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日出東方。

紀淵睜開雙眸,端坐於榻上,擺出五心朝天的練功姿勢,緩緩地吐故納新。

只見他一呼一吸之間,絲絲縷縷的元氣湧動,好似從四面八方扯落過來。

甚至有一寸寸金燦燦的毫芒凝練,化為一束束細微的金線。

宛若萬千牛毛,鑽進堅固肉殼,滲入筋骨皮膜。

“五極蘊周天,撥轉諸神輪!”

紀淵勾動皇天道圖映照己身,內息蛻變為真罡,氣血與心神交融。

踏破四重天后,他覺得自身五感有著極大提升,近乎抵達“佛觀一碗水,八萬四千蟲”的入微之境。

冥冥當中孕育靈覺,好似一道道無形無質的心念波動來回掃動,時刻覆蓋周身數丈之地。

任何風吹草動,皆如掌上觀紋。

不僅可以感應一切殺意惡念,還能追朔源頭,施展千里鎖魂大法!

也正是因此,很少有人敢於招惹四重天大高手。

一旦結下死仇,那就意味著後半生要遭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瘋狂追殺。

不管逃到何處,只要彼此同在千里之內,皆能浮現心間,覺察方位所在。

“神魂純陽,精魄靈動!

待到真罡蛻變完全,徹底融入肉殼,就能凝練武道真意!”

紀淵眉心輕輕一閃,色若赤紅的牟尼寶珠爍爍放光。

幾件煉血玄兵悉數浮現——

大限刀魔音灌耳,撼天弓吞魂奪魄,無極箭斷絕因果,紫綬仙衣闢分水火,百代昆吾一式留神。

“刀與劍,強弓和利箭!

一襲仙衣消災劫!”

紀淵頗為滿意,他從血神那裡攫取而來的這條紫色命數很是實用。

【群英冠冕(紫)】:【割據一地為霸,權傾國朝為雄,才能超拔為英。得此命數加持,可承無上冠冕,氣數絕倫,蓋壓群英,獨佔鰲頭。每勝一霸主、梟雄、英傑,能夠獲取一口煉血玄兵,化入己身,融金煉體】

“攏共能夠掠奪八次氣數,鑄成八件玄兵!

如今還剩下三樣,分別是一杆大槍、一對大錘、一條鎦金钂……”

紀淵眸光垂落,忽然想到周天道場八方大印,便是熔鍊諸般武學的神髓真意。

“倘若以八口煉血玄兵作為承載,威能也許還能再增數分!”

他念頭一動,立刻就將三陰戮妖刀的凌厲殺伐,聚攏成為滔滔黑水的一方大印。

彷彿上古煉器,合以自身的氣機、神意、心血,勐地打入大限刀!

嗡!

伴隨著一聲無端輕鳴,冥冥虛空顫動也似。

大限刀好似出鞘,攪弄出一圈圈震盪波紋。

吼!

恰如惡蛟抬頭,席捲滾滾風雲!

崩山斷獄、斬巖削壑的浩瀚刀意,就像撐天大柱,霎時拔地而起!

只這一下動靜,便如同大嶽墜入汪洋,激起無邊無際的驚濤狂瀾。

整個靖州武林所有換血大成、以及真罡大高手,均是不約而同仰首望天。

他們都感到天光為之一暗,好似被無形大手遮蔽蓋住,失去原本的煌煌光彩。

同時神意受到衝擊,宛如巍巍大嶽橫亙十方,莫名令人有種渺小無比,大氣不敢喘的充足壓迫。

“哪來的一位刀客?”

“好像是浣花劍池那邊?”

“劍道宗門讓一個用刀的傢伙橫行無忌!簡直是奇恥大辱啊!”

“謝明流好沒本事!”

“好像是京城來的紀千戶?”

“紀?那沒事了!這位年輕千戶果真才情天縱,稟賦絕世!”

“沒錯,僅以一人之身,刀劍並重,實在大材!”

“還不趕緊前去恭賀……”

那道浩瀚刀意來勢洶洶,幾乎驚動半座城池!

整個靖州武林,像是勐火熬煮的一口大鍋,剎那沸騰1

各派掌門朝著浣花劍池投去目光,發現那股磅礴無匹的浩瀚刀意,極可能來自紀淵之後。

所有人話鋒連忙一轉,變成各種恭維。

畢竟北鎮撫司的眼線密佈,誰知道身邊有無埋伏的暗樁。

不得不謹慎起見!

“還真是刀劍雙絕!紀九郎之前所言……並非厚顏無恥的自誇?!”

