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收完成,王國隨即興兵。欽聰燦城一片喧囂,響起戰爭的號角。

瓜基利軍團從河口縣南下,日行百里,兩日就抵達王都外的軍營。京畿的屯田軍有兩萬南下,駐紮在伊瓦奇奧城的南方。奧洛什的京畿軍團整備完畢,隨時能夠出擊。而國王的禁衛軍團中,正式編入了一支火炮營。火炮營中,目前有五百炮手、十門神鷹炮、三十門虎蹲炮。所需的火藥與彈丸正在緊張調配,很快就會補齊。

朝陽初升,炊煙裊裊。主神的祈禱聲在王都中響起,猶如神國降臨人間。這是早晨的禱告,在早餐開始之前。祈禱聲猶如宏大的樂章,傳入風之宮裡,落在修洛特耳中。他就振奮一笑。

“讚美主神!數年辛苦,主神的信仰終於在王都中穩固。”

接著,王者繼續低下頭,看著眼前的沙盤。這是王國南方的地形沙盤,雖然搭的粗略,看著卻非常直觀。沙盤中,城鎮、村落與方便通行的道路都被標註出來,既有紫草縣的,也有西南山區的。

沙盤周圍,正圍著三名軍團長:伯塔德、奧洛什、托爾泰克。而第二長槍軍團的埃茲潘一直駐守在京畿最南方,時刻警惕著南方貴族們。眾人討論了一夜,此時有些乏了。侍女們就送上酸甜的蜂蜜花茶,配上粘軟的紫無花果,作為解乏的小食。

這時,一名親衛從大殿外而來,低頭回稟。

“陛下,首席大臣,賈蒂裡賢者,請求覲見!”

聽到這,修洛特有些驚訝。他看了看天色,太陽才剛升不久,怎麼這麼早來。

“快請賢者進殿!”

“遵命,陛下。”

親衛正要離去,卻聽見王者改口。

“不,我親自去殿門迎接!”

北征一去兩年,王都、湖區乃至整個王國,能有眼下的繁榮與祥和,全靠賈蒂裡賢者與傳道祭司團的治理。換句話說,傳道祭司團,就是實際管理王國的“文官”,而首席大臣就是王國的“宰相”。雖然在王國的先軍體系中,“文官”與“宰相”的權力被極大削弱,他們的職能卻無可取代。

畢竟,修洛特無法指望軍功貴族們,來治理好整個國家。他也不願把國政交給將領們。

大殿外,賈蒂裡神情嚴肅,握著賢者的手杖,披著首席的長袍。他渾身一絲不苟,氣質脫俗出塵,令人一望就心生敬重。他看到王者快步走來,就莊重地低頭行禮。

“陛下,向您致意!”

“尊敬的賢者,天色才剛剛破曉,您就來了。”

修洛特親切的笑著說。

“我尚未早食,不如隨我一起,嚐嚐宮中的早飯?”

賈蒂裡深深地躬下腰。

“陛下,老臣請求,與您單獨奏對!”

“啊!單獨奏對?”

修洛特有些驚訝。他略一沉吟,就猜到了對方的來意,不覺有些棘手。在整個王國中,唯一對戰爭抱有警惕態度的,恐怕就是首席賈蒂裡和傳道祭司團了。

一方面,王國的傳道祭司團中吸收了許多普雷佩查的精英,與南方各地貴族存在聯絡,處理南方的決心並不堅決。另一方面,發動戰爭會消耗大量的財力物力,引發軍功貴族勢力的進一步壯大。戰爭發生在王國內,也將嚴重削減王國的商稅。都城中已經有許多外國商人嗅到風聲,提前離開了王國。這一切,都不利於“文官”們的治理...

“正是。老臣請求,與您單獨奏對!”

賈蒂裡等了一會,直接跪伏在地上,再次請求。

“好,就依賢者!”

