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恆跟晁錯是正好相反的。

比起晁錯的強勢下令,劉恆更擅長聆聽。

比起晁錯的人厭狗嫌,劉恆深得人心。

當初晁錯擔任御史大夫後,迅速引起了朝中的不合,群臣鬧的沸沸揚揚,而劉恆在擔任御史大夫之後,卻迅速使得群臣和睦,眾人齊心,縱然意見不合,都沒有了過往的爭吵。

劉恆有著極強的親和力,並且他不像長老爺這般無禮,使群臣和睦,穩定廟堂,確實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他的。

在他上任之後沒幾天,廟堂裡內的矛盾就得到了緩和,群臣相見,不再是原先那般怒氣衝衝的模樣。

劉恆以身作則,禮遇大臣,充分聽取他們的建議,給與正確的勸諫,提醒他們的過錯,不以懲罰為主,以教化為主。

在短短幾天內,劉恆便在朝中深得人心,從上到下,哪怕是當初最反對他的陸賈,都不願意再說他的壞話。

經歷了晁錯這樣的惡御史後,這位新御史,簡直是太靠譜了!

御史府內的官吏,更是直接被他所收復,他甚至沒有排斥晁錯所留下來的班底,沒有另外組建班底,就是以晁錯這夥人為主,開始了與晁錯皆然不同的治政風格,群臣驚訝的發現,晁錯麾下的這些惡犬,在劉恆麾下卻變得如此溫和乖巧,如此禮貌!

這當真是有些不可思議。

劉恆從來不擺什麼諸侯王的架勢,與諸多官吏同吃同住,主動為他們分擔政務,為他們謀取好處,延長他們休息的時日,若是要加班,就上書給他們索要補貼...劉恆不會像劉長那般畫大餅,他都是從細節出發,主動為周圍的人做些小事,讓他們願意為自己效勞,就比如一個小小的加班費,比如在御史府內多修了幾個混藩,就讓御史府的官吏們極為感動。

堂堂大漢御史,居然能想到他們的不便,能想到他們的不易。

面對同僚,劉恆也是如此,不會有把酒言歡,什麼促膝長談,只是一些細微的動作,夏侯嬰的耳朵有些問題,因此劉恆每當跟他商談事情的時候,就會放大自己的聲音,讓他能聽的清楚。

陸賈年邁,咽疼痰多,每當陸賈前來御史府,他總不會忘記在陸賈的身邊放一個痰盂。

總是第一個來御史府,最後一個離開。

對於群臣不同的想法,他都給與充分的尊重,從來不發火,不會訓斥他們異想天開,反而是極為認真的跟他們進行商談,言語溫和,態度誠懇。

這跟晁錯一對比,入他的,碰到聖人了!

劉恆在吳國的名聲極好,在大漢的名望也很好,但是他為人究竟如何,群臣還沒有一個直觀的印象,只覺得此人很節儉,但是在跟他相處之後,這些大臣們終於明白,為什麼吳人會只認其王,不認皇帝了。難怪晁錯會那麼反對這人來到廟堂,還真的是,這人來到廟堂後才幾天啊,這要是長居,那還真的是可怕。

劉恆的為人壓根就不像是高皇帝這一脈的,是一個絕對的另類。

城陽王劉章的腦袋都快炸了。

自己這位仲父這才來到長安,結識群臣,雖說不是刻意的,卻已經廣收人心,弄得他這個繡衣頭子都是心驚膽戰的。

只有劉長,反而看的最開,沒有半點的忌憚,聽聞劉恆段時日內就深得人心,他仰頭大笑,開心的繼續混在後宮裡享樂,他在今日,終於體會到了大漢孝仁皇帝的快樂!

而在這一天,劉恆再次召集群臣,卻不是在他的府邸內。

群臣跟隨他到達目的地,眼神裡都有些驚懼。

申屠嘉最先開口:“大王,我們這不告而來,怕是要惹怒了太尉啊....”

