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範陽郡治下。

“駕,駕!”

康莊道路上,有兩名青年策馬,一路入了范陽縣內。

季秋目前所居的院子,就落座於這縣城城東區域。

奉盧師之命,公孫勝與劉玄自範陽郡策馬, 一路而來。

到了目的地後,二人下馬上前,叩響了這處院落門庭的大門。

吱呀~~

木門自內開啟,露出了寬敞的院落,裡面的諸多門人此時都在隨著關長生習武。

而其中有一身穿青灰布衣,面上略有些靦腆的少年,正佇立門前,將門扇打了開來。

“你們是...?”

楚燕靠在門邊上,昂頭對著公孫勝與劉玄輕聲詢問。

“叨擾了,小兄弟,麻煩通稟一聲,就說範陽盧公門下劉玄、公孫勝求見。”

那雙臂修長的劉玄面帶客氣,並沒有因眼前人年紀小,就有所輕視。

而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板著臉一邊捧書,另一邊教授著這些太平門人鍛體煉武的紅臉青年抬頭。

當他看到兩道熟悉的人影後,隨即令正在扎馬步的門人暫且休息,便大步行了過來。

“二位來此, 可是找鉅鹿先生的?”

關長生曾與季秋一道,去往過盧直的居所, 在那裡與劉玄與公孫勝這兩名盧直的弟子會面過。

因此, 看見這二人, 他倒也不會感到陌生。

“不錯, 我二人奉盧師之命,特地自範陽前來告知張兄弟一則事情。”

“不知他現在可在府中?”

劉玄上前一步,對著關長生頷首,隨後溫和詢問。

而公孫勝則是在四下打量,似乎是對於季秋能居住在這等荒涼地帶,表示頗為驚訝。

縱觀那院子之內,除卻地方寬敞了些,其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更何況還是和這麼多的人一齊擠著居住...

雖出身於遼東公孫氏,自幼在武勳世家長大,但因生母地位卑微,在同年時期公孫勝的生活過的並不順遂。

所以在刻苦練武,十四歲就上戰場殺敵立功之後,他對於衣食住行與排場,是極其講究的。

“出身不差,又是嫡系,還拜入了當世大儒的門下,整日施恩於些小民,搞不懂此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搖了搖頭,公孫勝興趣匱乏,反倒是打量著眼前的關長生,想要與其切磋切磋武藝。

但很可惜,關長生並沒有這興趣。

看著眼前言行舉止得體的劉玄,關長生面色稍有緩和,便道:

“二位來的不巧,鉅鹿先生剛於三日之前,便帶著十數名授籙弟子往東遊行去了。”

“如今幽州各地都有病疫突發,先生秉承醫者之道,幾乎是在接到訊息的那一刻開始就已動身,意圖為這天下盡一份心力,多拯救些幽地百姓。”

“如此舉動,實是我輩楷模。”

說到這裡,關長生眸中不禁帶著敬佩。

這半年多以來,他算是終於明白了,這位於春秋之道上有著頗高造詣的年輕俊傑,到底是位什麼樣的人。

濟世救民,素有匡扶天下之志,著實非是說說而已。

相交半年,對於此等幾如聖人般的品行,他自嘆不如。

也正因如此,所以在教授季秋收下的這些弟子門人時,關長生盡都是傾囊相授,沒有藏私。

因為他冥冥中覺得,這些人未來會給這整片天下,都帶來些不一樣的改變。

太平太平。

不需真正的天下太平,只要能夠往好的方向發生變化...

起碼未來,應當不會再有多少平民百姓,死於惡疾病痛了。

如有改變,便是值得。

且不談關長生心中如何感慨,劉玄與公孫勝在聽聞其一席言語後,面色同時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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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披狐裘抱著雙臂,將鮮衣怒馬詮釋到了極致的公孫勝,‘啊’了一聲後,不由忍不住的開口:

“他真去了?此有何益?”

而一側的劉玄則是失了神色,想起那風華正茂,與自己不過同輩的少年,心情不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動。

“竟,當真去了?”

失神片刻,劉玄也是出乎意料,大為震驚。

他看著一同前來的狐裘青年似乎還想繼續開口,在片刻失神後,其當即反應過來,側身拉住了同伴的臂膀,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公孫勝停下言語。

隨後,劉玄又轉過頭來,對著眼前的關長生告歉一禮,語氣有些複雜道:

“這樣啊...”

“既然張兄弟不在,那我二人就先告辭了,來日再來拜訪。”

“壯士請留步。”

說罷,劉玄就不再多言。

於關長生目送之下,這雙臂修長,面如冠玉的青年飛速拉起公孫勝,牽起後方的馬匹。

便已辭行離去。

一炷香後。

二人騎乘駿馬,行於縣中官道。

“你剛剛拉著我幹嘛?”