修洛特連忙上前,把首席大臣托起。接著,他一邊拉著賢者入殿,一邊吩咐道。

“奧洛什,托爾泰克,你們先回軍團中整備。伯塔德,你來殿外戍守!”

武士長愣了愣,看了看神情嚴肅的賢者,就去往殿外。兩位軍團長也告辭離去。周圍的親衛都遠遠散開,大殿中很快就只剩下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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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蒂裡跪坐在皮墊上,讓姿態顯得鄭重。修洛特也只得相對跪坐。

數息後,賢者平靜詢問。

“陛下,您欲領軍南下?”

王者坦然作答。

“正是。”

“意欲何為?”

“整肅南方。”

“陛下!”

賈蒂裡嘆了口氣。

“南方是王國之地。您何必興如此大軍,還招來暴烈的犬裔軍團?”

“賢者。”

修洛特沉聲回覆。

“這是軍國大事,不得不暴。”

“陛下,請聽老臣一言:您操之過急了。”

賈蒂裡行了一禮,肅然進言。

“王國初興未穩,北征消耗極大。安置犬裔,獎賞軍功,國庫已經空虛。您又新建軍團,打製新式兵器...以七十萬口,養三萬常備,府庫支出,此時全靠商貿支撐。而各國商人都從南方而來,擔憂戰事發生,紛紛離開國境,商稅隨之驟減...”

“...南方貴族心生畏懼,此時正動員武士私兵,徵召丁壯,結寨屯糧。他們本並無反意,何必強行逼迫,再起戰火?一旦戰火遷延日久,耽誤了明年春耕...老臣恐怕王國根基動搖,傾覆就在眼前!...”

聽到這裡,修洛特沉默不語。好一會後,他才開口。

“賢者,王國初興不久,本不該如此急迫。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西征分封許諾,到此時仍未完成。南方貴族互相勾連,私自結盟,阻礙信仰傳播,佔據南下通航水路...”

“賢者,您可知道?紫草縣二十萬口,紫草家族與棕櫚家族,兩家便佔去六萬口!其餘十多家大貴族,少則控制數千口,多則掌握上萬口。八成以上的土地人口,都在大貴族們的手中。而他們又不貢不賦,各擁武士部曲,令我如同喉有魚刺,不得不除!”

這一回,輪到賈蒂裡沉默。他垂目許久,才再次勸誡。

“陛下,您曾說過,治理大國,如同烹飪湖中的小魚,控制好火候後,接下來就是慢慢的等待。老臣深以為然,一直記在心中!我已是朽木,大半身子入土,尚且不急。殿下不過新芽,正如太陽初升,又何必如此急迫?...”

修洛特搖了搖頭,沒有回話,只是神情堅定。

賈蒂裡嘆了口氣,語重心長,臉上帶著疲憊。

“陛下,王國治政,就像神樹生長。神樹紮根泥土,只有根深樹茂,方才穩固綿長。如果頭重腳輕,根系淺短而枝葉茂盛,越是生長,就越是危險。老臣日夜所為,便是為您統合人心,興盛文教,整合文化,夯實根基...卻趕不上枝葉繁茂的速度,心中時常惶恐。”

“陛下,為何不稍稍等待一二呢?您看,神樹生長,方圓百米內,矮樹自然枯萎。只因神樹接納天空陽光,吸收大地生機,以大勢而臨餘眾,不露絲毫破綻。它總是於無聲處,消弭一切,終能屹立不倒!”

修洛特點點頭,卻並不作答。厚積而薄發,是天下正道。如果有選擇,他也希望“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只是...王者笑了笑,平靜地說。

“賢者,天下的路,總有許多。我這次北征,曾看見山火。山火熊熊而來,暴烈吞噬一切,把大片的林木都化為灰燼!然後,當我回程,便看見林中的灰燼之上,新芽正處處升起,日夜生長茁壯。而天空陽光,土中生機,盡為新芽所有。”

聽出王者的言外之意,賈蒂裡悚然動容。他立刻說道。

“陛下,凡人如何能駕馭山火?老臣也曾看過山火,山火的暴烈,吞噬一切,不留一絲退路。一不留神,就會燒及自身,與餘眾共焚...何況,山間大樹,也有良材,同樣是您的子民!”