劉恆所選擇的開會地點,居然是太尉府。

這大家哪敢進去啊,太尉這個人,平日裡從不參加朝議,也根本看不起他們這些人,他們也不敢與太尉接觸。

劉恆皺起了眉頭,“廟堂之事,當由三公決策,當今左相在夏,右相在府內養病,自然是要來與太尉商談,況且,就算他們還在廟堂,也該與太尉商談,這是太尉的職責!”

劉安抿了抿嘴,低聲在劉恆耳邊說道:“仲父啊...太尉是不喜歡他人來打擾自己的。”

太子為什麼會在這裡,說起來就話長了。

劉恆自從擔任三公後,是擁有開府徵辟官吏的權力的,而劉恆只徵辟了一個人,當朝太子。

劉恆將他徵為長史,也就是私人秘書。

還不等群臣驚訝,太子劉安就答應了,直接前往拜見。

於是乎,大漢最強的御史和他最強的私人秘書就混在了一起,劉安整日跟隨在劉恆的身邊,聽著他對群臣的態度,幫著他修改文書,聆聽他的教誨,儼然就是一副關門弟子的模樣。

劉恆不悅的對劉安說道:“太尉身為三公,是不能躲開政務的,豈能因為他喜歡清淨,就繞開他呢?!”

隨即,劉恆就主動敲起了大門。

當韓信看到這滿屋子的朝臣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有些驚愕,他披著褻衣,光著腳,群臣倒也不敢笑話他,畢恭畢敬的站在院落裡。

“你們來找我做什麼??”

“太尉,自然是來商談國事,商談國事,豈能沒有太尉呢?”

韓信一愣,莫不是要改制?

他雖不喜,卻也換了衣裳,就在太尉府內召開了會議,這是太尉府頭次變得如此熱鬧。

可是從始至終,劉恆都沒有說起官制的事情,反而是一直都是群臣在上書各種瑣碎的小事,朝議結束,眾人就紛紛離開了,只留下一個莫名其妙的韓信。

韓信相當的生氣,乃公在府內睡得好好的,非要將我吵醒,然後商談一大堆的廢話??這是在耍我呢?

當即,他對劉恆留下了警告:再敢打擾,休怪我拔劍!

可是在次日,劉恆再次領著浩浩蕩蕩的群臣隊伍,來到了太尉府。

太尉再次從睡夢裡驚醒,坐在床榻上開始懷疑人生。

朝議當然還是開始了,群臣坐立不安,太尉的面色陰沉如水,劉恆還是屢屢詢問太尉的看法,並且鼓勵大家踴躍發言,聽曲太尉的意見。

太尉一言不發,只是兇狠的瞪著眾人。

第三天,群臣浩浩蕩蕩的前來,韓信卻已經穿著正裝,提前開始等待著他們。

太尉開始聽他們的發言,甚至開始回答劉恆的詢問,開始進行決策了!

太尉府頓時熱鬧了起來,群臣們整日前來,在這裡商談大事,開始朝議,除卻朝議外,劉恆有些時候也會單獨前來,詢問太尉對一些政策的看法,而群臣也有樣學樣,學會了前來太尉府問策....眾人不再牴觸太尉,不再畏懼太尉,將太尉真正的當成了太尉,韓信從一個看似重要,卻始終遠離權力核心的編外人員,正式迴歸到了廟堂的核心層,成為了直接決策者。

他的府邸變得乾乾淨淨的,停靠在門口的馬車原來越多。

官員們坐在他的面前,稟告著政事,韓信聽的很認真,有些時候訓斥他們的過錯,有些時候則是獎賞他們。

太尉居然開始獎賞大臣了!

群臣只覺得跟做夢一般。

隨後,太尉也不再總是待在自己的府邸內,參與朝議的次數越來越多,對群臣也不再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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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安驚呆了。

趁著仲父在批閱奏表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詢問道:“仲父...太尉不參與政務已有二十年,您是如何...您怎麼知道他會接受呢?”

