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山大營。

林葉看著坐在自己面前啃著一隻雞腿的辛言缺,眼神裡都是質疑。

辛言缺瞥了他一眼:“你這麼看我做什麼?”

林葉問:“先生真的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辛言缺道:“我做事,什麼時候讓你心裡這麼不踏實了?”

林葉道:“一直。”

辛言缺道:“我所安排,皆為圓滿。”

林葉:“呸。”

辛言缺瞥了他一眼:“那我若要告訴你,此事是陛下臨行之前的安排呢?”

林葉:“那我就踏實了。”

辛言缺道:“那你就踏實了這顆心吧,不是陛下安排的。”

林葉仰起頭看著天空說道:“吾命休矣?”

辛言缺道:“求我。”

林葉也瞥了他一眼。

他看向辛言缺認真的說道:“先生從來到現在,我是不是沒有正經的問過,先生這翻安排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辛言缺點了點頭道:“你確實沒有問過,你既然好奇,為何不問?”

林葉道:“因為問了你也是白問。”

辛言缺道:“本來只打算用你演一場苦肉戲,現在看來,不讓你掉三層皮,我都不會滿意。”

林葉:“千里之穴,毀於大堤。”

辛言缺:“好漂亮的詞兒。”

林葉道:“我現在要是立一些遺言,還來得及嗎?”

辛言缺道:“你無子無孫,立遺言有個屁用,就算是你嗝屁了,都沒人為你報仇。”

他說完這句話後起身,看了看盤子裡還剩下的那一根雞腿問道:“你真不吃?”

林葉道:“先生今日飯量怎麼這麼好?”

辛言缺道:“你知道的,累了,兩批了,一共來了二十四個妙齡女子,個個都是國色天香。”

林葉:“我不知道誰知道的,你用二十四個妙齡少女排兵佈陣,還讓她們互相挑對手摔跤,這種事,除了先生之外誰也幹不出來......所以,先生你累什麼?”

辛言缺笑道:“你看我是個正常男人嗎?”

林葉點頭:“看著是。”

辛言缺道:“那不就得了,我找一群漂亮姑娘來是為了陷害你,我讓她們摔跤打架排兵佈陣是為了以後給我自己正名,但......我又不是聖賢。”

林葉有些懵。

辛言缺道:“你發現了沒有,這個局裡,唯一可以將計就計的人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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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葉不打算和他繼續聊下去了,抱了抱拳,說了一聲告辭,轉身就走。

“目標是揪出來上陽宮內的人。”

辛先生朝著林葉的背影說了一句。

林葉扭頭就回來了。

他問:“還有呢?若僅僅是為了揪出一個上陽宮的內鬼,還不至於用如此膚淺低劣的陷害來坑我。”

辛言缺道:“你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過重要,用別人的命來一換一,我向來都喜歡。”

林葉:“說正經的,還有呢。”

辛言缺道:“你又何必非讓我說出來,你若是猜不到,你會心甘情願的被我陷害了這一局?”

林葉就是那麼看著辛言缺,應是堅持著讓辛言缺把話說清楚。

辛言缺道:“其實簡單,陛下希望我把朝臣們清理一下,嚇唬一下,這是誘因。”

“你剛才也說了,陷害你這計劃看著就低劣膚淺,可為什麼那些人還要撲進來?就是因為我在收拾他們了。”

“若要殺我,先殺林葉。”

辛言缺看向林葉問道:“如今歌陵城裡的孩子都聽過這句話,你沒聽說過?”

林葉搖頭:“沒有,這話是從而而來?”

辛言缺指了指自己:“我讓人宣揚出去的,加大力度宣傳出去的,我自家的人,我不許別人坑。”

林葉抱拳:“好漂亮的詞兒。”

辛言缺笑了笑後說道:“他們明知道這是個坑,可只要能除掉你,他們就一定會跳進來,只因為你手裡有兵權。”

“我為什麼在這時候來了你的怒山大營,還不是為了讓那些人覺得,我是用陳微微用的太狠了,殺的人太多,所以害怕那些人魚死網破。”

“我跑到你的大營裡來,這裡有十萬大軍,誰敢在這裡和我撕漁網?”

他特別認真的說道:“我要害你,但在害你之前,還得讓人覺得是我怕了,得跑到你這裡來避一避。”

林葉道:“好坑。”

辛言缺道:“說實話,這麼膚淺這麼直白但這麼好用的坑,確實不多見???????????????,你贊一聲好坑,我覺得......實至名歸。”

林葉問:“然後呢?”

辛言缺道:“你猜,他們會怎麼來堵我?”

