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淵仔細體會著那股祈禱、誦經、禮讚的香火願力。

彷彿萬般煩惱盡消,心境愈發祥和。

眉宇間透出幾分清淨,頗有些佛陀坐於菩提樹下的禪意道韻。

濃郁的香火,如同寶珠閃爍,煥發七彩之色。

好似青煙滾滾,不斷匯入浮屠當中,凝聚出更為燦然的璀璨金光。

“願力之妙,不在於自我提升,突破境界。

而是能夠削去三災九難,令凡夫無病無痛,令諸聖累積功德。

以眾生之心念,成己身之大道。

反過來再以己身為舟筏,承載芸芸之門徒,渡過無邊苦海。

這才是佛門普度之真諦!”

紀淵感悟頗多,眸中內蘊明輝,好似燦燦大星。

那尊掖庭野神元巫尊,沐浴著金色佛光,傾聽著晨鐘暮鼓,滿臉的虔誠之色。

其人端坐於浮屠之內,全心全意對著紀淵頂禮膜拜,禮讚祈禱。

倘若遇到強敵,還能將其召出,作為臂助幫手,亦或者替死擋災。

可謂是用處眾多。

“相傳天庭八部,皆是正神如雲,天官如雨。

就像鬥部麾下就有五斗群星吉曜惡煞,雷部亦有兩院三司,神將功曹,主吏使者。

做起事來得心應手,看上去陣仗也浩蕩。”

紀淵煉化“香火”二字,執掌奇士賜下的大道權柄。

那尊佛光無邊,遍照虛空的浮屠,便如掌中玩意,隨意被把玩著。

他思忖著,日後若是把什麼滅聖盟、掖庭九姓、百蠻皇族,統統都給度化,皈依座下。

到時候,再將其安排做事,或是挪移山根,搬運峻嶺大嶽,或是疏通河渠,調理江海水脈。

豈不就能大興遼東?

也省得受旱澇風雪所困,致使年年受災,百姓流離失所。

“這番收穫太多,須得好一陣子才能消化積蓄,轉為自身底蘊。

半隻腳踏破五重天,等到心神外景熔鍊真性,另外半隻腳也就邁進去了。”

紀淵仍舊盤坐於山巔,周身生機命元蓬勃散發,令得寸寸土地如受靈氣滋潤,孕育出草木新芽。

五臟神庭噴薄流轉,好似四季輪轉,彈指百年。

一晃眼間,那些新嫩的樹苗,就已茁壯長成虯勁有力的結實枝幹,開出嫣紅的花瓣。

幽幽暗香,四下浮動,叫人心曠神怡。

巍峨高拔的蒼莽山嶺,只在半月之餘,便多了一片宛若花海似的梅花林。

豔若朝霞,爛漫遍野,掩住那襲長坐絕頂的大紅蟒袍。

“一座勐惡地勢,讓千戶大人變成鍾靈毓秀的風水寶地!

依我看,‘莽山’之名,已不副實!

應當改成‘梅山’才對。”

裴途吞服煉化那枚玄黃大丹,功力自是大進,足足凝聚六條氣脈。

半隻腳就要踏入換血關,成為幾位小旗中的第一。

他志得意滿,嘿嘿笑道:

“一座梅山橫壓靖、曇二州,北鎮撫司衙門,穩穩地在遼東站住腳跟。

以後看誰還敢說,咱們大人鬥不過定揚侯!”

“那也得等千戶冊封完山神才行。

還要上一道摺子給工部,讓他們派匠人過來,依照規格形制,立一座接納香火的山神廟。

不然就算私自立廟,御史臺那幫閒著沒事做的窮酸,又得抓住把柄參上一本!”

童關日夜琢磨磅礴大氣的山海拳意,行走坐臥都透出幾分沉重渾厚之氣。

“不過我也覺著,梅山聽上去更順耳,更適合咱家千戶!”

李嚴挎著刀,亦是點頭附和道:

“北鎮撫司開衙梅山,咱們也都能跟著千戶大人官升一級,穿上那身百戶的飛魚服!”

裴途嘿嘿一笑,那張小白臉露出快意神色:

“想當年尚在天京城,咱們這幾個小角色,哪裡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夠當上百戶!”

李嚴站在梅花樹下,環顧四季如春般的莽莽山林,輕聲道:

“大鵬展翅恨天低,當日千戶選擇巡狩遼東,衙門裡頭多少人,存著看笑話的心思。

可如今呢?怕是一個個後悔不迭,只恨沒能跟咱們一起跋山涉水。”

童關舒展筋骨,發出爆豆也似的炸響聲,語氣澹澹道:

“貪生怕死難出頭,都是沒甚靠山的小人物,豁不出命,憑啥顯貴?

千戶那身蟒袍,來得容易?沒把國公爺的義子斬落馬下,哪有後面的東宮器重!”