劉恆輕輕撫摸著鬍鬚,“太尉有古之賢風,群臣對他驚懼,其實是別樣的牴觸,太尉感受到這一點,自然就不願意與他們接觸,可當群臣開始表露出對他的信任,並且試圖依靠他的時候,太尉就不會再冷麵相對...太尉需要被人尊敬,被人重視...無論是來自上,還是來自下...而且太尉身強力壯的,廟堂諸事,有他來幫襯,就會容易很多。”

劉安搖著頭,“不愧是仲父啊,這些時日裡跟著您,我學會了太多...”

“安啊,這治國,不是靠什麼學問,是要靠人的...為君者,要以身作則,先為他人所想,以誠待人,若是考慮太多,難免落了下乘,若是要收他人之心,先得付之與真心...這些東西,本該是由你阿父來教你的,只是,你阿父這個人,你卻是學不來,若是學個不倫不類,倒是容易變成桀紂那樣的君王....”

劉安也不再像從前那般拘束,笑著說道:“仲父居然說我阿父乃是桀紂之君,改日我定然要告知他!”

“哼,當著他的面我也這麼說,整日躲在椒房殿內享樂,也不處理政務,大事全部交給群臣...天下哪有他這樣的天子呢?整個大漢的奢靡之風,都是你阿父所帶出來的!”

“光是馬車,他居然就準備了八十多駕,他要這麼多馬車做什麼呢?!”

劉恆說起來就很生氣,劉安清了清嗓子,“仲父不知,我阿父有一套自己的吃肉論,常常說,吃多少肉,辦多少事....”

“辦多少事,吃多少肉,這是應該的,但是這吃什麼肉是應該有考慮的,享受也該有個度,豈能奢靡傷民?!”

“仲父說的對!”

劉安此刻的穿著也是極為樸素,自家這位仲父很在意這個,自從他擔任御史後,朝中大臣都不敢穿的太好,馬車都差點換成了驢車,就連阿父,都收斂了很多,吃肉都不敢明著吃,仲父在私下裡請求他將平日裡所穿的華服都賞賜給有功的官員和將士....阿父是心痛的晚上都睡不著。

劉恆的作用不只是讓群臣和睦,更是激發了群臣的鬥志。

按著太尉的話來說,他就像是個廟堂裡的良將,能鼓勵全軍的士氣,身先士卒。

劉恆太刻苦了,導致其餘人都不敢不刻苦。

就連那位張相,在休假的時日裡,都有幾次出面來幫劉恆辦事,就是因為良心不安...諸侯王帶頭開始拼命,群臣們還敢怠慢嗎?

長樂宮,壽殿。

坐在呂后的面前,劉長直搖頭。

“沒了,都沒了,我那華服只保下來六件....馬車只剩下了四駕,所收藏的好東西,全部都賞賜出去了...”

“我這衣裳,已經連著穿了四天啊!”

劉長指著身上那件赤色的楚服。

“他每天早上都要將我吵醒,將上一天的成果和這一天要做的事情講述給我聽...還不許我打哈欠....”

“我還是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我那兩個老師,他見到誰都說張相的功勞,時刻不忘記吹捧張相,見到他的時候,更是大禮參拜,讓他安心養病...他這般架勢,我那老師哪裡還敢躲在家裡玩樂?都給他弄得良心不安了,整日都糾結著要不要外出辦事,到現在已經辦完了三件事....至於太尉,那就更慘了,被他帶著人一頓忽悠,徹底暈了頭,每天都是早睡早起,參與朝政,沒有一天能休息的....”

“安這個豎子也被他帶在左右,據說每天的奏表都要經過他的手,已經有兩天不曾回家....”

劉長看著呂后,認真的說道:“阿母,我這才體會到二哥的快樂,他又給我弄沒了,我現在又開始懷念晁錯了。”

呂后冷笑著,“你是不是覺得我老湖塗了?”

“啊?阿母這是什麼意思?”

“怎麼,怕我對你四哥不利,特意來找我訴苦?看似訓斥,句句為他開脫?你以為我會忌憚他,想要殺死他?”

