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默默的聽著。

這青衫道人所講的話,與他曾在模擬之中的見聞,大致沒有多少區別。

那出自陰陽家一脈,秉承著玄商巫覡傳承的東君,測算出來的推斷,其實也並沒有疏漏,甚至可以說是極為準確。

因為如無意外的話。

他口中那個名為‘政’的孩子,未來確實將會成為西秦的王。

再往後,他就不知了。

“道友是想要我,去接觸那個孩子?”

突破法相的異象漸漸消退。

季秋適時出聲。

他看著眼前的莊周微微頷首,沉吟不語,片刻之後,才道:

“這些事兒,還是親自去看過,再做決定吧。”

“正好,我也想去看看道友口中的那名少年,順便,再見一見趙國最偉大的匠師。”

“我入趙來,聽說王都內的匠師,都是最為頂尖的,而且並非是神血後裔。”

“只是不知...”

一身白袍的青年,往趙王都的方向望去:

“在這趙國的境內,造成了這般大的動靜。”

“我是否,還能進得去這趙王都?”

突破法相,季秋造成的動靜,在有意控制下,其實相對來說還算是小的了。

但縱使如此,說上一句波及了小半個趙國的土地,應該也算不上誇張。

再加上趙王都距離此地說近不近,說遠也絕對算不上遠。

那些個趙國境內的古老者,乃至於趙氏的王。

若是坐鎮於境內,想來早已是察覺得一清二楚。

要是察覺不到,那才是真成瞎子了。

對於季秋言語裡的幾分顧忌,莊周並不意外。

但,他也只是笑了一下:

“這趙王都,你自然是進得去的,而且,也有人想要看你進去。”

“但事情總歸還是出了意外,那就是道友你的實力,變得太強了。”

“有可能,會摻和到我等所謀劃的事件裡,不過想來,也無傷大雅。”

“道友,無需顧忌,一直往前走吧。”

“你會在路的盡頭得到答桉。”

“同時,你也會獲得到你需要的東西。”

“我們,在那道路的盡頭再會吧。”

莊周對著季秋,拱了拱手,示意即將離去。

果然,就在他這似是而非的一番話語講完後。

他的身影,便與來時一致,化作了清風一縷,轉瞬消失無蹤。

只餘下季秋,在黃昏之中扯了扯嘴角,望向了趙王都的方向:

“有什麼話,不能直接講完麼?”

“算了...”

他的眸光深邃,隱約有一方太平大世所化的徐徐畫卷虛影,緩緩流淌於青年背後。

那裡面所蘊藏的道意,足以將任何不如他者,盡數壓塌。

豫州鼎雖為他所祭煉,但其終歸不是什麼殺伐道兵,它的功效,更多的還是氣數加持。

而且更為尷尬的是,九鼎如今散落其八,只餘下這如同光桿司令一般的中央之鼎,雖防禦驚人,但就憑玄商那早已沒落的氣數,其實也奏不了什麼大的功效。

因此,季秋如今手裡那副玄鳥神骨,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既可鍛造淬鍊成殺伐道兵,而且還能對神血乃至於神聖,起到不菲的殺傷力。

再怎麼說,都得要請一位大匠師出手,將其加以鍛造才是。

話又說回來。

眼下季秋更進一步,放眼當世,縱使有人不敵,但也算是絕頂一流了,硬撼普通的神血古老者,都是綽綽有餘。

不過是進個城,見些人,鍛造柄兵器罷了。

就是這麼簡單。

若不願意,大不了打一架,然後走了便是!

這個世界,雖說是神血當道,凡民如螻蟻,但不管走到了哪兒,只要是身懷權柄與力量之輩,總歸還是會被敬畏著!

手中握拳,心中便有膽魄!

無論哪個世界,道理都是這般!

如此想著,青年平復心神,背著手在黃昏照耀下,慢慢踱步,從這山巒之巔,向下走去。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並沒有多麼著急。

不過方才突破,正是感悟法相玄妙之時。

待到數百上千裡路走完,想來也足以消化個差不多了。

要是最後,真有大戰一朝而起...

又有何懼哉?

正當是一朝出世,

繼而名揚天下!

...