修洛特再次搖頭。

“賢者,山間大樹,腐朽的多,滿是寄生的藤蔓與蘑菇。他們根本已歪,如果不徹底推倒,就不能為新芽留出陽光雨露!我只願親手種植新芽,看他們茁壯成長!”

賈蒂裡思索許久,最後勸道。

“陛下,紫草家族曾找到我,有意讓家中女兒,作為陛下妾室。棕櫚家族亦是如此。若能得陛下許諾,他們願交出一半丁口與土地,換個與國同休。”

修洛特垂下眼眸,想了一會,搖頭道。

“不許。此輩寸功未立,如何能與國同休?我已定下決心。王的決心,不容動搖!”

賈蒂裡神情複雜,無言許久。他最後嘆了口氣。

“陛下既然心意已決,老臣自當追隨。南方貴族曾贈與數箱財物,老臣未曾動用一毫,都交付傳道祭司團...老臣只是擔心,烈火煎熬太久,舊樹盡數損毀,而新芽不得生出啊!”

聞言,修洛特自信地笑了。

“賢者,您無需憂慮!南方各部貴族,在我看來,就像土中的枯骨。大軍一到,必然乖乖從命!敢於違逆者,無險可守,盡是死路一條!”

“陛下,倘若西南山區的特科斯蠻族牽涉其中,又該如何?”

“無妨。北征之前,我尚且有些憂慮,但現在,瓜基利軍團既成,火炮營又立,山間的部族營寨,就不復為阻力!”

說完,修洛特伸出手,抓住賢者的胳膊。

“這一次,安撫南方人心,還是得請賢者助我!”

賈蒂裡點了點頭,有遺憾,又有欣慰。

“陛下之志不可動搖,如神鷹般高遠,如太陽般博大。老臣自然支援殿下。我已派遣學生,聯絡各地村莊的祭司與頭人。現在,他們即使不願響應陛下,也不會與殿下為敵。而當陛下定下大勢,他們自然知曉如何選擇。”

“好,甚好!”

修洛特頗為滿意。獅虎搏兔,尚且用盡全力。能夠在動手前分化敵人,當然是最好的選擇。

“陛下,老臣有個請求。”

賈蒂裡伏地行禮。

修洛特坦然受之。他笑道。

“賢者所求,只要不違反王國大略,我都可答應!”

“謝陛下!”

賈蒂裡沉聲道。

“還請陛下,給南方眾人,留下一條生路。”

“賢者放心。吾不是好殺之人,早就留有生路。”

修洛特笑了笑,從懷中取出一卷文書,遞給賈蒂裡。

“賢者請看。”

賈蒂裡翻開文書,正上方卻是五個大字:《減封改易令》。他已經通曉漢字,兩下翻完,輕輕點頭。

“陛下仁慈!”

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賢者就站起身,行禮告退。這場突如其來的重要奏對,才終於結束。王國上下各方,終於達成了一致。

十月底,春耕收穫完畢,各地的秋賦依次上交。紫草縣的秋賦依然寥寥無幾。王者終於下令,京畿軍團、瓜基利軍團、第二長槍軍團同時南下,進入紫草縣中!

南方貴族大為震動。各部族長動員私兵,聚攏丁口,日夜警戒。西南貴族甚至逃入山中,結寨自守。

十一月初,修洛特親率禁衛軍團,從都城南下,抵達小城奧拓。庫拉莫城與欽聰燦王都相距三百二十裡,這裡就是兩地的中點。禁衛軍團隨即紮下營寨,豎立王旗。

接著,王者下令,召集南方各地的貴族、族長與頭人:限十日之內,前來王旗所在,覲見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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