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東西要送, 還要兩個人一同前往,是擺明了有撮合的願。惠存聽來了,臉上照舊, 心裡難免覺得羞怯。

梅芬也是個世事洞明的人,索『性』對明夫人道:“阿孃,姨母既然有東西要送,何不打發人上南山寺去一趟,同哥哥傳個話,要是散得早, 請他過邊府裡來。”

明夫人心裡自然也有數, 只是算算時候,實在算不過來,“跑馬到南山寺也得半個時辰,一來一回一個時辰,還未必脫得身來, 我看今是不成了。還是明吧, 我們府裡設下宴,請親戚們一同來赴宴,照樣可以聚一聚,說上心裡話。”

然而樣時節下,裡人又不齊全, 王妃哪裡有興致串子吃席,便道:“我們太夫人的身子還是有些不豫, 眼下讓她, 她大抵是不願的。再說兩個孩子不在,就算到了貴府上也難免傷情,還是不去了。等哪忌浮和巳巳回來, 咱們再一同來叨擾,到時候說說,也不像在似的心裡總是懸著。”

明夫人是很可以理解的,便說也好,轉頭問金勝玉,“妹妹得閒吧?和江侯一同過來吧!”

金勝玉也說不得閒,“明還要回將軍府拜年,中老父老母念著呢。”一面紅著臉了,“我不是……有了嘛,娘打發人催了好幾回,讓回看看呢。”

眾人訝然,王妃看向她的肚子,“親夫人有喜了?”

金勝玉愈發不好思了,噯了聲道:“竟是老蚌生珠,沒曾想懷上了,前幾剛診來的。”

可是揚眉吐氣的一件大事,當初她頭一段婚姻和離來,就是因為不生養。沒想到如今嫁進了侯府,才剛幾個月就有了好消息,可顛覆了以往所有人對她的認知,滿上京那些愛在背後嚼舌頭的,說她是下不蛋的母雞,如今肚子大起來,可活打了那些人的嘴了。

王妃和明夫人真心地替她高興,兩個姑娘站起身來,向她納福道喜。金勝玉喜氣洋洋地,坐在椅子上頷首回禮,轉念眉心又浮起了一點愁『色』,“可惜忌浮和巳巳不在,要不然裡頭真沒有什麼不圓滿的了。”

提起個,多少有些奈,大又說了些吉祥的話,一場歡聚也不至於太落寞。

因是大年初一,各有各的事,便沒有留在公爵府吃飯,略坐了一會兒辭來,兩的馬車在大上等著呢,王妃和惠存送她們登了車,兩輛馬車並排往巷口駛去。

金勝玉打起窗上簾子,喚了明夫人兩聲,那頭也窗來應,金勝玉道:“我是成的大媒,若是不嫌棄,我來替你們兩說合。”

明夫人卻有些為難的樣子,“我就怕叫人話,說起來滿上京沒有別的好親了,只在兩裡頭打轉,表兄妹配了親兄妹,將來見了面,竟是不好稱呼。”

“那有什麼,一子結親的多了,再說你們原就是姻親,親上加親,有什麼不好!我瞧郡主是個可心的女孩兒,身份尊貴,脾氣又好,上回大鬧耿那事兒太合我心了,我就愛種有主的女孩兒。如今你公子年少有為,又不曾定親,放著知根知底的成好姻緣不要,倒去捨近求遠?”

明夫人說可不是,“我也麼想,就是怕人郡主眼界高,瞧不上我們序哥兒。”

金勝玉快人快語,直說不會,“倘或看不上,打幾回交道?兩個孩子臉皮薄,不好思往那上頭想,一來二去,沒的錯過好姻緣。咱們是男,要是有思,就得主動些。雖說公府一時間遇著了坎坷,郡主就是郡主,不管到哪裡是香餑餑,阿姐可想明白了。”

明夫人點頭不迭,“咱們麼近的親戚,我外甥女還在他們府上呢,還怕連累嗎?既麼,等擇個子,妹妹替我探一探王妃的思,只要把親事定下來,我就放心了。”

金勝玉道好,再要議論,到了岔路口,兩車各奔前程,後面的話就沒說成。

二回娘,預備了好些禮物,畢竟嫁得了高,如今又懷了身孕,竟有一種衣錦還鄉的覺。

金勝玉攜江珩回到將軍府,一齊向老將軍和老夫人拜年,老夫人眼淚汪汪說:“老真是了眼,就懷上了。早前那邱說得多難聽,一口一個玉兒害他們斷子絕孫,如今瞧見了嗎,我玉兒生,是他們老邱兒子不中用!又說妾室怎麼生了,且瞧瞧吧,誰知道那妾室懷的是不是他兒子的種!”

