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施內克先生一時間甚至感覺不到痛苦——神經便是這樣奇妙的東西,些許小小擦撞,彈指間便能痛徹心肺;真的利刃入體,大禍臨頭,反應卻會變得異常遲鈍。

或許情感會在這些時候緊急取代理智控制大腦,強迫它不要接受,切勿相信,以免過大衝擊導致精神**一同全面崩潰。

蟒蛇呆呆漂浮水面,施內克先生亦對現在的自己驚訝,他何時真的喜歡/愛上這個秀麗能幹的敵人?

原本只是為了報恩。

因為身體特異,他自少年起便開始與普通人類保持距離,沒有朋友,亦無愛人,性情隨之變得乖戾、冷僻、剛愎、刻板、拘謹、克已,人們說起他,就像說起某個盤踞在黑石城堡每日一個嬰兒當早餐的吸血鬼:嚄,那個古怪的施內克!也不是沒有年輕女子主動和他接觸,只是不久便會抽身離去——施內克先生思想陳舊,行為刻板,寡言少語,缺乏熱忱,生活乏味單調。雖有好身材與端正的相貌,但從不唱歌、跳舞,或捧著大蓬白色玫瑰花與冰鎮香檳敲響女友房門,極少接吻與觸控——不是沒人質疑過他的性向,但只要稍加觀察,就能發現此人刻薄惡毒起來從不區分性別。

個個望風而逃。

冷漠孤僻的他已做好準備,一生孑然,直至死亡,那時他可與自己的父母甚至兄長團聚。

倘若沒有那場險些令他變做街頭肉羹的事故。

最初的時候施內克先生並未想到要將自己納入報償範圍,他工作已有十四年,年薪自第三年便已近十萬,不斷遞增。無需負擔家用,平日裡除了吃穿住行,打球看書之外並無其他消費,也不做投資或者買賣,所以積蓄驚人——為了酬謝成諾的善心,他可以傾其所有,滿足她一切願望——但讓他意外的是,此位與他敵對近十分之一生命的女子最想要的竟是婚姻。

呵,婚姻,不是愛情。這個願望令他有所觸動,他願意成為她的丈夫,他會忠誠,負責,如若不再發生什麼“事故”,他也許會和她白頭偕老。

讓他驚喜的是,他們竟然是那樣的投契,工作上咄咄逼人的成諾小姐並未將那可怕的意志力與決斷力帶進生活,她為人相當豁達,大方,謹慎,即便他一味嬌縱,仍會爭取和他商量協調每件事情,從不獨斷專行,且很多時候都不介意退一步,可見是其本色。

又及,她有曼妙結實滾熱柔軟令他陶醉的身軀。

誰能料到尚未開始,便已結束。

只是還未來得及悲傷,心頭便生出一絲警兆,本能驅使著蟒蛇嘩地一聲沉入水下。

陰影自水面上一掠而過,迅如思維。蟒蛇對震動異常敏感,他能感覺到有一聲尖銳的唳叫正在迫近,聲波穿過水波,直達周身鱗甲,好似電擊,從頭至尾,一陣陣地麻痺疼痛,他立刻扭轉身軀,潛入更深的地方——但另一種力量又在驅使他浮上水面,兩種力量反覆拉鋸,施內克先生苦不堪言,最後他服從於第二個召喚,悄悄浮起,躲藏在一處仍在燃燒的遊艇甲板下面,窺視上方動靜。

啊,他的本能再正確也不過,落在另一處較大殘骸上的正是天敵——雖然蛇類視力乏善可陳,但他仍然能夠看見黑白相間的羽冠和鮮黃色的蠟膜,那是一隻罕見的蛇雕,體形龐大,雙翅偶爾張開,就已經能夠覆蓋住整個殘破的控制檯。

他察覺到它正在俯瞰搜尋水面,連忙下沉,但一道璀璨犀利的光芒刺痛他的雙眼。

那道光芒居然來自蛇雕雙翅之下,施內克先生猛然轉動脖頸,凝神望去。

被人類命名為永恆式樣的指環正牢牢卡在蛇雕其中一個爪趾上面,它低下頭,輕輕啄了幾下,若有所思,抬起頭來,再度發出一聲淒厲的唳叫。

施內克先生伸出蛇信,捕捉空氣中細微的氣味粒子,將它們送入鋤鼻器,那裡的凹窩有著由許多感覺細胞排成的小腔。這些細胞與鼻腔中的細胞相似,且透過嗅神經的大量分枝與腦聯絡。它們是高度敏感的嗅覺區,只要空氣中所含的少量化學分子透過這裡,就可以辨別出這些分子是什麼物質——因此從無獵物能逃過蛇類的探查,敵人亦然。

那是成諾。他的妻。

他無法控制地全身顫抖,難以置信,但殘酷的事實擺在面前,蛇類的本能還在不斷催促他逃走或是戰鬥。

蛇雕彷彿還無法理解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它振動翅膀,瘋狂大叫,直到看見僵直的施內克。

