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內,群臣正坐。

劉盈正拉著劉長的手,劉長面前,此刻堆滿了各類的肉食,以及美酒。劉盈不斷的向他敬酒,說起來,劉長今天吃了半天,已經是有些撐著了,不過,劉盈那一句句奉承,什麼萬人不當之勇,什麼大治天下的聖君,說的劉長心花怒放,胃口大開。

“唐王在南,得知那滇國對大漢不敬,只領數騎士,衝進陣內,斬下了滇王的首級!”

“這樣的勇士,我大漢還能找出第二個來嗎?當初的慶忌項籍如何?!”

劉盈看向了群臣,群臣紛紛低頭,“唐王神勇,前所未有也!”

劉盈認真的說道:“唐王神勇,赫赫戰功,唐王三敗匈奴,得河南朔方之地,擴河西之五郡,開西域之道路,擊敗東胡餘孽,平定遼東之外土地,往南收復南越,陣斬滇王...平定諸多叛亂,為大漢開太平,若無唐王,吾等豈能在此樂飲??”

“不能,不能。”

群臣連忙回答。

劉長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各位知道這個道理就好,若非寡人,豈有你們在這裡安坐的份!”

群臣臉色一黑,自家這大王還真的從來都不拿他們當外人啊,連客氣一下都給省掉了。

只有陳平的表情相當的平靜,這樣的場景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熟了。

當初高皇帝建國的時候,曾詢問眾人自己的功勞,在眾人吹捧之後,也是點著頭,很不客氣的就承認了。

因此,劉長這番操作在陳平看來,小兒科啦。

而其餘大臣,如柴武,張蒼,張不疑等人,此刻都是表情各異,這三個人分別代表著三種不同的勢力,柴武支援唐王登基,可是不願意直接參與進來,願意擔任順水推舟的角色,張蒼支援唐王登基,他完全不願意參與這些事情,只願做個木頭人,張不疑支援唐王登基,並且全力為之,願意成為核心執行者。

這三方都是支援唐王登基的,至於那些不支援的,不是在廷尉就是在家裡悔過呢。

在劉盈開口的時候,張不疑自然是高聲符合,柴武等人點著頭,張蒼微笑不語。

實際上,除了這三方勢力之外,還有一個非常特殊的存在。

這人沒有表現出支援的態度,可所有人都覺得他支援,他沒有執行過任何事,可所有事情的背後彷彿都有他的指使,沒錯,這就是鍋侯陳平。

劉長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主要提防的乃是陳平和太后,對自己這位心思簡單的兄長,從來都是真誠相待,從沒有防備過他。

劉盈先是誇了劉長的戰功,將周勃,韓信,李左車等人的戰績都算在了他的頭上,當然,這麼說也對,畢竟這些戰役的驅動者是劉長,劉長也算是發揮出了不少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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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劉盈又說起了其他方面,“唐王興文風,開農桑,免稅賦...設醫館,立縣學,開書肆,興文教之事,盡愛民之力....”

劉盈開始各種吹贊,劉長自然也是一盞接著一盞,喝的不亦樂乎。

劉盈開始不斷的看向張不疑,想要確定是否到了時機。

張不疑輕輕搖著頭,現在大王還沒有喝醉,尚且清醒,要等大王迷糊了,開始不太清醒的時候,再開始這場轟轟烈烈的謀反大業,說起來,劉盈為了這場謀反,已經準備了近半年的時日,所有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妥當。

這是劉盈第一次如此認真的來操辦一件事,到了如今的歲數,劉盈也逐漸明白了很多事情,當他回憶著自己這一生的時候,他驚訝的發現,自己似乎從沒有獨自辦成過任何一件事,他一定要這次的謀反做好,全力以赴。

而劉盈之所以這麼急切的原因,就是張不疑也不太清楚,只有劉盈自己明白,自己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了,他知道自己那位妻的不滿,如今祥尚且還年幼,等到他長大呢,會不會因為這個不值得的位置,而引起下一代人的廝殺?劉盈是不願意看到那一幕的,若是他自己禪讓,那就不是劉長搶奪侄子的皇位,以後的矛盾也會少很多。