簡直迫不及待,恨不得肚子立刻鼓起來,到時候在金翟筵上『露』『露』臉,讓所有人看看,好好正一正名。

老將軍和老夫人高興得直抹淚,邊上的將軍夫人得假模假式,心道有什麼可得的,如今公府倒了,就算生個活龍來,少了魏國公扶植,憑著江珩,有什麼大息!

老將軍拉著江珩說話,早前策勳十轉的上護軍,清醒的時候很是有涵養,先自謙地說了女兒脾氣不好等等,又詢問江珩如今業怎麼樣。

“井井有條。”江珩立刻說,“岳父大人,夫人是我的救星,要不是她,我如今也不成個。因先頭夫人不在了,裡交婢妾掌管,弄得人人背後恥,業也險些敗落。如今夫人掌,侯府才像個侯府的樣子,我也挺腰子走在人前了。”

後來席間喝酒,喝多了又灑了一通熱淚,捧著金勝玉的手說:“真的……真的……我得謝謝你……你給我管,你還給我生孩子……”

金勝玉忙捂他的嘴,“好了好了,少說幾句。”招呼人來,把他扶進了自己的院子歇息。

老夫人得了閒,終於和女兒說上了幾句體己話,提起個女婿便失,“侯爺今有些失態了。”

金勝玉說:“阿孃不知道,他心裡也愁著呢,女兒女婿圈禁在角子,到底是至親骨肉,他嘴上不說,心裡哪不牽掛。”

老夫人也長嘆,“就是一樁,叫我有些不稱,好好的,公府怎麼就倒了呢,原還想著倚仗倚仗的。”

金勝玉寬慰老夫人,只說:“不過圈禁,興許還有起復的機會。”

話老太太也認同,“你爹爹如今雖不在朝了,政局看得很明白。”邊說邊掩著嘴湊到女兒耳邊,悄聲說,“先抑後揚,未必是壞事。眼下三位皇侄裡頭,只有魏國公最得官的心,把人圈禁起來,反倒少受些催『逼』。”

老將軍上了年紀,有時候有些神神叨叨的,只有老夫人還拿他的話當真。

金勝玉只管著,“那就承爹爹吉言,要是女婿有了大前程,咱們些人跟著水漲船高,誰也不敢低看咱們一頭。”

反正婚後回娘過的頭一個新年,只要忽略了嫂子的捧高踩低,就還算過得去。

後來的幾也平平順順,朝廷休沐了六,初七起,官改為單坐朝,江珩沒覺得有什麼異樣,就是發幾街市上武侯和禁衛變得比平常多了。有一回,馬車和禁軍的坐騎衝撞,江珩坐在車裡好大一下顛簸,差點把牙磕了。打車一看,人還罵罵咧咧地,他當即就惱火起來,“哪裡來的高官,街市上橫,路是你的?”

對面的人原先不知道車裡坐的是誰,見人穿著官服,只好拱了拱手,隨道了句“公務在身,對不住”。

江珩懶於兜搭他,坐回車裡煩躁地擺手,“回去、回去。”事就過去了。

到了,又是雞犬不寧的一,雪畔厭煩了禁足,一心思要去,被守的婆子堵住了,然後便憤然大喊大叫:“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不許我!”

金勝玉抱著手爐,鄙薄地看了她一眼,“你做錯了什麼,自己心裡不明白,還嫌不夠丟人,要我再說一遍?劉嬤嬤的女學遍收上京貴女,為什麼偏不要你去,還連累了三娘。你禍害得全不夠,會兒幹什麼,難道還有誰在等著你不成!”

雪畔因柳氏被她制住了,如今又來拿捏自己,心裡對金勝玉很不服氣。梗著脖子道:“母親說話未免太難聽了,我在那邊府上習學,是人要纏著我,我有什麼法子!如今全成了我的不是,母親怎麼不去問過人,只知道一味地責怪我?”