它立刻笨拙的挪動身軀,像是準備靠近,但水流令她恐懼,畏縮不前,蟒蛇又立起身體,吻部張大至一百八十度,展露森森利齒,擺出威脅姿態。

正在僵持間,他們又聽見了那可怕的轟鳴聲。

蟒蛇隨即潛入水底,他的敵人拍打翅膀,瞬間躍上高空。

第三波巨浪持續時間更長,但已經很難對著兩個特殊生物產生威脅,施內克浮上水面時,發現蛇雕仍在上空盤旋。

成諾居高臨下,海嘯所演出的慘劇在猛禽銳利的目光下可謂纖毫畢現,船隻顛覆,房屋傾潰,有著三層樓房高度的椰子樹被連根拔起,隨著磚石一同跟著潮水漂流,她已經看到遊客屍體,三三兩兩,男女老少,所有衣服都被海浪剝去,周身**,面孔上尤帶恐懼表情——但動物屍體卻很少看到,嗄,在這種天災下,動物要比人類更為敏感果斷,成諾記得在第一波洪峰過去時仍有人堅持回到旅店拿行李。

而後她聽見幼兒哭泣哀叫。

蛇雕立即沿著聲音搜尋過去,滔滔灰色水流中竟有一頭大象正在艱難跋涉,象背上擠滿孩子,一片黑色、金色與褐色的小腦袋,五顏六色的織物將他們拴系在平臺欄杆內外,細細一看,全是成人衣物——但周圍看不見一個大人——可以想象,洪峰到來時,正在乘象玩耍的人們措手不及,來不及多加思索,先將生存的機會讓給下一代。

但匆忙混亂間,哪裡還顧得上檢查,一件色彩斑斕的絲綢沙麗已經在晃動中逐漸脫開,一個大約只有兩三歲的孩子唉呦一聲,撲通一聲掉進水裡。

成諾大驚,本能指揮身體,蛇雕自空中驟然撲下,雙爪準確地自湍急的水流中抓起幼兒,將她提起丟上大象脊背。

猛禽爪趾尖銳,刺傷幼嫩肩膀,圓面孔的幼兒又驚又疼,大哭起來,甚至沒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同伴身邊,一個有著六七歲模樣的孩子伸出雙臂緊緊將她抱住。

成諾一顆心臟同樣狂跳不止,她現在滿身羽毛,萬一摔落水中,大概連浮起的機會都沒有,但又怎能看著幼兒活活溺死?

幸而這個新身體的使用完全無需學習鍛鍊,只要有足夠勇氣,她就能繼續給與幫助——臨時護欄又有數次鬆脫,多虧有成諾及時抓起救護,較大的孩子們亦漸漸停止哭泣,知道抓住身邊比自己更為幼小脆弱的同伴,或用挽起的手臂組成護欄。

眼看再過幾分鐘,就能攀上一個高坡,大象卻忽地一個踉蹌,身體猛然傾斜,半個脊背落入水中,最邊緣的孩子立即沒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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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雕幾乎同時收攏翅膀,撲向水面,試圖將他們抓住水面,至少能夠呼吸,但孩子太多,猛禽又只得一雙利爪。

這只被人們賦予無限希望的大象極有靈性,並不胡亂掙扎,只是努力平衡身體,但它的一隻腳似乎受傷或被什麼強行箍制,數次蓄力發動,都未能擺脫現有窘境。

施內克先生就在這個時候徐徐遊近,大象舉起鼻子,發出低沉似雷鳴般吼聲,警告突然出現的冷血爬行動物。

蟒蛇不屑地擺一擺尾巴,徑直遊向水下——原來是被凹陷的排水溝卡住,它可不若成諾那樣脆弱重要,無需憐香惜玉的施內克先生只要注意自身安全——他靈活地在大象腿上打上一個圈,抵住地面,全身繃緊向上一拔,便輕輕鬆鬆地將這粗笨的蠢傢伙解救出來。

幾個孩子嘩地一聲冒出水面,面色煞白,嗆咳不止。

施內克先生得寸進尺,攀上大象身體,繞著孩子最多,衣物最少的地方打了一個圈,脖頸懶洋洋垂在欄杆上,尾巴輕甩,鞭子那樣打在象先生厚實的皮膚上。

象先生不滿地叫了一聲,如同拉響汽笛,繼續向前走去。

在大象恢復平衡時,蛇雕就已飛起,她一直緊緊跟隨,直到蟒,象與人登上安全的高地,心情一鬆,陡然失去力氣,一個倒栽蔥從空中掉了下來。

呼隆一聲入水,還在暗叫我命休矣,翅膀已被輕輕咬住,施內克先生含著妻子,迅速遊向高地的另一面。

一直遊進濃密草叢才停下。

力量耗盡的成諾只覺得骨頭在皮肉下拱動、融化、膨脹,四肢百骸無一不疼痛欲裂,眼睛似乎隨時會落出眼眶,牙根咯咯作響,手指甲腳趾甲竭力想要縮回身體,卻不得其門而入,只得反覆刺穿撕開肌肉和皮膚尋找合適位置。

施內克先生比她更快恢復人型,他將半昏迷卻仍然不住呻吟哀叫的妻子擁在懷裡,輕聲安慰,直到她恢復原狀,平靜下來。

他們的衣物已在變形時撕碎脫落,施內克捧起成諾左手,無名指上的指環變形,套在手指上搖搖欲墜,鑽石少去半數,卻仍然熠熠生輝,美豔無以倫比。

竟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但她還活著,他也活著,這就比什麼都好。

他感到萬分疲倦,稍稍蜷縮身體,將面頰貼近她柔軟的胸脯,即時陷入沉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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