劉盈是這麼認為的,在眾兄弟裡,唯獨他的身體最差,這些年裡又因悲憤,長期酗酒,沉迷男女色...在大哥離開之後,劉盈總覺得,大概是輪到自己了,可劉盈心裡並不害怕,高皇帝留下他的,除卻那皇位之外,大概就是一份老劉家的豁達。

面對劉盈的目光,張不疑一直都在等待著機會。

終於,當大王喝的面紅耳赤,眼神逐漸有些迷離的時候,張不疑慎重的朝著劉盈點了點頭。

劉盈猛地站起身來,劉長都被嚇了一跳,“二哥??”

劉盈看著劉長,握緊了弟弟的手,隨即看向了群臣。

“朕聽聞:昔者帝堯禪位於虞舜,舜亦以命禹!高皇駕崩,降及朕躬,大亂茲昏,群兇肆逆,宇內顛覆,賴唐王神武,拯茲難於四方,惟清區夏,以保綏宗廟...”

雖然群臣早就知道了今天會發生的這一幕,可當劉盈非常正式的說著自己要行堯舜之舉的時候,群臣眼裡更多的還是驚詫。

到這個時候,劉長還有些懵,他驚訝的看著劉盈,眼神滿是複雜,嘴唇抿了抿,陷入了深深遲疑之中。

二哥到底在說什麼?什麼亂七八糟的,就不能說簡單點嗎?!能再說一遍嗎?我現在是要是問他,會不會顯的寡人很沒有文化?

張不疑在皇帝開口之後,即刻起身,率領群臣,大聲的說道:“陛下!!!”

“唐王的功德,就是用盡了天下的竹簡也描述不盡,唐王的仁德,就是山林裡的野獸也能感受到....我們對唐王感恩戴德,深懷他的功德,不敢對他有半點不尊敬的地方,可是,您身為長,將位置傳給弟弟卻不傳給兒子,這是辜負了高皇帝的做法,請寬恕我們不能答應,請陛下以孝為先,不要做使先祖怪罪的事情!”

群臣急忙起身,紛紛應和。

劉盈卻認真的說道:“請太后上朝議事。”

劉盈的話還沒說完,早已準備妥當的呂后就從一旁走了進來,群臣急忙起身拜見,劉長一臉困惑的起身,他似乎才明白劉盈到底想做什麼,他的臉上滿是悲憤,看到阿母,眼裡滿是抱怨,為什麼就不能緩緩呢?!

可還不等唐王找理由來拒絕,呂后便對群臣說道:“唐王孝順,高皇帝在世,最是愛他,說他是孩子裡對自己最孝順的那個,這些年裡,他時常服侍在我的身邊,畢恭畢敬,沒有一天敢不來問候的,天下人都說,孝道沒有人可以超過唐王了。”

“如今皇帝要禪與唐王,已經祭告了高皇帝,高皇帝沒有怪罪的意思,我雖是婦人,卻以太后的身份答應了皇帝,暫且代替高皇帝來將皇帝的位置給與唐王!”

劉長聽到阿母誇自己對阿父孝順,險些笑出聲來,可在呂后那嚴厲的眼神之下,還是屈服了。

兄長這件事做的漂亮啊,連阿母都給找來了,就是算準自己不敢對阿母無禮!

張不疑聽到呂后的回答,便低著頭退下來了。

王恬啟即刻上前,大聲說道:“陛下要退位給唐王,唐王的賢德天下人皆知,這件事也是合了孝道德,只是,這樣的事情是不合禮法,高皇帝將皇位傳給陛下,陛下如今卻要將大統與唐王來繼承,若是長久以往,怕是國事混亂,禮崩樂壞,還望陛下能認真思考,再做打算!”

面對王恬啟的質問,劉盈看向了遠處的大儒團體。

年邁到無法走路的叔孫通拄著柺杖,與浮丘伯一同走上前來,叔孫通大聲的說道:“陛下的行為,那是古代賢人才有的舉動,陛下知道自己的才能不如幼弟,宗室後人的品行也遠不如唐王,因此決定以唐王來繼承大位!這是堯舜的行為,如何能是不合禮法的呢?天下人都當為陛下的行為而歡呼,我大漢有這般賢明的堯舜再世,難道不是值得慶祝的事情嗎?”