季秋突破法相,那煌煌太平之意,近乎將半個趙土籠罩。

趙王都,自然也在這個範圍之內。

本就是天色暗沉,臨近日暮。

古老的城牆,被璀璨的金色光華灑下,映襯出了幾分史詩之感。

整個王都,都因此事而沸騰。

趙國的君王已經近一年未曾露面,如今的王都政權,由三位趙國最強的古老者所執掌。

上將軍、大司馬、還有與王同出一源的無穆君。

隨著當年黑夜之變過後,趙武王作為最強的一支諸侯,他率領著麾下的神血部眾,在此壘石鑄牆,建立了名為‘趙’氏的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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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是從北境茫茫荒漠之中走出的人物。

身上流淌著天上‘鬥’的血脈,執掌殺伐與戰爭,無比強大。

從一次次廝殺與險境內走出,如今千載過去,仍宣誓效忠於他的古老者,與齊那種和平演變不同,所餘下的,都是對他最為忠誠的部將。

哪怕王叫他們獻出自己的生命。

這些強橫的存在,可能都不會多眨一下眼睛。

這一日,黃昏降臨。

季秋突破法相的餘波,還未退去幾分,依舊殘存著令人心季的偉岸力量。

當此時。

有一尊身高足足一丈有餘的巨人,提著一柄染血的重錘,從王都那扇滄桑的古門中,踏步走出。

乾裂的大地,被他腳步邁出所震顫著,激起了片片塵土。

他的身上,沾染著血跡,其上還有縱橫交錯,足足數十道早已結疤的可怖傷痕。

這巨人赤裸著上半身,腹部往下則套著裙甲,與一雙斑駁的鐵靴。

他的一雙眸子如黑曜石般,望向遠方。

那裡,是季秋證得法相的方向。

在這巨人走出之時,王都古老的城門口,來來往往的凡民與神裔,早就避的遠遠的,匆匆而去。

他們在遠走之前,眸中尚且還摻雜著敬畏之色,望向那尊巍然屹立的巨人身影。

那是趙的上將軍——趙五靈!

在最開始時,趙五靈並非是神血後裔,他不過是如同螻蟻一樣的凡民。

也正因出身如此。

所以在這片大地之上,他就儼然如同一尊傳奇一樣。

其從一介卑賤的馬伕開始,一步一步伴隨趙王左右,南征北戰。

從如同沙子一樣的小卒,在無盡的殺伐中沐浴著敵人的血,以及幾分從他人手中傳來的殘破武道,用了近千年的時光。

竟在最後,成為了一尊比肩古老者,甚至超越古老公侯的強者,位列趙土的上將軍!

“你...真把趙地的所有祭祀神廟,盡數肅清一空了?”

在趙武靈屹立於細沙之上,眺望遠方時。

他的身後,有道身披黑衣,面色威嚴的男子,突然閃出身影,看著他身上與重錘沾染的血跡,深吸一口氣,難掩其中震驚。

趙五靈轉頭,看向問詢於他的黑衣男子,漠然的面上,慢慢點頭:

“王徹底瘋了。”

“他把自己放逐在了曾經輝煌的起點,只餘下最後一絲神智,渴求一死。”

“依稀記得,在趙國的記載中,那茫茫荒漠,最原初的戰爭祭臺,本應是王這一生輝煌的開始,他在那裡接受了神血,與那位祭祀一起。”

“可到了現在,那裡卻成為了他遊蕩的囚籠,他已經徹底失去了自我的理智,甚至...以王命為詔,令我輩召開戰爭祭典,以我趙土最為崇高的方式,奪取他的生命!”

“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卻選擇在戰爭中隕落,這證明他的瘋癲已經不可抑制,更沒辦法繼續掙扎了。”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些祭祀天上神聖的神廟。”

“如果沒有那血...沒有那股力量,王不會在這落寞之前,痛苦這麼久。”

“所以,我把他們都殺了!”

這巨人的聲音隱約有些激動。

那黑衣人影聽後,不禁退後兩步,眸中露出了驚駭之色,口中重重喘著氣:

“趙五靈,你瘋了!”

“我都說了,我不同意你們這麼做!”

“我乃掌握趙氏國政的大司馬,王還未隕落,而神聖賜予我輩神血,更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你搗毀了神廟,難道不怕天神降罰嗎!”

趙王都目前三尊執掌權柄的人物,以左王輔政的大司馬虞襄權柄最盛。

王若不在,他有統御趙國的權利!

但,眼前這巨人對於他的話語,卻是視若無睹:

“大司馬襄,王若不在,我無需遵守你的規則。”

“我趙五靈這一生,只效命於王。”

“而且,我一日之間奔走趙土天南海北,搗毀神廟大大小小共計三十餘座,死在我重錘下,流淌著神血的祭司、廟祝,足有上百之多!”