牽著韁繩皺著眉頭的公孫勝,駕馭馬匹與劉玄並肩而行,語氣中帶著些疑惑。

而沉默良久的劉玄聽後,這才沉悶開口道:

“既然沒有見到正主,又何必繼續逗留呢。”

劉玄的話語中帶著悵然。

他想起了盧師在見過那張鉅鹿後,曾經教誨過他們的話。

“夫為天下者,當言出必踐,身心如一。”

治理天下的人,一定要遵從自己的言行,言出必諾,由內而外皆是如此。

片刻後,這青年又回想起此行之前,盧師囑咐他們,告誡他們需要去叮囑季秋的事。

“此時幽州有疫生出,各地皆有起伏,你二人告知一聲,叫張鉅鹿莫要繼續治病救人了。”

“大疫頻生,若不以雷霆之勢強行壓下,恐後患無窮,刺史與諸郡守都心有定奪,做好了準備。”

“他若起了治疫救人的心思,以他的道行恐心有餘而力不足,或許還會壞了名聲,勞心勞神,得不償失。”

“所以,還是居於門庭,靜心修行研究學問便可。”

腦海畫面流轉,這面如冠玉的青年有些哭笑不得。

“盧師,你為人名聲著想,卻不知人家行於此道,早已是...”

“矢志不渝了啊...”

頓了頓,劉玄眸中有了敬意,繼而輕聲呢喃道。

出身貧家,自幼織蓆販履,行於三教九流,劉玄雖今日出入名流,但他卻未忘記過,底層的平民到底是個什麼處境。

他比誰都清楚。

雖稱為人,但這大炎的公卿們,卻沒有幾個真把平民當做是人的。

張元,張鉅鹿。

這是他這麼多年以來,所見到的第一個出身士族、身份不凡,而且還把‘人’當做是人,而不是一串數字或是野草的人。

是以在聽聞那被稱頌為‘大賢良師’的傢伙,一朝毫不猶豫就啟程往東而去時。

他有那麼一瞬心神恍惚,心境真正受到了悸動。

“你在嘀咕些什麼呢?”

一側公孫勝別過頭來,疑惑更甚。

這時候,劉玄的面色沉吟過後,逐漸開始變得有些堅定。

他,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定。

“公孫兄。”

青年輕聲對著一側的同伴開口。

“你且先回去跟盧師赴命罷。”

“玄,想去看一眼那張鉅鹿,到底是如何言行如一的。”

劉玄的話語間,帶著些許鄭重,以及幾分求索。

而他的話一出,讓這狐裘青年不由大為詫異:

“你確定?”

“那小子意圖治病救人,出發點確實是好的,但這關咱們什麼事情,咱們不就是來報個信的麼。”

公孫勝嘴裡嘟囔著,頗有些興致闌珊的意思。

不過劉玄卻只是搖了搖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下一刻,操持著一雙修長的臂膀,這青年腳下一蹬,手中揮動著韁繩提速,就欲跨著駿馬,一路往東而去。

一連串的動作生出,叫公孫勝眉頭一挑,連聲驚道:

“劉玄,你來真的?”

可惜他話語還未落下,那前面的縱馬人影就已衝出數丈距離,只留下了一陣塵煙,眼看就要不見了人影。

對此,公孫勝緊皺眉頭:

“你走了,那我怎麼回去找老師?”

嘀咕完後,這狐裘青年伸了伸腰,頗有些無奈:

“罷了罷了,我便與你一道前去,看看那家夥到底要去做些什麼罷。”

“真的是,看起來白白淨淨的小子,沒準我一隻手就能挑翻,結果你們一個兩個的,都對其言行舉止敬佩不已,我真是納了悶了。”

“要我來說,真要想去保這天下安寧,不得是提槍縱馬,隨我一道戍守邊疆,將那些北境蠻夷徹底殺穿殺絕才是?”

“大丈夫生於世間,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業,做一遊方醫者,又能救幾個人。”

狐裘青年一聲長嘆,雖不贊同劉玄的舉動,但也沒有一人離去,而是緊隨其後,亦往東境而行。

...

灰塵瀰漫,烏雲蓋壓蒼穹。

幽州自範陽郡始往東,凡有疫疾重災之地,皆是一片愴然之景。

季秋帶著十餘名入了煉氣之門,能夠身懷靈氣,施展符籙之法的門人弟子,一路跋涉往東,治病救疾。

這疫來的突然,即使他早已於周邊佈施醫治過不少次,可卻仍是沒有防住。

就好像是跟隨著天氣季節,突然傳播爆發的一樣,沒有任何徵兆。

頗有一種蒼天生怒,是以致眾生受災的景象。

再結合之後的青、冀等州連番大疫,乾旱數年無有絲毫減弱的昏暗大世,身披黃布衣,以黃巾挽起髮絲的季秋,抬頭望了下頂上昏暗無色的天穹。

他伸出了手掌,可那五掌縫隙之間,卻瞅不見哪怕一絲光明。

“蒼天已死啊...”

握掌成拳,終是一聲悠長嘆息道出。

隨後少年看著那古樸嚴峻的縣城外,一由重兵把守,圈起一大片聚集地的簡陋營寨,慢慢踱步而去。

城內雖苦,卻仍是人間之世。

但這城外,光是遠遠散發而來的腐臭氣息,就已是令人心中作嘔。

乍一看去,怕是所謂的五濁惡世,亦不過如此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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