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什麼人?"

山巔遍載了青松古柏,不知年歲幾何,多有尋常漢子般粗~壯,此時的樹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小道士,這小道士穿著一件明顯與他身子不相符的道袍,也只探出了半截身子,卻恰好面對著蘇留。

蘇留目光一掃,這小道士說話的時候卻並無怯意,那一對眼眸黑白分明,聲音也是清越好聽,只是不無警惕之意。

這些天下有名的劍器空棄於山巔,卻始終沒有人來偷偷挖掘,藏劍上人果然也是有了防備的。

只不過,守這些名劍的便只這樣一個小道士,未免也太過兒戲了些。

蘇留重新抬起棺木,平靜道:"玄陰真道後~進末學蘇留,請見藏劍上人。"

這一聲自以內力催發,聲動如雷,一時之間並不只是這山巔,連這幾座山峰曠谷之間,全是浩然壯闊的迴響。

"奇怪的人。"

小道士盯著蘇留肩上的木棺,奇道;"原來是向爺爺問劍的,來問劍的一年之中我見過很不知道有多少個了,只是最近好久沒有人來過了,抬著棺材上山的卻只有你一個。"

蘇留略微一愕,微笑道:"不錯,問劍於藏劍上人,敢問上人現在何處?"

"跟著我來吧,現在我是埋劍山的第一守劍人呢。"

小道士小大人樣的點了點頭,跳了出來,步法靈捷也不免雀躍,指著石碑道:"喏,怪人,到時候你要記得埋自己的劍在這裡,像他們一樣的。"

蘇留眼神沉湎,淡淡頓首,道:"好,正有一劍要埋。"

顧細緻美眸黯淡,蹲下~身子,道:"小道士,你~爺爺在哪裡呢?"

"我不叫小道士,叫我埋劍山第一守劍人!"

眉目清秀的小道士皺了皺鼻子表示抗議,小聲提醒了蘇留一句:"爺爺他人在山谷裡,你一定要帶這一具棺材去麼,下山的路不好走的。"

蘇留已經微笑道:"不礙事的,埋劍山第一守劍人,請帶路。"

小道士見蘇留神情堅定,語聲肅穆,顯然是真將自己當做了這"第一守劍人",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他擺出了一副大人模樣,道衣樸素,雙足麻鞋,似是想到下山路途實在多艱,但是對面這抬棺怪人語聲堅定的拒絕了,不免欲言又止,轉身往山背方向奔去,心想;真是一個大怪人,這山路我連走起來都很吃力了,不管了,先殺殺他的銳氣,免得跟爺爺動手,又叫爺爺多費周折勞累許多。

一思及此,小道士腳步也輕快了許多,他本就在山間長大,疾行之間動若脫兔,奔掠迅疾有如猿猴,說不出的輕捷,連顧細緻都不太追的上他輕靈迅捷的腳步。

這上山下山,一般的路,卻是兩種不同的感受。

下山,也不比上山輕鬆多少,小道士悶頭往谷底裡去,快到了一半的距離,再捋了捋對他而言有些寬廣的袖子,等他回過頭去一看,竟然一愣,在陡懸的山坡上,他心裡那一個抬著棺木的怪人竟然如履平地一樣的掠動,腳步一抬,便輕輕的橫挪了數丈的距離,穩穩的落地,呼吸也是均勻悠長,嘴角還帶著淡然自如的微笑。

小道士見著蘇留臉頰上那兩個淺淺的漩渦,心下駭異,一個恍惚,腳步一錯,踩在了一塊突兀的山石之上,差點失衡跌倒。他心下一沉,這在山道上滾落下去,下場如何悽慘他自知道,只是卻也不能失了分寸,他正要在半空努力的調整身子平衡,卻又覺得自己身子如騰雲駕霧一般,飛了起來,他也不敢睜眼,最後只覺得自己已經不再動了,還以為一命嗚呼了,才偷偷看了一眼,原來已經到了平地。

"唉!"

顧細緻唉聲嘆了口氣,顧家的老太爺的掌上明珠自幼便是錦衣玉食,衣來張口,飯來伸手,什麼時候可受過這樣的罪了,當真是何苦來哉。

"快到了,能見著瀑布便是了。"

小道士不易察覺的將懸在了嗓子眼的心臟放了下去,在自己的道衣兩側擦乾了汗,只是被蘇留提住了項背衣領,竟然有些害羞的掙脫了,聲音卻沒了警惕。

嘩嘩的水聲激盪。

蘇留極目望去,面前果然有一道飛瀑自百餘丈上來,轟然落在了清澈見底的小溪上。

飛瀑下邊坐落著一塊丈餘高的奇偉巨石,此地有飛瀑,山谷谷底潮~溼,石頭上也遍佈了青苔,那一個花白頭髮的枯瘦老人便這樣坐在巨石上。

這老人看起來可有七八十歲,閉著眼睛顯得有些肅然,只憑那微微佝僂的背影,也能見他幾分龍鍾老態,只是跟這個小道士一樣,一身幾乎洗得發白的道袍,髮梢有一點點水霧化珠,晶瑩發亮。

"爺爺!"