三人聚在一處,談及武功進境,亦或者閒聊操練緹騎等繁雜俗務。

轄制藩鎮的總兵龐鈞,以及執掌曇州魁字大營的董敬瑭,接連於北鎮撫司折戟沉沙後。

這座突然拔高長成大嶽的巍峨山巒,儼然已是遼東邊軍眼中的龍潭虎穴。

折損兩員大將,自然引發風波,聽聞這幾日,定揚侯府外拜訪的武官絡繹不絕,排成長龍,填滿大街。

可謂是人人自危,提心吊膽。

生怕哪天,就被那個紀千戶上門抄家,捉拿下獄!

以往從不擔心,那是因為有定揚侯府做靠山,只要郭鉉這枚定海神坐鎮遼東,縱然紀九郎手持東宮諭旨,也無濟於事。

將在外,君命尚且不受,更何況太子爺。

可而今,紀九郎手握開府建牙之生殺大權。

不僅可以隨意任免、罷黜正二品以下的文武百官。

還能先斬後奏,急事從權!

再加上,那位身披蟒袍的年輕千戶,傳言半隻腳踏進宗師關,大有橫壓白山黑水之勢!

“現在,那幫子眼高於頂的跋扈武夫,個個都覺得脖子上架了一把鋼刀,終於曉得怕了。”

童關眉宇間煞氣畢露,顯然是忍很久了,巴不得千戶發號施令,趕緊抓一批、殺一批。

換作剛來遼東那陣子,北鎮撫司的緹騎通關傳信,途經那些邊將把守的城池,都要被為難一番。

更別提扣押轉運的貨物,以及各種明裡暗裡的使絆子。

這些瑣事看似不起眼,卻牽扯精力。

作為得力干將之一,童關不可能轉頭就去告狀,讓自家千戶出面,那未免顯得自個兒無能。

所以被迫跟那些氣焰跋扈的遼東邊將,打了不少交道,也吃過不少悶虧。

“曇州之後,便是銀州、錦州,算是昭雲侯的地盤,如今由申屠元打理操持。”

李嚴挎刀而立,時刻注視梅花林深處的那道挺拔身影,冷聲道:

“根據幾個散播出去的諜子所言,昭雲侯府的舊部,跟當倒插門女婿的申屠元不是很對付。

既然並非鐵板一塊,等千戶出關下山,拿銀州、錦州如探囊取物。

再將龐鈞轄制的幾座邊鎮奪入掌中,遼東半壁江山,都得姓‘紀’!

我看定揚侯是否還能坐得住!”

裴途眸子泛起一絲隱憂,搖頭道:

“若有這麼容易,太子爺也不會隱忍二十年,才開始拿勳貴將種開刀。

別的不說,那支十萬餘眾的關寧鐵衛,如何更易旗幟就是一樁天大的難事。

另外糧餉、戰馬、軍械,沒了定揚侯,掌握各種門路的那幫豪商鉅富,就要出來壞事。

那句‘百萬漕工衣食所繫’絕非空談!”

童關聽得頭大,也倚靠著枝幹虯勁的梅花樹,開始閉目養神。

他不曉得這些彎彎繞繞,但想來以自家千戶的神通廣大,再多艱難險阻,一腳也就踏平了。

……

……

賀蘭關外,北去三千裡!

乃是一處鋪滿風雪的貧瘠荒原,草木不生,人煙絕跡!

放眼望去,天地茫茫,好似沒個邊際。

哧!

似有雷音迸發!

將大氣震得轟鳴,掀起肉眼可見的激盪白浪,縱橫千百丈長,好像撕裂穹蒼碧霄!

劍光陡然一轉,落在低矮的山丘上。

白袍如雪的墨秀衣,像被人隨手丟棄一樣,重重跌在地上,狼狽翻滾幾圈。

本就肌體皸裂的嚴重傷勢,經過血水侵染衣袍,登時顯得更加可怖!

那道護體劍氣所蘊含的元靈暴漲,化為一條黑衣銀髮的枯藁身影。

“不成器的廢物!”

納蘭桀其人如劍,凜冽森寒,甚至還要蓋過漫天風雪。

“若非姓紀的小子沒答應,那女娃兒也不肯,老夫必定斬了你,再換一個衣缽傳人!”

墨秀衣心若死灰,臉色慘白,擦去嘴邊逸出的血絲,畢恭畢敬跪伏於地。

“徒兒被紀九郎用劍術挫敗,辱沒師尊的名聲。

罪該萬死!”

納蘭桀語氣冰冷,殊無半分情感可言,好似失望至極:

“你覺得老夫會在意幾場可有可無的比鬥?

縱使輸上一百次又如何?

聶吞吾他才入江湖時,幾乎不曉得贏字怎麼寫!

結果二十年後,他已經再沒見過輸字長什麼樣!”