浮丘伯說道:“陛下何其愛唐王,唐王何其敬愛陛下,這是前所未有的佳話,當今外有匈奴作亂,內有奸賊謀害,陛下是為了大漢天下,才要讓唐王來繼承大統,就是希望唐王能擊敗匈奴,還天下太平,御外安民,如此聖王,如此明君,這樣的行為難道不是值得天下人來陳贊的嗎?何況,唐王乃是高皇帝嫡出!”

“宗廟不曾變更,以嫡傳嫡,有何不可呢?”

浮丘伯說完,隨即看向了不遠處,王生緩緩起身,這位是最活躍的黃老大家,在蓋公病重之後,隱約成為了黃老的帶頭羊,在天祿閣內給皇子們教黃老學說,他站起身,認真的說道:“唐王身材異與常人,有非凡之像,唐王出生之時,哭聲響徹長安,更有地動...”

幾個學派都拿出自己的理論來證明皇帝禪讓的正確性。

劉長原先還有些惱怒,可聽到他們不斷的誇讚著自己,開口就是大賢,頓時也有些輕飄飄的。差點就忍不住搶過劉盈的冕服給自己披上,不過,想起外頭的野獸,美人,酒肉,劉長還是保持著清醒,他可不想這麼快就被束縛在皇位上,得想辦法拖!

在這些人相繼證明這符合禮法之後,王恬啟便告退了。

下一個起身的人乃是柴武。

柴武說話沒有他們那麼利索,不過也算是將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了,“陛下要禪讓給唐王,唐王是高皇帝的子嗣,是您的弟弟,合乎禮法,可問題是,陛下不只是有唐王這麼一個兄弟,如今陛下禪讓,其他的諸侯王又當如何呢?他們難道就不會心生不滿嗎?唐王的年紀最幼,如何能行呢?請陛下放棄這樣的想法!”

劉長此刻看的津津有味,好傢伙,這都是提前彩排好了的是吧?那誰來證明這個觀點呢?城陽王章?

就在這個時候,劉長忽然看到了阿父大步走進了皇宮裡,他們把阿父給請過來了?!?

劉長瞪大了雙眼,再次揉了揉雙眼,這才看清了遠處的人影,哦,原來是如意啊。

隨著年齡的增加,趙王如意的模樣是跟劉邦越來越像,除了那鬍鬚,幾乎一樣,就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別的不說,光是如意出現在廟堂裡的時候,大臣們都被嚇到了,連陳平這樣的,都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那感覺很是...詭異,死去很多年的人忽然出現,那模樣...也太像了。

劉如意帶著劉建以及劉章走了進來,與群臣拜見之後,劉如意這才說道:“諸兄弟之中,唯唐王最賢,因此諸侯們都很敬佩他,趙國有難,唐王救之,燕國遭遇強敵,唐王護之,吳國,長沙亦然...當今陛下要禪讓與唐王,諸侯們都贊同,沒有反對的,我詢問天下諸侯的想法,他們都說,以唐王的仁義和功德,只有他是能做皇帝的。”

劉建也點著頭,說道:“唐王對兄長們格外的敬重,對我格外的愛護.....”

劉長有段時日沒有見到這廝,看這廝那乾瘦的樣子,劉長不由得眯起了雙眼,沒有大哥管著,這廝也開始飲酒作樂了嗎?

不過,他們是什麼時候來的???

寡人怎麼都不知道?!

劉章?!

劉長的眼神惡狠狠的瞪著繡衣的劉章,劉章早就料到了這一幕,很是苦澀的看了一眼呂后的方向,希望仲父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大母不讓自己說,自己還能怎麼辦??得罪了仲父,頂多挨一頓打,得罪了大母....算了,還是得罪仲父吧。

這幾個傢伙都欠收拾啊,堂堂大丈夫,居然如此懼怕一個婦人!

