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瓊宮。

堂上公卿,域主之流,神色各異,即使養氣功夫深厚,也不免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勃然色變。

畢竟,趙紫瓊破境失敗是公認的,而自古以來斬道失敗者,無不是灰飛煙滅,走向消亡,她能挺著這麼久的時間,已經是殊為不易的了。

北洲大燕神朝,疆域遼闊到近乎覆蓋了所有洞天福地,堪稱元天界八成修行者的匯聚之所。

西海為仙島與妖魔寄居,東荒道域八百,自此紀復甦以來,便是凋零模樣,元神難見,故此能在北洲開闢一方基業的,從古至今,都是霸主之姿。

而神朝女帝此前以開拓前路為諾,強橫武力為輔,鎮壓了整個北洲,叫那些元神道主,不是避世,便是俯首。

是以...

大燕統御四方的域主,大多,便是曾經赫赫有名的元神大修。

本來,因趙紫瓊就將隕落,曾經盛極一時的元神五重天,那些絕巔道君,比如:天衍教無涯道君、萬朝山主東方明、日照宮主百里權、歸一門主等,已是有了脫離而去,再立門戶的心思。

但誰曾想,局勢竟至於此。

“情況有變,女帝...自破敗寂滅之中再次崛起了。”無涯道主一聲暗歎,垂手立於殿下,竟不敢直視階上,只覺得元神蒙上陰霾,有一層濃重的壓迫感湧上心來。

那是實力之上的絕對差距,無法逾越,也霎時間粉碎了他所有的心思。

一位貨真價實的斬道尊者。

怕是...

足以與西海分庭抗禮了。

哪怕那所謂的‘陰世’詭異莫測,直通星空古路,裡面藏匿的古老怪物不少,可到底沒有真正的斬道尊者,如何能掀起風浪?

女帝若死還好,她沒死...

無涯教主不著痕跡的側著身子,瞅了一眼日照宮的百里權。

這位...在大燕神朝真正雄踞北洲,穩定元天前,便與女帝,紫霄道主多有齷齪。

後來,開闢了神朝基業的這對夫妻斬殺宿敵,佔據大勢,倒也沒多計較此事,還將日照宮曾經的地盤,繼續封給了百里權這位‘域主’執掌,也算大度。

但一旦沒了強橫的武力壓制。

在人心動盪之際,日照宮主百里權也算一代梟雄,當機立斷,元神顯照,便踏入星空古路,在那破碎的陰世,與陰世六天多有聯絡,圖謀甚大。

關於這點,無涯教主也是知曉的,不過出於忌憚,他倒是按兵不動,其他的絕巔道君,也大都呈觀望模樣。

畢竟女帝未死,紫霄也執掌帝兵,誰料到他一柄天刀,不會生出莫測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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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過頭看。

天衍教的無涯教主,只覺心中暗自慶幸。

雖說情況未曾按照他所設想的那般,但...其實更加複雜可怕。

直面元神,哪怕有帝兵傍身,但也只是萬分忌憚罷了,大不了遁逃而走,也未必會隕落性命,神魂消散;

可斬道...

那就有些微妙了。

見到趙紫瓊破境,如涅槃般生機勃發,本來面容嚴峻,如山嶽聳立的嶽宏圖,面上陰雲當即退去,暗含驚喜。

畢竟,這可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兒媳,說是一手養大的女兒都不為過,在他心中的分量,絲毫不遜於季秋!

其他燕國崛起時代的老人,也大多容光煥發,喜笑顏開。

而趙紫瓊看了一圈,將每個人的面色變化,盡都收入眼簾。

隨後,鳳眸張揚且凜冽,銳利如劍,直直的望向了日照宮主百里權:

“百里域主,朕定鼎大燕後,只是將日照宮聖地,化作一域,仍舊為你執掌,也未因昔日矛盾,便打壓於你罷?”

一滴冷汗,從百里權額頭滑落,他沉默不語,半晌未曾開口。

此次,他並非真身前來。

事實上,如今趕赴紫瓊宮內的諸多道君,也大都是以元神秘法凝成法身,降臨於此的。

因為,大多人料定趙紫瓊瀕臨隕落,怕神朝到了最後關頭,想要動什麼手段,病急亂投醫,對諸多近似‘封王’的元神大修不利。

所以無論對於大燕有沒有想法的,只要非是嶽宏圖、辛幼安這等嫡系,便都不敢這麼大膽,堂而皇之的到來。

按理來講,百里權一代梟雄,不應如此失態。

可不會死,不代表不會怕。

斬道尊者...在古史的描述裡太可怖了,那是追逐極境,生出了道果雛形的生靈,是與元神道君截然不同的境界,要碾死他,真的和殺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趙紫瓊統御神朝氣數,甚至輻射了一角陰世,這都是此前知曉的,百里權對此心知肚明。

他之所以鋌而走險,與‘陰世六天’建立聯系,也不過是見趙紫瓊大勢已去,想要分一杯羹,為自己之後的道途,多添一份薪柴而已。

與虎謀皮,那是後話,可沒曾想,還未曾謀到好處,便作了秋後螞蚱了。

見到百里權這一道靈身沉默,無言以對。

趙紫瓊嘴角勾起:

“你以為不說話,就能免於災劫了?”