整晚都在運功療傷的謝明流,亦是望向紀淵所在的那處地方。

他比那些趨炎附勢的各派掌門瞧得更清楚,隨手攫取一縷氣機仔細摩挲,皺眉道:

“刀勁陰冷奇寒,蘊含著撕天裂地的無匹霸道!

更如汪洋直洩,奔流入海……沒個十年半載的苦修鑽研,很難凝練此等真意迸發!”

這位浣花劍池掌門人眸光閃爍,認真考慮迦樓荼的建議,將五行同盟的符印交出去。

不然的話,真個跟紀九郎僵持下去,惹惱北鎮撫司。

興許就要拿自己開刀,用於殺雞儆猴,震懾旁人。

“好漢不吃眼前虧,願賭服輸交就交吧。”

謝明流注視那道橫空掃蕩,壓得大日失色的浩瀚刀意,心中不禁五味雜陳。

每每看到得天獨厚,氣運垂青的天之驕子,再念及自個兒半個掖庭九姓的低賤身份。

“造化弄人,天爺不公!”

謝明流深恨不已,卻又無能為力。

他取出那枚似鐵非鐵、似金非金的五行符印,喚來門下親信弟子,開口道:

“你把這一枚符印轉交給紀千戶,就說本掌門傷重難愈,需要閉關休養,無法接待,還請包涵。”

“掌門……真要將浣花劍池的數代基業,託付於一個外人?”

親信弟子跪倒在竹樓外,不敢置信似的問道。

“地頭蛇才能壓得住強龍。

浣花劍池只在靖州一地稱尊,放眼遼東根本排不上前幾把交椅!

就讓紀九郎去興風作浪,去壓服白山黑水的一眾豪強!”

謝明流大袖一甩,冷冷說道:

“笑到最後才是贏家,定揚侯都不急,本掌門急什麼。

浣花劍池大不了換一人當家做主,這並非難以接受。

可若賀蘭關變更大旗,等那一日,郭鉉他能心甘情願吞下苦果?

遲早要做過一場,咱們看好戲就是了!”

親信弟子恍然大悟,激動地拱手道:

“掌門高見!”

謝明流眼簾低垂,思忖片刻後又道:

“傳信於碧水宮、赤龍府、移嶽派、長春不老山!

再以本掌門的名義,點燃劍池金鼎的那支焚天香!”

親信弟子瞪大雙眼,驚愕問道:

“焚天香?”

祖師爺曾經留下口諭,未到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絕不可輕易啟金鼎、燃香火!

如今……掌門竟然要動用壓箱底的保命手段!

謝明流重重點頭,譏諷笑道:

“雲南珠、步流回、搬山老怪、九遊道士……他們不是成天把五行盟會同氣連枝掛在嘴邊麼?

焚天香一點,其餘四派皆要響應,否則就是違逆當初定下的攻守之約!

紀九郎想做盟主,號令遼東,本掌門幫他一把!

倘若他真有本事降伏得住這麼多位四境大高手!”

親信弟子略有遲疑道:

“長老未必同意此事!

金鼎燃天香,只可用一次。

除非浣花劍池傾覆在即,否則……”

謝明流眸光微冷,如若實質掃出門外,砸中跪伏於地的親信弟子。

好似凜冽劍氣急旋流動,散發擇人而噬的可怖神意。

“玄胎精英被奪!痛失五行符印!

這還不算存亡關頭?沒了這兩樣物什,浣花劍池還能再傳幾代?!

如果有人冥頑不靈,本掌門自會清理門戶!”

親信弟子感受無比森寒的濃郁殺意,渾身打個冷顫,匆忙接下甩出的五行符印,退出翠綠竹林。

……

……

待到晌午時分,紀淵草草用過飯食,正在花廳等候入城的洛與貞,就收到親信弟子呈上的那枚五行符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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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隨意把玩幾下,暗笑道: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謝明流想當縮頭烏龜,坐山觀虎鬥,自個兒獨善其身。

做他的春秋大夢!”

既然是謝明流把自己邀進浣花劍池的山門,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

這一時半刻倒也不必急著走。

“勞煩告訴謝掌門一聲,本官昨夜與他切磋劍道,又有些武學感悟,打算繼續叨擾一陣。”

那麼親信弟子戰戰兢兢,面對兇名在外的北鎮撫司千戶大人,他哪裡敢有什麼異議,畢恭畢敬拱手退出花廳。

“金鼎燃香,召集同盟!

謝明流真是助我一臂之力!

我這麼大的胃口,怎麼可能被四道菜撐死!”

