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泰安城,洛陽宮。

作為天子上朝會,召見文武百官的前殿,此地已不是區區一句金碧輝煌,可以概括的了。

大殿四周撐天之柱,裝飾著金縷凋刻而成的複雜花紋。

十方門戶大開,上至身披蟒鶴之服的王侯,下至六品官身,掌一政實事的普通官員,依次從上到下,分侍兩側,都在此地靜靜的等候著。

他們都在等著,等著那位端坐於金漆凋龍寶座上的,掌天下之權柄的王者,開朝。

“有本啟奏,無事退朝~~”

即使有數百上千人匯聚,可這偌大殿堂,卻依舊顯得空曠。

當此時,一聲尖銳刺耳的叫聲,從大殿上首一直傳入到了殿門之外,音調拉長,叫人心中升起陣陣不適。

不過底下以及殿外的諸多臣子,對此卻早已是習以為常。

檀香鳥鳥,待到上首宦官尖銳之聲落下,那一角身披玄黑龍服的身影,才算是於上首落座。

冕旒之上的五彩玉晃盪著,那隱於其中的俊秀面龐顯出蒼白。

他就是這大炎的主宰,掌握疆域一十三州乾綱獨斷。

天子劉洪,登基至今十餘載,正值而立之年。

他在上首,一雙鷹眸掃視著下方的諸多臣子,心中只覺沉重。

自登基以來,自己坐上這大寶整整十多年,卻從未有一日真正享受過天子的權柄。

哪怕他乃是大炎四百年氣運位格集於一身的存在,無懼任何所謂的武道煉氣高人,也是如此。

門閥、世家、大族、外戚、宦官...

種種勢力之間的平衡都需要他去掌握,一旦有一方一家獨大,那就會繼而與天子爭權,所以必須要有別的勢力站出來,前去制止加以平衡。

可但凡分潤多些,他那本就不多的權利,便會更加收縮,在這種局面之下,劉洪哪怕心中有志,卻也無法逆勢而行。

他有時候,就覺得自己好像是那傀儡木偶,被諸多人尊敬著,可隨著絲線撥動,自己就不得不按照原定的劇本演練下去。

他也有雄心壯志,欲平定北羌、掃平西狄,然而每次動兵哪怕秣馬厲兵準備充足,卻總會時運不濟,敗退而歸。

劉洪每每遭逢不順之際,都會在心下暗想,若是高祖轉世,面對這般爛攤子,他老人家可能收拾的了?

眼眶深陷的天子有些失神,他這般想著。

這時候,那下首有肅穆的稟告之聲,隨著宦官的尖銳之聲落下,便緊接著響了起來:

“啟稟天家。”

“如今天下連番災禍,幽、青、冀等州生民飽受疫旱之難,已有人餓死病死,眼下狀況非但未曾減輕,情況反而越發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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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此以往下去,國本必將動盪,因此還請天家速速定奪,開倉放糧以賑災濟民!”

說完,那上奏的官員便微微低頭,等待劉洪的回應。

“什麼啊...”

從政事不順聯想到後宮旖旎的劉洪微微瞥了一眼,就看見了身披官服的盧直,眉宇間有些掃興。

疫、旱、百姓受災。

又是這番話語。

他聽得耳朵都快生繭子了。

治、治、治!

可如何去治?

這不過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字,朕身為國家之主,縱使說出了口,又能有多少用處?

國庫空虛,朕自己都需要想盡辦法來充盈內帑,平素裡為了不叫這大權旁落,便已是費盡了心力!

你盧直心繫天下,為生民請命,端得清高,可你這一句話出,朕又要從何處抽血,才能補足那些平民百姓的所需?

更何況,那可是數州之地頻生災禍,朕就算再怎麼願意,這朝堂的袞袞諸公,殿外的門閥大族,又有幾個願意放血的?

三徵西狄、北平羌亂,國庫早就打沒了,更莫說是囤積的糧草了。

要能治,朕還需要你來說?

劉洪握緊拳頭,面上陰沉之色瀰漫。

他想要發怒,想要宣洩,可卻頗為無奈,無從下手。

這朝堂袞袞諸公,哪個口口聲聲說的,不都是為了大炎盡忠。

自己這做帝王的,又能從哪個角度前去訓斥呢?

發怒和宣洩,也是有代價的。

既如此,還不如置若罔顧,反正只要維持現狀下去,總有一天,總會有一天...情形便會好轉。

到時候,一切問題都將不再是問題了。

“盧卿所言,朕曉得了。”

“事後朕會派人前去處理,也會下詔督促各地州郡長官盡心治理,我大炎千秋萬代,這些不過只是疥癬小疾而已。”

上首的帝王這樣說著。

類似的話,他在以前也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而下首的官員,也已經提醒過很多次了,週而復始,循迴圈環。

但,就算是督促治理,又能有何用?

每次下放的那點可憐糧食,面對基數龐大的普通民眾們,沒有絲毫用處。

這種處理方法,真的對嗎?

或許只要是上首的帝王,還有那朝堂之上的袞袞諸公認為是對的,那就是對的吧。

但卻總有人不予苟同。

有些事物在有些人眼中,卑賤的一如野草;但在有些人眼中,其分量卻重如山嶽。

階級與權柄,是該有高下之分。

可人命無論到了何等時候,都不該卑賤如塵,遭受無視啊...

螻蟻尚敢窺天。

更何況人也?!

...

天空昏沉著。

冀州,廣宗城。

這是冀州遭逢大疫最重的一座城池。

在那一日,大賢良師張鉅鹿以身施法,呼風喚雨整整一日一夜,符籙飄飛於滿城,將這一縣之地,徹底淨化一空。

過了那一天。

上至縣中官吏,下到普通百姓平民,都對太平道心悅誠服,更是視大賢良師張鉅鹿如神明一般。

如今近兩載過去,此地已經逐漸演變成了黃天的樂土,太平道信眾的又一聚集之地。

在一月之前,大賢良師張鉅鹿遣四方門徒,將遍佈天下的太平道支脈首領們,都召集了回來,欲在廣宗籌謀一件大事。

關於其中關鍵之事隱秘非凡,哪怕是最為親近的弟子之輩,也沒有任何人曉得。

但所有人心中,卻都有著一種直覺。

那就是接下來大賢良師所要講述的事情,將會極其重要。

這是他們一直以來都堅信的。

就如同最初他們看到那個黃袍道人為了黎民百姓,為了心中之道而不惜行雲布雨,兼濟天下,如撲火飛蛾一般逆勢而行開始。

對於那個人,無論他去做什麼。

他們大抵都是願意去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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