動聽悅耳的話語,卻宛如催命符與警鐘,在紫瓊宮房梁聲聲迴盪。

“朕之前給過你機會。”

“但你執意如此,那便是自尋死路了。”

“你若想求個體面,就自己道化吧,不然待朕親至日照山,你便會與‘陰世’的那些不安分子一樣,神形俱滅!”

說到這裡,女帝掌間人王印氣息一洩,煌煌霸道,叫元神道君的雙膝都不禁一軟,呼吸一窒。

卻在這時,一隻寬厚的大手,好像毫不在意這一幕一樣,便覆在了她的肩上,靠於其耳,灑然一笑,便道:

“何須如此麻煩。”

他的雙眸幽深,往紫瓊宮外望去,透過那千變萬化的幻象,看盡了景神都之後的廣闊天地。

神朝一統,於開陽北域,劃分三十六州。

其中,日照山、天衍教、歸一門、昆吾宗...

等等諸流聖地,無論如今存或不存,是否被燕神軍破山伐廟,都皆是曾橫跨一州,乃至於數州的龐然大物,距離景神都遙遠無比。

哪怕趙紫瓊身合氣數,也無法做到瞬息而至。

但在季秋的眸光開闔之間。

他卻似乎超越了‘距離’這個詞彙。

旦夕,

日照山上,居於洞天仙闕內,盤膝閉眸的日照宮主百里權,還在藉助元神念頭遨遊,於紫瓊宮中博弈,卻在這時,心頭大季,只覺外界有恐怖的事物逼近,於是忽得驚醒,大叫一聲:

“啊!”

隨後...

便看到了頭頂之上,照射而來的一道眸光。

那是怎樣的眼神!

冷漠,澹然,彷彿包涵了一切。

看到這垂流宣洩的眼神,百里權甚至似乎有了些許感悟,對於斬道的輪廓更加貼近了。

煌煌天意,何其不可思議?!

心底不可抑制,生出了這個念頭,隨即百里權慌忙起身,就想要開口說些什麼...

但那眸光,卻是更快,只輕輕掃了一眼,偌大日照山宮主的居所,仙山福地之中耗費氣力開闢的無上洞天,一位絕巔道君的所有痕跡...

便頓時,被抹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

天意自古,高難問!

同一時間,

自大燕神朝去往西海的邊界,那勾連陰土的‘破碎海’背後!

在浩瀚星河的映照下,群星墜落如雨,有宛如陰陽雙魚一樣的眼神,陡然而降,橫掃了整個陰世!

代表了‘鬼神’最巔峰的‘陰世六天’。

曾經大燕神朝,也只是攻伐了一隅之地‘羅酆天’域,便就此止步,對於其中頗為忌憚。

但此刻,隨著季秋神念鋪天蓋地,橫掃而來。

一切宵小,都不過是彈指可平。

看不清面容的紅衣女...

鬼氣纏繞的陰羅傘...

半面人臉半面鬼身的黃袍佛...

在這種‘界不似界’,只是元天界破碎之後,留下的一道殘破古路裡,能修行有成的,基本都是孽障、妖鬼之流,乃是畸物。

所以,才有傳言道元神來此,也得橫死,縱使斬道,也未必能窺盡其中隱秘!

但季秋,只是斬道麼?

只要是他神念波動,雙眸所見。

一切對於大燕神朝有所怨念之形物。

便皆是無所遁形,隨即,在一種不可莫測的玄奧手段面前,一一肅清,煙消雲散。

哪怕是被稱之為‘陰世六天’,媲美絕巔元神的存在,也不例外!

那是‘概念’的力量。

是絕對上位者透過摧枯拉朽的‘境界’之威,才能做到的手段。

一眼可隔閡歲月時空,抹殺生靈!

是屬於‘道果’的神通!

對於如今的‘元天界’來講...

更是遠遠超出了,大部分元神道君的理解範疇。

...

“這樣,不就行了?”

此刻,紫瓊宮內,鴉雀無聲。

因為————

那上階與赤袍女帝並肩的道人,在鎮殺寰宇,肅清陰天的過程裡...

是透過那面寶光粼粼的帝鏡,實時映照的,叫來此朝會者,看得可謂清清楚楚。

殺雞儆猴!

堂堂帝兵,不過用來傳播影像,著實暴斂天物。

但要說,他的主人...

或許已經達到了,能夠締造它的程度了呢?

曾經號稱‘算盡蒼生,一卦卜天’的無涯教主,背後生出了寒意。

他看向那上首,舉手投足,都越發顯得平凡的道人。

不知何時,

與上次見面的‘天下英雄誰敵手’不同。

這次的紫霄,氣息已經返璞歸真到了極致。

起先是被趙紫瓊吸引,未曾過多注意,但眼下驚醒,這才發覺不對————

他就站在那裡,

為何,卻無一人能多給其半分目光?

明明,那也是一代巨擘才是!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似乎是猜測出了幾分關節,無涯道主喉嚨滾動,呼吸粗重,彷彿是抓到了什麼不可想象的秘密:

“要真是這位扶大廈於將傾,那從此往後,他與涅槃的女帝一道,大燕於元天,誰還能抗之?”

“西海的女武神?還是什麼出世的老古董?”

“怕是誰來,都不行罷!”

正所謂,一身當之,天下仙神,也需折腰!

望向那女帝背後的男人。

這不僅是無涯教主的覺悟。

也是雲集至此,所有的元神道君,共同的共識。

簡而言之就是————

在這個大燕一手開闢出來的復甦大世裡...

他們,徹底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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