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先生從予心觀歸來的當天,隊伍就準備出發趕往雲州,這次,辛先生按捺不住好奇之心。

他對雲州當然沒有什麼好奇的了,離開歌陵後,他生活時間最久的地方就是雲州。

他是好奇那個東西。

很早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上陽宮奉玉觀裡有一件屬於絕對機密的寶貝,他聽說過那東西可日行千里。

這個東西神秘到,連辛先生如此身份地位都沒有見過,可想而知上陽宮的保密做的有多周全。

此時此刻,掌教真人的書房裡,辛先生聽聞要乘坐那個東西去雲州,他的眼睛裡都開始放光。

“老頭兒。”

辛先生湊到掌教真人身邊問:“已經請過旨意了?我可聽說那東西沒有陛下准許,連你想用都不是那麼方便,明明是上陽宮的東西,你都做不得主,嘖嘖嘖......”

掌教真人看了辛言缺一眼:“挑撥我與陛下關係的人多如牛毛,但作為陛下的親弟弟,我的關門弟子,你也來挑撥,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看你,說好聽些你是虎批,說直接些你是傻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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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先生道:“你就當我著急了。”

說著話,他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

這話若是別人說,那就妥妥的謀逆之罪,就只因為這一句話就能把罪名按的死死的。

可這句話是辛先生說出來,別說是在這說,就算是當著陛下的面說出來,陛下也不在意。

所以真要說到氣運這個東西,辛先生才真真正正算得上天選之子。

他坐在桌子上,捏了旁邊一塊點心,一邊吃一邊說道:“反正咱倆是一夥兒的,陛下要是想幹掉我,你也跑不掉。”

掌教真人嘆了口氣:“或許,我上輩子一定是作惡多端且沒造報應,這輩子的一切都是我應得的。”

辛先生笑了笑,把點心塞進嘴裡後問道:“那個叫陳微微的傢伙,老頭兒你救了嗎?”

掌教真人道:“非但救了,我還準備練一練那號稱不死魔功的三重蟬。”

這話一說完,辛先生的眼睛驟然瞪大,溜圓溜圓的。

“老頭兒,你是瘋了?!”

辛先生從桌子上跳下來,跑到掌教真人面前,看著掌教真人的眼睛問:“你到底想幹嘛?”

掌教真人一臉雲淡風輕的說道:“只是好奇,是何人所創,如此自信的能想的出不死魔功這般名字來。”

辛先生急切道:“你自己多大了你心裡沒數?”

掌教真人道:“有數,所以才想試試,過幾年我沒準就嗝屁了,那時候我再想見識一下還見識個毛?”

他說:“趁年輕。”

辛先生氣的臉都紅的發紫,紫裡還透著青。

“無妨。”

掌教真人看他這個樣子,微笑著說道:“你不是著急了嗎?我死的快些,你就不必那麼著急了,都是你的。”

“老牛鼻子!”

辛先生一指掌教真人的鼻子:“你是不是故意求死?!”

掌教真人嘆了口氣:“我是無敵所以寂寞,我又不是無敵所以傻批。”

他指了指門外:“你現在先去臻元宮裡見陛下,午飯之後,我們就要啟程往雲州去。”

辛先生轉身就走:“我現在就去給你告狀。”

掌教真人無所謂的說道:“告狀怎麼了,陛下又打不過我。”

辛先生腳步一停,回頭看向掌教真人:“你這把年紀了,能不能.......”

話沒說完呢,掌教真人就搖頭道:“不能,我說過了,我所修的不是道家的自然道法而是自在道法,所謂自在道法......”