金勝玉哼了聲,“快別叫我替你害臊了,還要去問過人?只怕人說你沒臉,反叫侯爵府跟著下不來臺。我告訴你,你最好自求多福,沒有與人做什麼來,倘或自己踏錯了一步,叫人佔了便宜,那也是你自找的,斷不會有人替你向劉討說法。”

“母親就麼瞧不起我?”雪畔漲紅了臉道,“就因為我是妾生的,活該處處受人打壓,就算吃了虧,也沒人替我主持公道?”

邊上的雨畔見她們爭鋒相對,心裡愈發著急,怕雪畔口不擇言又說什麼不得體的話來,便壓聲道:“阿姐別說了,快回去吧!”

可惜雪畔並不領她的情,得罪不了金勝玉,自己的妹妹還罵不得麼,遂白了她一眼道:“你是鋸嘴的葫蘆,自己窩囊就罷了,還要牽扯上我?你打量做小伏低就有你的好處?你也是姨娘養的,將來也和我一樣,會兒賣什麼乖!”

雨畔心裡氣惱,又被她嗆得沒轍,唯有氣哼哼調了視線。

江珩在一旁看著,如今連眉頭懶得皺了,只想看看雪畔還說什麼不著調的話來。

果然很快,扎人心窩子的話就來了,雪畔道:“自己裡好好的,也學起人圈禁那一套。敢情一個被圈禁了不夠,還要搭上個我?我做了什麼傷害理的事,要落得雲畔一樣下場?”

她的那張嘴,真是比鐵鉗還要厲害,言下之是雲畔做了傷害理的事才遭圈禁,既脫了自己,又順勢踩了雲畔一腳。

金勝玉呸了一聲,“朝中局勢,你知道什麼!他們圈禁,和你禁足是一樣的麼?”

雪畔白眼翻上了,“什麼一樣不一樣,反正是混糊了的雀兒,怕是一輩子要關在裡頭,關到死才好呢!”

結果話剛說完,便被江珩狠狠抽了個耳光。

江珩於雪畔來說算得上慈父,從小到大沒有動過她一指頭,如今樣火辣辣地一巴掌上臉,所有人驚呆了。

“你要是再敢胡說,我還打你!”江珩咬牙叱罵,“不講半點手足之情,你是個畜牲!”

諸如種圈禁到死之類的話,如今是他心上的大忌,膽敢說種不吉利的話,就該捱打。

雪畔呆住了,捂著臉說:“爹爹,你打我?為了那個沒了前程的雲畔,你打我?”

金勝玉愈發看她噁心了,“你倒是料準了你長姐沒前程了,想著自己越過她去?我告訴你,你就是再託生兩回,也比不上她。”

話扎了雪畔的心,她原本就因一巴掌失了心智,在被金勝玉火上澆油,一下子便氣得瘋起來,對準金勝玉的肚子,不管不顧撒野撞了過去。

一時間雞飛狗跳,眾人驚惶,金勝玉身邊的女使婆子將人護到了一旁,江珩卻因阻攔及時,被她一個頂牛,頂得四仰八叉倒在了地上。

雨畔大叫起來:“爹爹!”

雪畔也嚇著了,不等她發呆,就被焦嬤嬤等人押了起來。

江珩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掙扎著坐起身,指著她道:“瘋了!真是瘋了!把個不孝不悌的東西押進佛堂去,不跪到明早上,不準她起來!”

婆子們得令,把人押走了,金勝玉示女使們把她攙起來,冷冷道:“就是侯爺素疼愛的女兒,倘或沒人攔著,我今命要交代在她手上了。”

江珩如今對女兒是半點希望也不抱了,搖著頭說:“怪我,怪我平時太溺愛了,她從前是個體人兒的孩子,如今怎麼變成了樣!”

金勝玉哂道:“從前體人兒,是因為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凡有半點不順她的,你看她還體不體人。”說罷不再理他,回自己的屋子壓驚去了。

到了晚間江珩回內寢,金勝玉讓他坐下,正『色』道:“哥哥手下有個副將,老也是滄州的,今年二十五,還沒娶過親。雖說人長相一般,勝在恪守孝道,對爹孃很是盡心。陣子正張羅說親事,我問明白了,好歹也是個從七品的銜兒,將來有不錯的前程,作配雪畔,並不辱沒了雪畔。我想著,女大不中留,鬧麼多事來,全是因為她的婚事懸而不決的緣故,當真說定了一個,想來她也就收心了。”

江珩認真思忖了下,“二十五,年紀大了些……”說完立刻就後悔了,尷尬地瞧了瞧金勝玉。

金勝玉並沒有嘲諷他年紀也大,只說:“大點兒知道疼人,沒什麼不好。雪畔『性』子,要是嫁個文臣,恐怕過就把人的屋頂捅個窟窿,為免被人罵祖宗十八代,我看還是找個武將為好。畢竟文臣裡規矩大,武將人還松泛些,你瞧梅娘子和雲娘子許的是武將,哪裡一點比人差?”