林葉道:“上陽宮的人。”

辛言缺挑起大拇指:“果然是個奸賊,不然怎麼能這麼快猜到。”

林葉道:“我還是那句話,一個上陽宮的內奸,不至於如此。”

“你應該知道的。”

辛言缺看向林葉,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一下子就變得肅然起來。

他說:“差不多二十年前,陛下才剛剛即位沒多久,才剛剛騰出手來準備清理朝政,叛亂就出現了。”

“本該拱衛京畿重地的禁軍,一下子就變成了叛軍,若非大將軍劉疾弓和拓跋烈,那一戰,兇險萬分。”

辛言缺道:“自那次之後,陛下就明白過來,兵權,尤其是歌陵的兵權,一定不能落在外人手裡。”

林葉道:“如今禁軍的大將軍高啟勝是陛下親自提拔的人,他斷然不會背叛陛下。”

辛言缺道:“禁軍大將軍的人選陛下斟酌再三,最終給了高啟勝,那自然說明高啟勝沒問題,但......”

“陛下知道兵權不可旁落,那些人難道就不知道兵權依然是他們最大的本錢?”

林葉眼睛眯起來。

然後他問:“先生的意思是,現在禁軍大將軍雖然是陛下的人,但在禁軍之中,所有將軍,甚至校尉以下軍職,有多少人是他們的人,如果不搞出來一件大事,誰也看不清楚。”

辛言缺道:“現在你能明白了吧,為什麼之前對付拓跋烈的時候,陛下會把京州內的兵馬調去冬泊。”

“然後把這怒山大營的兵馬調去西疆和東疆,把地方給你騰出來......”

他走到視窗,看著外邊語氣有些沉重的說道:“你看看婁樊人是怎麼從孤竹禁軍冬泊的。”

“明明婁樊和孤竹不挨著,和婁樊挨著的是冬泊,可是婁樊人,就是有辦法把幾十萬人化整為零的送去孤竹,想從孤竹給大玉致命一擊。”

“冬泊的那些官員可以被收買,被控制,被腐蝕被拉攏,那你覺得,咱們大玉的官員,就一定比冬泊的官員要清白要堅定?”

辛言缺看著窗外說道:“陛下曾經說過一句話,大玉的問題,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問題,也不是一個家族兩個家族的問題。”

“大玉已經二百多年了,二百多年啊......連皇帝是誰他們都能控制,想殺就殺想換就換,別的地方,他們能把控不住?”

“二百多年,到處都是他們的人,到處都是......陛下這二十年來壓住了他們,可只是壓住了。”

辛言缺回頭看向林葉:“若不經歷一翻大變,你覺得,僅僅是壓住,能解決了問題嗎?”

林葉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殺一個王洛神,殺一個萬域樓,殺一個這個殺一個那個,滅一個王家,滅一個孫家,再滅這家那家......都是治標。”

辛言缺道:“我沒有陛下那麼強的雄才大略,但我能體會到陛下的辛苦和無奈。”

他看著林葉,用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認真語氣說道:“陛下看重你,是因為你知道怎麼做最正確。”

正確。

這是一個出現在林葉思維中無數次的詞語,而每一次出現,正確這兩個字都和天子緊密的關聯在一起,似乎除了天子絕對正確之外,誰也不行。

然而,這正確,到底是什麼方面?

看到林葉陷入沉思,辛言缺沒???????????????有再多說什麼,他走過林葉身邊的時候拍了拍林葉的肩膀,然後邁步出了屋子。

出門之後,辛言缺一邊走一邊大聲說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林葉忽然間明白過來,為什麼是他了。

因為,那理由本來就沒有變過。

就在這時候,謝雲溪從外邊進來,手裡拎著一個食盒,那是她剛剛親手為林葉煲的湯。

看到林葉這般表情,謝雲溪就知道,林葉應該是悟到了什麼。

“在想什麼?”

她柔聲問了一句。

林葉回答:“小姨,我在想,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是我了。”

謝雲溪問:“為什麼?”

林葉道:“理由從來都沒有變過啊......只是因為我是婆婆的老么,只是因為我揹負起來了怯莽軍的仇恨,背負著大將軍劉疾弓的仇恨。”

謝雲溪微微皺眉,她當然知道這些,但她現在不理解,林葉為何又提到這些,還說這些才是根本原因。

“陛下那麼重用我,卻在我剛剛到京州來領兵的時候,又給我挖一個很漂亮的坑,讓我成為一個奸臣,一個罪臣......”

謝雲溪臉色猛的一變,因為她在這一瞬間腦子裡也醒悟過來。

“他怎麼能!”

謝雲溪聲音有些發顫的說出這四個字,表情都已經變了,臉色也變了,看起來那麼白,一瞬間而已就那麼白。

林葉緩緩吐出一口氣後說道:“是啊......剛才辛先生說的對,沒有一場大變,無法根治大玉的病,這場大變,就是......我。”

大玉需要一場叛亂,一場和二十年前針對天子的叛亂差不多的叛亂。

但這次,不是那些人來做,而是林葉。

林葉蒙受冤屈,鋃鐺入獄,然後各方勢力都想盡辦法的要除掉他,怯莽軍名存實亡,那些將士們也必受排擠打壓。

若此時林葉被揪出來,登高一呼,怯莽軍必從者入流。

一場兵變,林葉帶兵殺進歌陵城,殺一個血流成河......

謝雲溪一把握住了林葉的手:“你不許,也不能。”

林葉看向謝雲溪:“可是小姨......這個誘惑,我抵擋不住。”

殺盡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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