他話沒說完呢,辛先生已經罵罵咧咧的走了。

所謂自在道法,那還不就是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這些話,辛先生是聽的耳朵裡都起繭子了。

半個時辰之後,臻元宮,御書房。

辛先生快步走到書桌前邊,然後啪的一聲一巴掌就拍在了書桌上:“那老頭兒你到底管不管?”天子抬起頭看了辛先生一眼,只是一眼,辛先生就連忙低下頭,然後用手擦著自己剛才拍的地方。

他說話的語氣,也立刻就柔和了下來。

“那老頭兒練了所謂的不死魔功,那東西我懷疑就是奇毒,誰練了都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天子看著手裡的奏摺,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你在派人把陳微微送回奉玉觀的時候,你可曾想過老真人他或許會試一試這所謂的不死魔功?”

辛先生臉色微微一變。

天子不緊不慢也沒什麼感情的說道:“若你沒有想到這一點,那顯然是你無能,既然是你自己無能,你為何要在朕面前大呼小叫?又是誰給你的膽子跑來拍朕的桌子?”

辛先生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表情也從剛才的有些生氣變成了唯唯諾諾。

天子繼續說道:“沒想到過這一點是你無能,若你想過這一點,以你對掌教真人的瞭解,自也會想到他若見了那所謂的不死魔功必感興趣,那你為何又要把陳微微送到歌陵來?那便不是你無能,而是你無情。”

辛先生已啞口無言。

天子把批閱好的奏摺放在一邊,這才看向辛先生:“你剛才拍朕的桌子,是想責罵朕?”

辛先生:“臣萬萬不敢,臣只是......”

天子道:“只是仗著朕對你的偏寵所以為所欲為?仗著你知道自己將來必是大玉天子而肆無忌憚?”

辛先生:“臣萬萬不敢,陛下瞭解臣,臣怎麼可能有這般心思,臣冤枉啊陛下.......”

天子:“你還敢在朕面前大呼小叫?”

辛先生:“我......”

天子:“你給朕蹲下!”

辛先生立刻就蹲那兒了,雙手還下意識的抬起來揪著自己耳朵。

這個樣子,就好像一隻喝多了的老鼠竟敢在貓面前吹胡子瞪眼,結果貓只看了這只老鼠一眼,老鼠就立刻被打回原形。

“你自己無能,這次可能會害了掌教真人。”

天子的語氣逐漸變得肅然起來。

“下次你再無能,你要害了的可能就是大玉江山,江山不是一條河一座山,江山是億萬黎民......你一時無能害的是你身邊親近人,你一世無能害的是天下百姓。”

辛先生蹲在那,臉色已經有些發白。

他,在雲州城答應了林葉的請求,決定把陳微微送到歌陵的時候,確實沒有考慮過這些。

天子緩緩說道:“你做事只顧一時,且做的時候別說考慮什麼天下大局,連自己身邊親近之人都未曾考慮過,你還有臉到朕面前告狀?”

天子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不大,可是每一個字都好像是一聲炸雷,就在辛先生心裡炸響,也在辛先生的腦子裡炸響。

天子起身,緩步走到辛先生面前低頭看著這個年輕人,這個他親自選擇的繼承者。

“大玉會不會葬送在你手裡那是將來的事,你還不是大玉天子呢,但若因為這件事而導致掌教真人出了什麼意外,你覺得,你此生餘下來的日子,可有一天心裡會好受?”

辛先生從蹲著,變成跪了下來。

“朕知道你會來,朕也想到了你會幹什麼,甚至想到你的理直氣壯。”

他低頭著辛先生道:“朕甚至在得到訊息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陳微微身上的魔功必會引起掌教真人好奇。”

聽到他說出這句話,辛先生猛的抬起頭,他沒有說話,可他眼神裡已經表達出了他想說的話。

他想問天子,既然陛下已經預料到了,為何不阻止?

天子看出了他眼神裡的意思,但天子並不在乎。

“你想問朕,既然朕想到了為何不攔著些?”

天子說話的聲音還是那麼輕,也沒有什麼濃烈的譏諷語氣,可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個耳光狠狠的打在辛先生臉上。

天子說:“那是你做的事,你的選擇,朕為什麼要一直替你擦屁股?朕為什麼要一直為你的愚蠢而費盡心思的找解決辦法?”

