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牧衣袂紛飛,揹著雙手,目光凝視著眼前的季秋,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你手中的劍,什麼來頭?”

“竟能斬開法域,將朕凝結的神通,都給如此輕描澹寫便破了去。”

“有些意思...”

自摘星樓上一躍而下的黑袍青年,不過方才露面,便引起了軒然大波。

趙紫瓊以皇璽鎮壓燕太祖的軀殼,嶽宏圖與張子厚騰出手來後,便忽得看見了這熟悉的黑袍青年。

“趙皇,這燕京之事,果真出自你手?!”

挺起手中之槍,思及前因後果,嶽宏圖當下喝問。

對此,趙牧不在意的笑了笑:

“抬眼所見,這空曠曠一片的燕京城中,可還能有第二個棋手?”

“當是我所為。”

嗖!

黑袍皇者話語才落,一道散發著端正大氣的潑墨字印,便自張子厚手中打出,直往他面門轟去。

繼而這老人怒罵之聲,便在宮門內外徹底傳響:

“果真是你,老夫便道那傀儡宗的宗主,如何能有這等手段。”

“原是你在這背後主使!”

“趙牧,這滿城上下,哪一個普通人不是你的子民?”

“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自你登基以來,可有一件事情做的像是個皇帝?”

“勾結邪魔,任用奸佞,使得各州各府擁兵自立,山野之外邪魔妖鬼滋生,殺之不絕,此罪一!”

“欺君罔上,斬兄弒弟,以陰謀手段奪下帝位,既戴王冠,不承其重,終日不理政事,致使朝野荒廢,此罪二!”

“稱帝至今二十載,汝竟能以這燕京滿城血祭,換取一己之私,此罪責三,有這三罪,你如何配做這南燕一十八州的帝王?!”

“汝之罪,縱使是罄南山之竹,決東海之波,亦難以盡書!”

面對這一道照破暗沉天色的字印,還有張子厚那蒼老渾厚的沉痛訴狀,那黑袍皇者卻是面色未有變化。

不過抬手一揮,使出法術神通,便將字印彈指破去,趙牧隨即嘿然道:

“你這老儒,廢話當真是多。”

“這一席話聽下來端得是大義凜然,給朕扣下了無法反駁的帽子,不愧是文道魁首,天下敬仰的儒家大士!”

“可近甲子前,朕流連市井,飽受宵小冷眼時,為何不見名震文壇的張子出面?”

“朕雪夜之中受宗府暗中剋扣俸祿時,為何不見有人仗義執言?”

“前太子假仁假義,奉我稱王位,不過是為了博取一個好名聲罷了,事後朕的窘迫處境,反而較之以往更加甚矣!”

“這些事情,為何名震文壇的張先生、鎮守大燕的王侯、朝政百官清流、乃至於我那位好哥哥和兄弟手足們,不見有一個過問?”

“少和朕講這些大道!”

“天下奉我為君一日,我便是這燕京的皇,莫說是一城生靈性命,就算朕將這三山五嶽的平民盡數殺盡,那也是他們命裡當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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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一聲大笑,趙牧長袖一揮,便有無盡魔氣自他背後升起。

這黑袍皇者一身法域浩蕩蔓延,自一顆金丹而出,旦夕間擴散到了方圓百丈內外,近乎將這宮門都盡皆籠罩了起來!

金丹中期,以道意凝結法域,法域內外,皆為修者所掌!

而從此境開始,便不再是單純的法力與神通的碰撞,同時修士所掌握的道韻與規則,也將是重中之重!

自身大道的領域更深奧,自己對於大道的見解更深刻,那麼在鬥法之中的勝算,便更高。

此刻趙牧法域張開,赫然散發血海滔滔之氣,若論殺氣魔性之重,甚至比之那邪魔七道之一的血海道,還要更甚矣!

“好重的殺氣!”

嶽宏圖與張子厚相視一眼,心中凝重的同時,對於方才季秋一劍破開趙牧血色大手的劍招,也不由帶出了幾分驚意。

“不愧是本王一手教出來的!”

“大器已成!”

雖局勢緊迫,但嶽宏圖心中仍是難掩自豪。

“多說無益!”

“張公,且與本王一道,撥亂反正!”

只見這武道稱尊的王侯,一擎手中長槍,一步踏出血氣迸發,頃刻間衝散了周遭法域的影響,如同一尊神人一般,叫得草木盡低眉!

下一刻,便脫槍而出,直指趙牧!

對此,張子厚也是慨然一言,當下挺身:

“趙牧,你坐視祖宗之身受此侮辱,視而不見,不談天下,也配稱皇也?”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縱使遭受不公,也要有奮而向上之心!”

“既心中不忿,那便將你所見之不公盡數改變便是,緣何要將這其中之怨恨,加諸於無辜庶民之身?!”

“強者揮劍以心中無畏向更強者,只有弱者,才會將憤怒宣洩在更弱者身上。”

“須知道,他們比之你,可要更加可憐百倍!”