劉長的臉色頓時有些慌張,“怎麼可能呢?阿母乃是大漢第一善人,怎麼會做出殺人這樣的事情呢?”

老太太還是冷笑著,“你放心吧,我雖然老了,可還沒有湖塗到這種地步,不必你來我面前裝模作樣的....恆也算是聰慧,來到長安後,不曾插手任何兵事,他也是在防著我呢...不過,我不在意這些,我年紀大了,朝中的心腹也已經年邁的辭去了官位,不如你這位長大皇帝啊。”

“哈哈哈,阿母莫要這般挖苦了...我就知道瞞不過您,我這不是怕有人在您面前胡說八道,影響了家裡的和睦嗎?”

“前幾天,劉良找我哭訴,說你要貶了劉賜,有這件事嗎?”

呂后詢問道。

劉長急忙搖著頭,“沒有這件事,是安,安覺得賜這個豎子需要磨礪,便準備讓他去隴西待半年,服徭役,董仲舒和夏侯賜也要一併前往...賜這豎子不想去,這些時日裡哭哭啼啼的,我沒有見他。”

呂后點著頭,“董仲舒自幼跟賜長大,不過那夏侯賜,是夏侯嬰的孫子,讓他去徭役,他家裡人可有不願?”

“哪有什麼不願啊,夏侯嬰將軍開心壞了,當天就派人把夏侯賜給送到了太子府....”

“嗯,讓這豎子吃吃苦,也是好事。”

“多派些人,莫要出了什麼事。”

“阿母放心吧,定然會有人看著,不會讓他出什麼危險。”

呂后勐地皺起了眉頭,“如今的宗室子弟,大多不堪重用,自幼頑劣,實在不妥!

“當設一套家法,自幼開始讓他們學習,騎射,經典,書法,治國,劍法,讓他們一天到晚都要學習,設立最嚴格的考核,學到成年,再去服徭役,最少兩次,如此之後,方能外出成人!從皇帝到諸侯王,都當如此!

劉長一聽,急忙拍著手,“阿母說的對!是該這樣,我當初勤奮苦讀,不知吃了多少苦頭,當今這些豎子們啊,是越來越不堪了,作惡的越來越多,是要好好將他們都磨礪一遍,我這就下令,設立家法!”

呂后喃喃道:“當初就該如此的,不然也不會養出你這樣的豎子來!”

劉賜最終還是沒能躲開自己的命運,無論是曹姝,還是劉長,或者是呂后,都贊同劉安的命令。

而董仲舒和夏候賜就比較倒黴了,兩人啥也沒幹,就因為劉賜的緣故要前往服徭役。

他們目前都在太子的府內,眼裡滿是悲哀。

劉安回府的時候,看到他們三人那絕望的臉,笑了笑,直接走進了內屋。

劉卬和劉啟還沒有離開,劉安將他們叫來,請他們幫忙辦件事,順路將這三個豎子給送到隴西去。

兩人都答應了,劉卬沉思了片刻,“當初我們也曾去服役...我記得當時很苦,但是現在想起來,卻又覺得沒那麼苦...可惜我現在只有女兒,還沒有兒子,不然也得派往地方去徭役,對了,啟,你不是有了兒子嗎?讓你兒子也跟著他們服徭役吧?”

劉啟瞪大了雙眼,“你還是個人嗎?我的兒子榮才出生,跟遷一般的年紀,讓他去服徭役??”

劉安笑了起來,“卬啊,你也儘快生個兒子,然後我們就將這三個豎子也派過去...讓他們同行。”

“唉,且不提以後的事情,光說如今,我阿父當上了御史大夫,這可就要壞事了...我往後的諸多上書,他是第一個看的...這可如何是好啊,安,你知道他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嗎?”

“不清楚...反正看他的意思,最短也要三五年吧?”

劉卬卻很開心,“仲父當御史大夫,總比晁錯當要好啊!”

“我聽聞,三仲父得知這件事,大喜過望,上書廟堂,自請任太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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