辛先生咬緊了嘴唇。剛才進御書房時候他那不羈的樣子,哪裡還能在他身上看到一絲一毫。

“朕說過喜歡你的性子,但朕也說過,朕只是喜歡你性子裡的樂觀和無拘束,但朕討厭的也是這些,因為樂觀和無拘無束再進一步就是不負責。”

“涉及到了掌教真人的生死,你還是用那種近乎於無所謂的嬉皮笑臉的方式來找朕,朕該怎麼評價你?說你比朕還無情?若這樣說,你服氣嗎?”

辛先生沒有回答,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回答。

“朕瞭解掌教真人,你也瞭解掌教真人。”

天子回到書桌後邊坐下來,翻開了下一份奏摺。

“所以,如果你真的擔心他,那你就想想自己現在該去做什麼,而不是理直氣壯的來問朕,希望朕做點什麼。”

辛先生叩首道:“臣,明白了。”

天子道:“希望你明白吧,但朕並不覺得你會明白什麼,你好自為之。”

辛先生起身,又俯身拜了拜,然後才轉身出了御書房。

走出房間的那一刻,辛先生第一次想狠狠的給自己一個耳光,哪怕剛才天子用語言已經狠狠的給了他上百個耳光。

是啊,現在的他,憑什麼發脾氣?

他本該想到這些的,可他想都沒有去想。

“別在門口站著了。”

天子的聲音在辛先生背後傳來。

天子語氣依然那麼平緩的說道:“朕也知道你一會兒會想到什麼,你會想著,你當時想不到的事,林葉當時是不是想到了。”

天子道:“若你這樣想的話,那你還真是個薄情寡義的人,真是個出了什麼事都先想著如何把責任推卸給別人的人。”

辛先生心裡一震。

是啊,如果剛才不是陛下先說了這些話,那他下一刻要想的可能真的就是當時林葉想到了沒有。

可是,林葉為什麼要想到呢?

相對來說,掌教真人固然重要,可林葉並不熟悉掌教真人,甚至都沒有見過掌教真人一面。

陳微微才是林葉的朋友,是和林葉有牽連的人,掌教真人不是。

所以那時候林葉才會小心翼翼的問他,能不能把陳微微送到歌陵救治。

辛先生在這一刻,心裡不得不苦笑一聲。

是啊......林葉想到了,一定是想到了,但他沒法說出口,因為他確實想救陳微微,因為他確實以為掌教真人無所不能。

因為林葉真的不瞭解掌教真人啊,整個大玉之內,誰不覺得掌教真人是無所不能的?

辛先生臉上有些火辣辣的疼,就好像真的已經被抽打過千百次了一樣。

這樣的我......將來真的可以做一個合格的大玉天子嗎?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般放蕩不羈的性子,會在這種時候如此的難受起來也害怕起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以前天子說過那麼多次讓他遇事要三思後行他都沒有在意過,這次卻如此的刻骨銘心。

思考片刻後他懂了,為什麼這次他會難受會害怕。

是因為.......掌教真人可能真的會因此而死。

外邊的人對掌教真人的身體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一直都有猜測,可他不必去猜測。

他是那為數不多的,知道掌教真人身體確實已大不如前的人之一。

腦海裡,又浮現出了掌教真人之前的那句話。

“也許過幾年我就死了,都嗝屁了我還練個毛?”

他轉身,猛的掠了起來,像是一道紅色的雲,迅速的飛出了臻元宮。

御書房視窗,天子就坐在那往外看著,手裡的筆已經下意識的放下了。

“觀主大人他會改的。”

古秀今在天子身邊輕聲說了一句,也只是一句,第二句都不敢說,作為內侍,其實一句他也不該說。

天子沉默片刻,再次拿起硃筆。

“朕做的夠多了,朕欠的也夠多了,欠很多人的,唯獨不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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