“你可見那數千年不曾露面的天刑君,因為祭祀於她的神廟被毀,而露面引發一次神威否?”

“都說神威如獄,我倒是想親眼看看!”

“但很可惜,卻是看不見。”

他伸了伸脖子,沒有給這趙地目前維繫的大司馬虞襄一點面子。

“王命不可違。”

“既然王要在無邊荒漠召開戰爭祭典,那麼作為臣子的,就要遵循他的意志。”

“你我心知肚明,王已經回不來了。”

“既然如此,那些空曠的神廟,留之何用?”

趙五靈提起重錘。

“西秦、北燕、魏、韓、齊...”

“這些國度的君王,都與王乃是生死之敵,他們覬覦著王所留下的國度,以及他那一身的神血與骨。”

“他們若是知曉戰爭祭典一事,不會給王留下任何體面,更會趁虛而入,吞併趙土的社稷。”

“所以,正如武安君與公子無穆所言一樣。”

“戰爭祭典一事,我們要從外部找到參與者。”

“不然僅憑我等的力量...”

“根本難以叫王能夠暢快一戰,就此長眠!”

這巨人的語氣鏗鏘。

他已經感應到了季秋證得法相留下的痕跡,是以就想前去,追朔此人的腳步。

那股力量,不屬於神血,屬於另外的超凡之力,與公子無穆君請來的那些百家超凡,一般無二。

在這個時間段踏入了趙,還是不屬於神血的力量...

就一定是兵家出身的那位武安君,亦或者公子無穆請來的那些百家大賢!

如果,此人真要踏上王都。

那麼趙五靈就要檢驗他的實力,看看他是否能和那些人一樣,參與埋葬王的榮光。

要是他能夠做到。

那麼,他將窮盡所能,滿足他想要的一切!

甚至是在事後,獻上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戰爭祭典...戰爭祭典...”

“難道就沒有其他的法子了麼?”

“你明知道!”

“公子無穆,乃是王的唯二嫡系血脈,他的那王妹早就廢了,如果王一隕落,那麼王口中最後的血脈造化,便將唯他所得。”

“所以,他才想著法子請那些凡民之中走出的大賢出面,前來參與這戰爭祭典。”

“這兩夥人對此,堪稱是一拍即合,前者想要登位更進一步,後者想要出面參與我趙國之政,像那東方的齊國一樣,再建一座稷下,甚至更加過分,插手我趙氏的土地,變革我趙氏的政權!”

“他們是要分潤我等的權柄,武安君對此默不作聲,是因他出身兵家,若王隕落,這傢伙自也希冀如此,但你起於微末,最為忠於王,你怎可如此?”

大司馬虞襄語氣激昂起伏,雙手攤開,堪稱句句肺腑。

但上將軍趙五靈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你怎比我懂王。”

“這是...”

“給一尊曾經縱橫捭闔,從玄商沒落時代走來的存在,最後的體面。”

“大司馬。”

“你手中的權柄,是王給的,這點你要記住。”

“這東西,有那麼重要麼?”

這一丈有餘的巨人,輕聲說完。

便轉過了身,繼續往城外走去。

只餘下了虞襄面色難看,又帶著幾分不甘。

末了,只一聲長嘆,將此地的隔絕之術取締,便消失不見。

...

此時臨近夜色,黃昏已去。

晚風徐徐,已至秋季之末,較為寒冷。

王都城內。

一處府邸。

微涼的晚風吹過院子,枯黃的樹葉發出‘沙沙’的響動。

一張棋盤,黑白二子,交錯繁雜,卻唯獨只有一人獨坐於此。

此時,披著黑白二色袍子的老者,分別執黑白二子,一人分飾兩角,下的遊刃有餘,表情從容。

但局內的情況,卻是步步殺機,雙方寸步不讓,極為焦灼,叫人很難想象,這竟是一人下出來的棋局。

棋局慢慢下著,然而隨著一縷清風,捎來了遠方的訊息。

這老者的手指,終是輕輕頓住。

隨後閉眸片刻,發出了一聲輕笑:

“大戲,要開幕了...”

越過他那端莊盤坐的身軀,往棋中望去。

細細來看,

便可見那紛亂無章的棋盤間,橫豎都只寫著...

‘縱橫’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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