紀淵輕捏著那枚形似小劍的五行符印,眉宇當中盡顯睥睨。

“煉血玄兵承載周天道場,這思路沒什麼大錯。

三陰戮妖刀合大限,不動山王經合紫綬仙衣,撼天弓與無極箭,分別合大皇庭、無極震禪。

真個要感謝天運子,能夠別出機抒,想到五行五極蘊生陰陽的全新一路!”

在他念頭閃動之際,深邃虛空氣機交織,如同道則烙印勾勒門戶。

玄牝之門,再次洞開!

紀淵從奇士那裡得到的恩賜,本就是三次進入的珍貴機會。

經過上一回的真切感受,他很快就鎮定心神,壓住莫名滋生的沉醉與迷亂,不受玄牝之門藏有的禁忌與隱秘吸引。

乳白色的無量量光芒如潮汐升漲,捲起紀淵的肉殼與心神,將其吞入門戶背後的那方天地!

依舊是濃稠到化不開的深重墨色,依舊是將有形化無形的坐忘道境。

無窮無盡的光球閃爍,恍若上陰學宮的那座文海一樣。

“煉神觀想!”

紀淵心念一動,搜尋所需法門。

他以五行五極蘊育陰陽,從而初步煉成元磁真罡。

但這只是《終極無量氣功》第一層,後續還有開闢氣海,攫取道則等等。

許多疑難之處,尚未想通關竅,更談不上推演完全。

“這一劫的練氣士,攏共分為九品。

由低到高,一品入定、二品內觀、三品養神、四品凝念、五品出竅、六品顯形……此為是世所共知的道途!

七品是驅物,可以煉製飛劍、飛劍,百步之外摘人腦袋。

八品是分神,如同話本小說裡頭的大妖魔,附身奪舍,攝魂煉魄!

九品喚作鬼仙,打破生死屏障,積蓄深厚者,能有三次尸解的機會,存活數百年之久!

只不過聽晉蘭舟講,九品並非極限,正如氣血武道也並非止步於五重天一樣。

當世道術第一人的監正,就很可能超邁九品,跨入十品!”

紀淵揣摩思索,他的境界還沒到,對於煉神、練武的絕巔風景,多半都為道聽途說,難以判定真假。

“我不求超邁九品,打破生死屏障,成為呼風喚雨的鬼仙!

只需做到一心百用、一念千分,好煉成一道元磁神光,合以氣血真罡!

如此一來,肉身與心神結合,五臟六腑自成迴圈,就能不假外求,化為一方場域!

也可以將《終極無量氣功》推演到第二層!”

處於坐忘狀態下,紀淵三魂七魄靈動無比,各種奇思妙想層出不窮,念頭碰撞迸發明亮火光。

無邊洪流轟鳴作響,鋪天蓋地的龐大光球席捲而來。

隨著心念閃動,有些消散退去,有些保留下來。

“還是太多太雜,短時間捋不清頭緒來,只怕要耗費個三年五載。”

紀淵心念劇烈閃爍,縱然他三魂七魄極為壯實,也難以消化成百上千的煉神法門。

“憑自己的努力終究差一線,看來只有祭出這一招!

天運子道兄!請助厲某一臂之力!”

其心念化為隆隆雷音,悄無聲息響徹玄牝之門。

約莫半個剎那,龐然如驕陽的光球放出烈烈精芒,倏然落在紀淵的面前。

“厲道友,你怎麼又來了?

之前你我探討的五行五極蘊化陰陽可行否?”

天運子傳出心音,好似頗為熱切。

這座玄牝之門無天無地、無日無月,更無歲月流轉、四季變換。

長年待在其中,雖然能夠享用坐忘道境參悟無窮法門,可久而久之,也有迷失自我、真靈蒙塵的劫難。

因而,於此能夠見到一兩個可以交流的同道中人,勉強也算“他鄉遇故知”的大喜。

“五行五極成陰陽、煉元磁!確實是另闢蹊徑!

天運子道友實乃才情驚豔,見識過人,令厲某佩服不已。

還有靖州的浣花劍池,果然藏有一方玄胎精英!

只可惜……叫厲某那個死對頭搶先一步,佔住山門基業,打傷掌門,強奪走了!

甚是遺憾!”

紀淵長嘆道。

“什麼?紀九郎得到那方玄胎精英?!

這遼東泥腿子從貧道身上奪去祿命氣數之後,當真如魚躍龍門,一飛沖天!”

天運子聽到這個訊息,不由氣得咬牙切齒,古井不波的穩固心境再無半分平靜。

“厲道友你也莫要氣餒,盛極而衰,不可久持!

他紀九郎越是得天獨厚,氣運所鍾,反噬帶來的劫難就會越大,正如貧道現在!

厲道友你再入玄牝之門,可是有什麼疑難?

貧道倘若幫得上忙,定當竭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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