小道士一見著這老人,便如那小猴兒見著了猿王,歡脫的幾下便縱身上了那一塊巨石,有模有樣的坐在了老道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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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留第一次見到藏劍上人的時候,他就這麼枯坐在青石之上,背引奔嘯飛瀑自九天上來,轟落在溪底,發出了一聲聲巨響,同時濺起的浪沫也有些捲起千堆雪的意思。

天高雲渺,飛瀑其上更不知百丈,這時候的蘇留才知曉"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真正含義。

只是這等雄渾壯闊的飛瀑跟這個枯坐的老人相比起來,卻給人一種並不值得一提也不足以為奇的奇怪感覺。

"晚輩玄陰真道後學末進蘇留,前來歸軀還劍。"

埋劍山的這個老頭是蘇留見過的第二位地榜的小宗師,但是那種淡然出塵的超然氣質卻跟玄陰教尊很有些相似。

藏劍上人聽著蘇留的話語,身子不易察覺微微一震,並不去看那一具棺木,只側身仰首望著銀川倒掛,愴然道:"都回來了麼。"

顧細緻好像被觸動到了心底的某一個柔軟的地方,撇了撇嘴角,那是一個細微卻足顯沉重的弧度。

蘇留溫和平靜地道;"都回來了。"

"螭龍啊..."

身形枯瘦的藏劍老人低吟一聲,似自語似呢喃道:"雲意的劍呢?"

蘇留解開了背在背上的螭龍劍匣,輕輕的拋在當空,藏劍上人依舊望著穹頂銀川,頭也未回,輕喝一聲,"劍來!"

那藏在劍匣裡的螭龍劍居然清吟一聲,倏地投向了他的手中。

他回手接劍,三尺螭龍,劍已在手。

藏劍上人觸控懷裡劍匣,動作輕柔,他身邊一般坐姿的小道士似乎也明白了究竟是怎麼回事,眼睛瞬間有些紅了,但卻不敢相信的問了一句:"爺爺,哥哥怎麼了。"

老人一手持劍,另一只手輕輕撫了撫孩子頭頂,道:"你哥哥回來了。"

他感慨道;"埋劍山規矩,若有門人弟子得我劍意,便要送這弟子下山試劍,走這天下劍路,看看前路到底還有多少劍道宗師。"

"一劍能有多少變化,至多也就十天半月的功夫,受我埋劍山一劍的弟子千餘人,卻只有雲意能一心一意練我傳下的一劍練近三十年,練到那時,我卻不敢叫他下山了。"

小道士紅著眼睛,死死的盯著棺木,道:"為什麼,爺爺。"

"因為他的心已經亂了,只要心亂了,本門最後一劍的最後一步就踏不出去,踏不出去,就看不破參不透本我劍道。"

小道士身子坐的筆直,似懂非懂道:"好像不懂。"

藏劍上人微笑道:"現在不懂,總比以後不懂要好。武道之途,那大幾個境界,越是往後,越是發現難有寸進,也難有頓悟,你哥哥他資質極高,能破妄見人,三十餘歲達到了後天巔峰,見天地橋,卻始終不能明心見己,衝破先天桎梏。"

"他下山前我便已經跟他說過,螭龍不出鞘,埋劍不斬人,他果然沒有聽我的。不入先天還好,一入先天,根基不穩,劍心不明,大劫便至了,倒也算是死得其所。"

顧細緻忍不住問道:"不可惜麼?"

藏劍老人大笑道:"可惜麼?一點也不可惜,小娃娃,你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

蘇留道:"齊天城,月旦評,七星天齊樓,顧雲意與元辰兩人同時打破天地桎梏,步入了先天大道,兩人死戰,顧雲意一劍取元辰一目,他自己也死於元辰絕情一箭之下,爾後元辰死於螭龍劍下,現在顧雲意人已經在這裡了,螭龍劍也已經在這裡了。"

"好箭法,殺的了我埋劍山劍首,好箭法!"

藏劍上人默然道:"是絕情無意的那一脈的箭指大~法麼?"

"是。"

蘇留道:"元辰與顧雲意,兩人一同死於七星天齊樓,也同入了月旦評,人榜英傑也在其中。"

"月旦評,人榜。小娃娃,是你殺了元辰?"

藏劍上人長嘆一聲,幽幽寂寂,背後銀河匹練。

蘇留微微仰首,目光斜斜向前,平靜道:"是,晚輩也藉元辰得先天大道。"

藏劍上人俯首開劍匣,彈指出螭龍劍,道:"多謝你抬棺歸軀埋劍山,我知道雲意做錯了很多事情,但是沒有交錯你這個朋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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