只是她沒說透,武將人規矩雖沒有文臣大,可以用武力鎮壓,比磨嘴皮子爽快多了。郎子恪守孝道,實則十分愚孝,且對方早早放了口風,婚後公婆要回滄州,媳『婦』得隨伺候。人可不管是不是身公侯,只要過了就是人的人,一切必須聽從人的安排。

江珩陣子為雪畔頭疼得很,今麼一鬧,也深深覺得留來留去要留成仇了,便道:“夫人看著辦吧,只要人品世過得去,就定下來,定下來大安生。”

自己心裡確實也擔心,像雪畔樣渴嫁的女孩兒,要是再拖上一段時間,不知又會做什麼叫人措手不及的事來。

金勝玉道好,既然得了主首肯,件事就好辦了,當即找了自己哥哥手底下通判的夫人保媒說合。對方一聽,是魏國公夫人的妹子,起先因魏國公如今的境遇忌憚,轉念一想,畢竟是國侯府千金,若不是因為長姐失了勢,婚事怎麼也不會落到一個從七品的拱衛郎頭上。

男求之不得,剩下便是雪畔那裡了。

金勝玉回沒有面,讓魏氏過去說合。魏氏到了雪畔的院子一同遊說,說人年紀輕輕就任拱衛郎,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雪畔聽得冷連連,“二十五歲才是個從七品,姨娘在糊弄我麼?”

魏氏被她噎了回來,終於也沒了什麼耐『性』,抄著手道:“娘子還是識時務些的好,既然與嫡母鬧得水火不容,就應當做好不在久留的準備。還是娘子已經早早想好了退路?看不上從七品的官兒,那必定是有一二品的大員在等著迎你做誥命夫人。倘或真有,只要說來,郎主和夫人沒有不盼著你登高枝兒的。可要是沒有,許個七品官就不錯了,你還當你是什麼千金萬金的娘子,瞧不上小吏,要配什麼王侯將相呢。”

雪畔被她說得滿臉通紅,反正習慣了受她們折辱,要她嫁個從七品的武將,那是萬萬不的。

“分明就是金氏在作賤我,我和長姐是同父的姐妹,憑什麼她嫁的是魏國公,我就要嫁一個上不得檯面的莽夫!”

魏氏搖了搖頭,“同父又不同母,人的娘是縣主,你娘是賣酒的,如今還獲罪關進了控絨司,是一樣的麼!”說罷又換了個語氣,好言道,“娘子就別挑了,如今要找個合適的人不容易,武將升遷快,有忠武將軍提拔著,還愁將來不得升發嗎?萬一哪一立了大功,加官進爵就是一眨眼的事,老話說莫欺少年窮,多少看著沒息的,隔上三五年就叫人刮目相看。再說微末之時結成夫妻情深,比之高大戶少了多少煩惱,起碼一樁,郎子忌諱咱們侯府,不至於立時納妾,不是挺好的嗎。”

雪畔還是不答應,又哭又鬧,還要尋死。金勝玉後來命人送了一根繩子一把刀過去,撂下了話,請娘子自便。下子消停了,裡終於迎來了久違的清淨。

晚間江珩坐在桌旁自己琢磨,“要不是遇見了巳巳的娘,我當年也不過是個六品的銜兒,雪畔配個從七品,也不算委屈。”

正說著,忽然聽見外面喧譁起來,還以為是裡了什麼事。一看,見圍牆之外火光衝,叫喊聲、腳步聲、馬蹄聲,一下踏碎了上京的寧靜。

“怎麼了?”他站在廊下問。

小廝跑進來回稟,說了不得,“外面打起來了!有人放草火,燒了殿前司的哨亭,殿前司的人把那人逮起來,結果那人是鐵騎軍的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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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珩聽得打突,“快快快,叫人守好戶!”說罷退進來,砰地一聲關上了。

金勝玉剛拆了頭,轉過屏風大聲喊侯爺,“怎麼了?”

江珩白著臉,豎起手指頭直說“噓”,好半晌才壓聲告訴她:“神菩薩,要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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