“你和老夫所講的這些,歸根結底不過還是以你自己為中心罷了,可曾親眼看過什麼叫做...”

“家,國,天,下?!”

“今日,老夫就叫你來開一開眼!”

老者聲音鏗鏘有力,振振有詞,揮一揮衣袖華光流轉,便召出了一卷潑墨畫卷,演化出了一方氣象!

這畫卷上,有勤奮苦學秉燭夜讀,最終金榜題名的士子以心中之志,改革弊政;也有武將開疆擴土,奮勇殺敵,攻城拔寨,萬夫不可當...

有市井小民,計較生計,也有田間農夫,耕田播種,商販僧侶道士,上下九流,三教之間,皆涵蓋其中...

有君王坐於皇位,百官侍於殿下,各司其政,山野之外,邪祟蕩然無存。

放眼所望,皆只見海晏河清,萬里山河遼闊!

這一卷畫,道出了張子厚佈道一方,心中所想的天下!

一卷人生百態,作為一副文墨法寶,華光綻放間,與嶽宏圖打出的武道大槍,一同往趙牧揮灑而去!

“這才應是為帝者的模樣!”

“看看你這百丈法域的血色,如此殺孽與邪魔何異!”

長槍打出,畫卷一展!

哪怕是突破到了丹境後期的趙牧,百丈法域,也是絲毫影響不到這二人。

不外乎便是因嶽宏圖與張子厚,皆是文武之道走到了同境極致的存在。

因此,哪怕二人未曾修至天象與佈道巔峰,此時一同出手,卻也有了一番通天氣象!

起碼這以血祭之法破境,尚未徹底穩固境界的趙牧,一時半會,也拿不下二人!

“放肆!”

“朕要作何,豈容爾等指指點點!”

“都給朕...退下!”

黑袍皇者此時一聲輕嗤,衣衫鼓盪,黑髮飄揚,雙掌一合一拍,法域之內血氣近乎凝為實質。

“擋我者死!”

長嘯聲出,天魔法演化而成!

一道由無邊血色掀起的萬魔之掌,向著那長槍鋒芒與江山畫卷轟去,整個法域都在‘隆隆’震動!

這一場鬥法,比之敖景拍死那傀儡之軀、杜白持劍與清微子等人齊殺閻缺,要來的動靜大了數倍不止!

虛空震顫,動靜之浩大,哪怕是燕京城外三十裡的大軍,都能聽得清晰!

宛如天災!

此時,元陽劍徘回於季秋臂膀兩側。

白衣道人看著嶽宏圖與張子厚齊齊出手,與趙牧廝殺鬥法,博弈於一處,雙眸凝重,不放過一絲氣機。

他在等待一個機會。

一個掌元陽劍,能夠真正重創到燕皇趙牧的機會!

金丹後期,雖是強大到了極致,對於丹境初期有著碾壓性的降維打擊。

但...

對於執掌道兵的季秋而言。

他能夠斬殺趙牧的可能性,要比之嶽宏圖和張子厚加起來都大!

“就是現在!”

眸中精芒閃過,看著場中風雲變化,已漸至白熱之狀,以一敵二,氣息有了一瞬間波動的趙牧,季秋撫劍,一聲輕叱!

“斬!”

太平術——蒼天當死!

張鉅鹿所創,專斬運朝氣數與人間皇帝!

拔劍而起,揮舞間殺伐之氣瀰漫,季秋執元陽劍化作虹光,頃刻間噼開了法域!

再回首,一劍劃破虛空!

以黃天之偉力,斬人間之魔首!

趙牧雙掌開闔,招架武道止境與文道魁首之攻勢,一時僵持不下,此時瞥了一眼那散發殺伐之氣的劍招,眉眼輕眯:

“方才沒看清此劍,端得不凡,應是法寶之流,要小心一些。”

“不過,一介初入金丹的小輩,卻也不過如此了!”

“縱使掌法寶,又能耐我何?!”

嗡~

法域震盪,化為無邊血魔身,蘊藏著無數怨憤之氣,赫然虛浮於趙牧背後!

此時的他屹立於此,就宛如一尊古魔,腳下踩踏著的,是無邊無量的屍山血海!

“今日朕就叫你看看,什麼叫絕對的差距!”

“法寶?”

“法寶也禁不住主人是個廢物!”

血魔雙掌拍出,將嶽宏圖的槍與張子厚的畫都攔截於外,隨後騰出一絲空隙的趙牧,對著季秋便是橫空一拍!

天魔法身顯化,力抗兩尊高手!

趙牧陰冷一笑:

“今日殺伐,便自你而始了,小子!”

一聲唱罷,無邊血掌落下,彷佛蘊藏著不可抗力,其中殺孽只叫人一眼望去,便不禁沉淪,心生絕望。

縱使是金丹真人...

在此等掌印下,可能也不過就是大一些的螻蟻而已!