墨秀衣肌體皸裂,那落下的風雪蘊含無匹劍意,刺得筋骨如遭刀剮。

他嘔出大口精血,好似點點寒梅殷紅綻放,面對師尊無形之間放出的劍氣劍意,好似受刑一樣。

“天驕?奇才?人傑?英豪?每一代何曾少過?

大浪淘沙,歲月無情,走得到最後、站得上最高,才能成大宗師!”

納蘭桀銀髮披散,面容枯藁,一代劍道大宗師很是平平無奇。

“老夫平生最厭惡的就是兩種人。

其一,道心不堅脆弱如紙,卻以為自己與眾不同,超拔流俗,實則未經風浪,一壓就碎!

其二,便是像宇文老賊那樣,長得娘們唧唧,一把年紀還童顏鶴髮!引得花瓶似的女子、虎狼般的婦人,恨不得自薦枕蓆!”

墨秀衣嚇得大氣不敢出,他跟隨納蘭桀多年,曉得師尊一大禁忌,便是真武山的道劍仙宇文鳴。

個中緣由頗為俗套,好似涉及男女情愛之事。

“姓紀的小子,劍術造詣平平,劍意也很稀鬆,劍氣不值一提。

唯獨悟性天資,很不同尋常!

他能勝你,是因為你自負又蠢笨,非要用《滅天絕地劍十三》跟他分個高下!

既然你已知曉,他學會這門劍法,為何還要與之相鬥?

劍修搏殺,決的是生死,你爭那一口沒用的氣,有何意義?!”

納蘭桀雙手負後,背過身去,澹澹道:

“而你還因為一次小敗,便被動搖心神,若非從萬千棵好苗子裡頭挑中你,多少費了些心力!

老夫就該於靖州城頭上,把你挫骨揚飛!”

墨秀衣趕忙將頭埋進雪地,無比凜然道:

“徒兒知錯!請師尊再給一次機會!”

納蘭桀嘆息道:

“滅聖盟中實在沒甚麼好材料,不然像你這種貨色,真真不配受老夫的衣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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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紀的那小子悟性奇高,口含驪珠的女娃兒劍意精純,哪個不比你強!

閒話休提,你且在此打磨三年,揮劍十萬次,什麼時候把劍十涅槃道參悟通透,再出去興風作浪!”

墨秀衣自是俯首帖耳,言聽計從。

換作六大真統,更替衣缽傳人,那無疑是涉及法脈傳承的大事!

可對於無生劍納蘭桀而言,就跟田地裡頭的老農拔棵小菜差不多。

瞧著順眼就行!

“無需急著突破五重天,口含驪珠那女娃兒,裂海走廊的姜贏武,飛熊衛的王中道,欽天監的師如意,你見哪個踏破宗師關了?

大道氣運此消彼長,尤以武運最重,並非無窮無盡。

旁人多佔一些,你就少拿很多。

便如太古諸聖合道一樣,攏共這些權柄,哪裡捨得分出去。”

納蘭桀元靈微微暗澹,遙遙望向賀蘭關:

“天底下都在等白重器破關,足足二十年,未見動靜。

就好像登山,快要接近山巔的時候,有個傢伙攔住其後的所有人!

他不往前走,便沒有誰可以再進一步!

你說可惡不可惡?可氣不可氣?

當世大宗師就已到頂,所以那些青年一輩的天驕人傑,都在等待天地重關開啟。

三千年武運一旦垂落,好處之大,連老夫都要眼紅。”

墨秀衣抬起頭,眸中映出黑衣銀髮的枯藁身影,疑惑問道:

“為何如此篤定,神通六重天必定可破?”

納蘭桀嗤笑道:

“蠢物!你難不成真以為,讓天下大宗師坐困二十年寸步未進的,是天地重關?

大錯特錯!

若無白重器橫壓萬道,世間至少能有一手之數的神通武聖!

就連老夫,也許都會嘗試以劍道叩擊六重天的大門!”

墨秀衣怔怔無言,擋住天下大宗師前路,並非大道桎梏,而是一人!

納蘭桀元靈正欲散去,卻忽然傳出一道心音——

“盟主出關,已往北行!”

枯藁如朽木的納蘭桀,眼皮勐地一跳,好似詫異道:

“盟主這是打算大駕光臨,親至京城麼?”

那道心音縹緲不定,響徹於虛幻元靈當中:

“不知。你我前去接駕便是。”

納蘭桀長舒一口氣,發出怪笑道:

“好好好!許久沒跟宇文老賊過招了,天京八百裡,向來是咱們的雷池禁地,半點也不敢逾越!

如今有盟主打頭陣,倒也無需擔心被孟玄機關門打狗了!”

末了,縱身而起的納蘭桀又問道:

“只有你我二人?天運子那個倒黴貨色呢?”

那道相隔千萬裡,卻能自如傳音的心聲,驀地頓了一頓,有些遲疑道:

“滅聖盟祖師堂中的那盞魂燈,也不知為何,忽明忽滅。

就好像天運子,他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奇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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