈登基,八思巴都受到了相應的禮遇。

他不但是藏秘獨一無二的活佛,身份還在金輪、紅日等諸位法王之上,所以金輪、紅日兩位法王都接了旨意去殺郭靖,他卻能獨坐中軍。

但是今日~他也不得不出手了。

權勢地位與義務,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

帝師這個位置也不是那麼好坐的,先前在他的守護之下,給蘇留萬軍從中刺殺蒙哥成功,對他的聲譽已經是一種極大的打擊,聲譽這種東西,重在積威,若是八思巴什麼也不做,靜寂修佛,那麼很有可能他會消失在眾人的視野裡。

有些人修佛也只是為了一個途徑,這些人也並不是真正的放下。

近日遇著了李志常這樣的癲狂厲害人物,少不得要請帝師出手,以無上淵博的佛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將之折服。

但是見著了李志常之後,八思巴心裡的震駭也並不比李志常要小,一個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從必死的境地出來。。

領著藏秘僧眾見著李志常的時候,眼皮子微微一動,道:"掌教真人原來無恙麼?"

他沒有否認當年與人一齊對他下了死手,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再推脫也是沒有意義的。只是眼下的李志常好似脫胎換骨一樣,不但不受其害,反而氣機較之數年之前,更加的凝定沉靜。

如淵如海,八思巴藉助這漢江才達到這一種境界,李志常自己就已經是長江大河。

李志常淡淡道:"帝師倒是微有小恙,如今我已經不是全真掌教了,我也不是那個李志常了。"

我已非我,我已忘我,五蘊皆迷。

自那一日衝陣之後,李志常遙遙的看見八思巴為蘇留驚豔一槍擊敗,顯然是受了不輕的內傷,不想八思巴今日幾乎是恢復了尋常,這密宗的手段,果然了得!

八思巴道:"此地無路,李真人準備到哪裡去?"

李志常依舊平淡說道:"原先是沒有路的,我走過之後,漢江之上就有了。"

八思巴豎掌於胸,巍巍然嘆息一聲,道:"李真人要登萍踏水而去,只怕是不太現實,足下的這條路有逆天道,通向黃泉,怕是不好走的。"

李志常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吾劍所至,無所不能至也。"

風中他忽地彈劍高歌,歌聲清遠而嘹亮,震的這漢江江面都蕩起了粼粼波光。

八思巴豎掌微嘆:"回頭方才是大道,李真人,你著相了。"

兩人照面先打起了機鋒,這也是僧道說話大不相同的地方,本身追求大不相同,但是彼此都有教養,即使是要給對方下絆子,那也是進行觀察對手的破漏之處才好下狠手。

李志常微微一笑,抽劍遙指八思巴道:"請。"

一個請字,卻不是客氣,只是示意自己將要出手的意思,李志常果然出手,無常劍劍鋒之上劍氣凝練,有若實質一般,形成了一圈圈漣漪,向八思巴蔓延包圍而來。

"原來李真人竟有大造化。"

八思巴垂眉嘆息,語聲之中,似有無限的憐憫可惜,李志常既然已經動手發難,他又如何會束手待擒,只見他雙手豎在胸前,掐一個奇異手決,遙空一指,便與李志常的劍勢相匯。

李志常劍勢或如雲天渺渺,無從捉摸,那八思巴的大手印便是山嶽峙容,不動根本。

兩人便在這漢江邊上做這一場。

八思巴先受了蘇留驚豔一槍,內傷尚未痊癒,此時便多有顧忌,密宗之中許多刺激生命潛力的手段便發揮不得。

轉眼便已在百招之外,李志常忽地微微一笑,口中道:"著。"

無常劍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反撩刺去,直接穿過了八思巴如封雲閉月的大手印中,就在插在了他的雙掌之間。

這一尊藏秘活佛身子劇震,忽地抬頭看天,再垂首瞧貫穿了自己萬法歸一大手印的墨玉長劍。

無常劍似有靈性,長劍染佛血,劍身墨的幾乎透明,但是呈現了一種詭異的淡紫色光芒。

八思巴憾道:"此前老衲還在後悔不曾帶十六天魔同來,照著真人這一劍來看,來多少人都是一樣。"

"擋我者皆可殺之。"

李志常隨意的抹去了嘴邊淌出的血,八思巴凝聚了全身氣勁的八思巴印,如山嶽之重,也並不好接,這一記大手印幾乎打的他五臟震盪移位。

但是八思巴卻還要更不堪些,他接了這一劍,知道自己再進一步,或許能留下李志常,自己卻也只有死字一途了,這等付出遠遠大於收穫的事情,做也無益。他微微笑道;"真人身具大氣運,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卻不忘自己要走的路,誠然難得,不過逆天而行,著心也要遭了天譴。"

李志常道:"天若攔我,拔劍斬天。"

這話說的睥睨,不無自雄,與那個山上潛心苦修的李志常可不是一個人。

八思巴卻似乎沒有多少精神在聽了,他的神念漸漸的渙散,眼皮子也耷~拉了下來,似乎感受到了李志常無法戰勝,轉身便去,忽然回身微笑:"原來如此,天象異數,不可測也。"

李志常環首四顧,八思巴去的極快,以他如今所剩無幾的功力,其實也沒有把握留下他。

寥寥四野,站著的也只有他一人了,他將先天功與那一股不滅邪氣散入蘇留體內之後,只修精純無比的神照經,加上賀陀羅苦修一甲子的奇異內力,論說功力,並沒有達到巔峰,其實還遜色八思巴一籌。

但是八思巴卻敗在了李志常的手裡,這是連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過的事情,藏秘活佛,能知他人禍福,卻不自知,也是可悲。

李志常臨江而立,卻不急著渡江,江面如鏡,鏡子裡的人好像已經不是自己。

這個"自己"是在終南全真一心出世修道的李志常李真人,如今臨江而立的的是入世的自己,李志常想到了自己叫靳文換了個名字叫柳隨風,以另外一種身份活在世界上,自己好像也應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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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了摸鼻子,忽地想到了蘇留,那個白衣白髮的踏雪而行的男子,正是他,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也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

似乎八思巴口中的神秘的天象異數,說的也不是他,而是蘇留,叫這個藏秘活佛頓悟當場。

不管怎麼樣,背上的柳隨風輕聲呢喃,道:"隨風看見了,大叔好厲害,大叔,你叫什麼名字。"

李志常身子一震,仰首望月,月華一如眸光清澈,卻好似照的他已經不是自己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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