季秋此時眸光一凝,感受到了凜冽的殺機。

一式血掌,比之方才那血色大手,要更加強盛了數倍,還是自天魔法身橫空拍出,估摸著已是堪比金丹後期的巔峰之力了。

如此集大成的招式,若不是執掌道兵,他是萬不可能擋住的。

但...

手掌握緊元陽劍,季秋額頭發絲飛揚,緊接著,便是一劍斬出!

卻也未必不可企及!

隨著元陽劍上赤紅之光閃爍,緊接著鋪天蓋地的劍氣,與季秋黃天道術曾攜帶的無窮氣魄,一道噼下!

若說殺伐,那麼此劍才算蘊藏著無邊的殺伐!

曾經有天地泣哭,真君隕落的殺道之劍,縱使趙牧獻祭了燕京滿城,又豈能與萬壽真君的生命本質相媲美?

黃天之道的慈悲,元陽劍道的殺伐...

一劍之下,竟神魔兩面!

卡察!

天魔法身橫空拍落的掌印,被那化作劍虹的身影從中噼開!

一聲碎裂!

在趙牧雙眸收縮之下。

不僅是那血掌。

季秋手中道兵揮舞,黃天之術化作長達數十丈的驚天劍氣,在元陽劍的加持下,一劍出,將那橫空浮現的天魔法身,都給噼作了兩半!

“這是什麼劍!”

“怎麼可能?”

前者是趙牧沉聲喝出,後面則是嶽宏圖驚駭交加!

一劍,僅僅不過一劍,竟就將一尊丹境後期的法身與法域,給盡皆碎了開來!

難以想象,這能是初入金丹的真人,可以做到的程度...

不過戰場瞬息萬變,此刻顯然不是思考的時候。

幾乎只在季秋劍招奏效的同一時刻。

嶽宏圖一槍轟開那魔氣巨掌,與張子厚再度攻了上去!

而此刻,趙牧天魔法身被季秋一劍一分為二,氣息未穩,頓時落入了下風!

一旦落入下風,那破綻自是頻頻顯現,隨著季秋元陽道兵縱橫,這黑袍皇者一身傷痕累累,創傷不斷,已是越戰越疲!

他喘著粗氣,再無最開始的風度,雙眸陰冷的看著季秋:

“道兵。”

“這是道兵!”

顯然,趙牧到了這般險境,終於想明白了季秋手中所掌,究竟是何劍了。

區區法寶,焉能傷他至此?!

但道兵,那卻是萬壽真君的象徵,是銘刻了道與法則的東西!

像是這小子的劍,如他所料不差,便銘刻了殺伐之道,幾乎每每出劍,便能噼開他的術法與神通,未成法相真君,如何能擋?!

“為何你們這一個一個的,都這般好命啊!”

趙牧陷至絕境,卻是並不逃離。

他只是一聲長嘯,隨後頂著槍意與磨損,緊緊的看著那持劍的白衣道人,道:

“道兵又如何?”

“朕就不信,朕破不開啊!

驚空遏雲的怒喝聲,隨著黑袍皇者的最後一掌,向著季秋拍下!

這一掌,凝聚了他最後的心力,對於嶽宏圖與張子厚的招式,甚至連避都不避!

他只是不想輸!

但在元陽劍的煌煌之劍光下,哪怕是窮盡所有心力的天魔掌,卻依舊像是最後的泡沫一樣...

一戳便碎。

嶽宏圖的武道大槍,轟開了趙牧的丹田。

張子厚的山河之圖,籠罩了方圓天地,聚魂鎮魄,不叫任何神魂有逃遁之機!

隨著季秋一劍劃開!

唰!

一顆大好頭顱,迎聲飈出血線,當即而落!

最後一刻。

趙牧迎風,看向那百丈餘高的摘星樓,伸出了手掌。

此時,長風呼嘯。

“要是...我一直都能和阿母...呆在那宮門之外...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啊...”

趙牧的母親,是青樓名妓,也怪當年先帝好採風,才導致一場意外的產生。

他記憶中的阿母,其實面容早已模湖。

但那溫柔與不帶一絲雜質的哺育之恩,卻是叫他窮盡一生都忘卻不了。

可能在他這近一甲子的光陰裡。

那大抵或許是他唯一的光罷。

漫天的血光消散。

這黑袍皇者的頭顱,最後旋轉了一圈。

待到他親眼看著自己的法域消失,又看著趙子厚佈下的山河之圖後。

神魂波動,不過澹然一笑罷了:

“我之敗,非是神通。”

“乃天時也!”

一聲若有若無的長嘆響起。

緊接著趙牧神魂之上,散發著刺眼光亮!

彭!

神魂炸裂,煙消雲散!

既自知已無活路,倒不如走的乾乾脆脆!

何必如走狗般,搖尾乞憐!

在最後閉眼的那一瞬間,趙牧想起當年雪夜之中,傳了他一卷天魔經的天魔道主,末了有些悵然:

“棋手棋子,哪裡又能看得清楚呢...”

“不過,也不重要了。”

一縷清風過,當暗沉的天色漸漸消逝。

燕皇趙牧,魔道巨擘,徹底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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