劉長眼裡滿是不屑,一一掃過面前這些傢伙,直到與阿母對視,方才露出了一個靦腆無辜且憨厚的笑容。

劉長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二哥會聯合這麼多人來對付自己。

此刻,他的酒已經差不多醒了,可以做出反擊了!

“好!!!”

劉盈大叫了一聲,迅速脫下了身上的冕服,迫不及待的就往劉長身上披,劉長手忙腳亂,正要反抗,劉盈大喝了一聲,周圍衝上來一批近侍,要為劉長換衣裳,劉長氣得夠嗆,揮拳就要打,奈何,遠處就是阿母那冰冷的死亡凝視。

劉長咬著牙,任由這些傢伙給自己披上了黑袍。

近侍們也都怕捱打,給劉長穿戴好,就急忙逃離。

劉盈走了下來,認真的看著劉長的方向,附身行禮。

“拜見陛下!!!”

劉長伸出左手來,託著劉盈,無論劉盈如何用力,都拜不下去。

群臣卻不再等待,隨著張不疑的一聲高呼,群臣紛紛跪拜。

“拜見陛下!!!”

“拜見陛下!!!”

“拜見陛下!!!”

眾人連著高呼了三聲,張不疑大聲說道:“當是太尉與天子劍!太尉如今正在河西作戰!太尉不在,應當以國相,奈何國相忙碌,我以御史之身,為陛下佩天子之劍!!!”

當張不疑激動的為劉長佩劍的時候,他的手都在抖,幾次都沒佩戴好。

劉長緊鎖著眉頭,“這是不是有點太草率了?”

“當初兄長登基,不是有南北軍?百官?還有所有的諸侯王嗎?為什麼寡人就沒有?”

張不疑低聲說道:“陛下,他是合法登基...咱這個...是吧,您且忍耐...等他們熟悉了,我們再舉辦幾次也不是問題....”

當穿著天子冕服,佩戴著天子劍的劉長站在上位的時候,頓時威風凜凜,看著就讓人有忍不住要膜拜的念頭,只有幾個老臣面面相覷,大王...哦,不,陛下穿這身,怎麼有種...秦王的感覺呢??

劉長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冕服,這衣服還真的很好看,這長劍也不錯....額,不過,現在好像不是注意這些的時候,他嚴肅的看著群臣,正要開口,就聽到趙王上前一步,大聲說道:“陛下!”

“我知道您無意皇位,只是當今天下,除了您,誰還有資格呢?今日,您若是不答應我們的請求,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裡!”

“趙國,燕國,飽受外敵的困擾,就是需要陛下這樣的人來拯救百姓啊!陛下若是不上位,就請允許我向您告別...”

劉如意瞪大了雙眼,義正言辭的說著。

劉長有些呆愣,乃公也沒想要拒絕啊!

可很快,劉長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寡人答應了便是,趙王不可如此!”

劉如意掐了一下劉建的腰,劉建一聲痛呼,也反應過來,叫道:“臣弟也是如此!若是大王...陛下不答應!我便死在這裡!”

“臣等亦然!!”

“請陛下答應了吧!”

群臣們大叫著,張不疑甚至嚎啕大哭,就彷彿劉長誓死不肯接受一般。

這一刻,呂后看向劉如意的眼神瞬間柔和了很多,滿意的點了點頭。

劉長黑著臉,聽著他們一次次的勸自己上位,大聲的說道:“好!!寡人答應了!”

“陛下萬歲!”

眾人再次高呼,劉長卻沒有心情再理會這些叛徒了。

宴席還在進行,劉長坐在了上位,劉盈坐在了一旁,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情,其實就是對劉盈的安排,劉盈自己倒是無所謂,給個河西王就好了,也有大臣希望是能給他唐這樣的大國,可張不疑明顯有著自己的想法。

“天子豈能為臣呢?!”

“當初高皇帝即位,曾立太上皇帝。”

“如今陛下即位,自然也可以立太上皇帝,陛下當敬之,可不稱臣...”

群臣有些懵,太上皇?這是兄長變阿父?

那太后可怎麼辦啊?

劉盈倒是挺開心的,他的謀劃成功了,此刻咧嘴傻笑著,太上皇什麼也好,似乎都跟他沒有了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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