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

金勝往站在那看著這一地的屍體,甚至沒有一絲絲情緒上的波動,好像都在他預料之中一樣。

風光無限的秩序樓,只存在了幾個月而已,就變成了這一地的屍體。

他倒也不是神仙能算到這一切,是因為他太瞭解謝夜闌。

那是他啟蒙的孩子,但有些事無需他來啟蒙,甚至在他察覺到那個幾歲孩子內心的陰暗後,不得不生出幾分懼意。

他從來都不提和也郡王府的關係,不僅僅是因為業郡王不爭氣,說出來會被人嘲笑。

還因為,他不想和謝夜闌這位世子扯上一點關係,一個才幾歲的時候就心如惡魔的人,他恨不得從不相識。

這些覺得能從謝夜闌手裡得到好處的江湖客,必然會是如此下場。

“大人......”

唐久在金勝往身邊壓低聲音問:“這案子該怎麼結?”

金勝往沉默片刻後回答:“你不是最擅長這個麼,還能怎麼結。”

唐久在心裡嘆了口氣。

按照江湖仇殺來結案,然後釋出懸賞通告,這就是雲州府查辦有關江湖案件的程式。

什麼時候那貼在大街上的懸賞公告被風吹雨淋的爛了,這案子也就沒有人會在意了。

萬事都耗不過一個拖字,只需要一年時間,百姓們就想不起這事了。

況且,這事又和百姓無關,所以也不會有人逼著府衙給個交代。

唐久又問了一句:“大人,城主府那邊需不要報備一下?”

金勝往一擺手:“你去吧。”

唐久楞了一下,心說大人你這就不對了,這不是逼著我罵你八輩祖宗嗎。

就在這時候,有捕快從遠處跑過來,看起來氣喘吁吁,像是跑了很遠的路。

“大人,又出命案了。”

人還沒到話就到了,也是因為這句話,金勝往和唐久不約而同的抬起手,在太陽穴上揉了揉。

“又是哪兒?”

“城南,死了個人。”

“死了幾個?”

“一個。”

“一個啊......那還好......”

城南城東都是貧苦人家住的地方,尤其是城東挨著碼頭那邊,更亂。

潑皮無賴成群結隊,今日偷盜明日搶劫,但他們大部分都沒有殺人的膽子。

“殺人的抓到了。”

那捕快又說了一聲。

金勝往和唐久對視一眼,心說雲州還有這麼容易就破了的命案?

“死的是誰?殺人者又是誰?”

唐久立刻就問了一聲。

那捕快道:“死的是秩序樓的當家之一,叫江秋色,也是雷總捕妹妹的大徒弟。”

這話一出口,金勝往和唐久同時看向那捕快,又同時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

“這他媽......”

唐久看向金勝往罵了一句街的金大人,金大人可是斯文人啊。

金勝往沉默片刻後說道:“這樣吧,你先去看看什麼情況,我去一趟城主府。”

唐久連忙點頭:“遵命。”

如果讓他選擇的話,他寧願去看看死人,也不願意去和那新來的城主打交道。

他問那捕快:“怎麼抓到的人?”

那捕快叫梁金來,跟在唐久身後回答:“大人,那幾個潑皮就是城南的人,殺了人之後,拿了銀票去瀟灑,這種事最好查,屬下只是隨便讓人放訊息出去問問,結果不到半個時辰,就有賭場的人來回覆屬下。”

唐久滿意的點了點頭:“案子是誰在盯著?”

梁金來

道:“是邢副總捕。”

唐久笑了笑。

那位新城主大人來了其實也有好處,比如,金大人被放出來了,那位趾高氣昂了幾天的邢副總捕,又學會夾起尾巴做人了。

“走吧。”

唐久吩咐一聲,然後就接過來手下遞給他的馬韁繩。

他們到了城南的時候,卻不見那位邢副總捕,問了問在守的人,說是邢副總捕擔心事情會出什麼意外,先把犯人押去牢房了。

唐久往四周看了看:“屍體呢?”

留下的捕快連忙回答:“邢副總捕一併帶走了,他擔心會出什麼大事,畢竟那是秩序樓的當家。”

“邢副總捕帶多少人押送犯人?”

唐久問。

留守的捕快道:“帶了三五個兄弟,此時大概已經快到衙門了,大人應該能碰上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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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久聽到這句話,心裡驟然覺得不對勁起來。

他們來的路,自然是從衙門到這最近的路,邢朝雲不該不知道,所以確實能碰上才對。

“留兩個人在這等著,其他人跟我走。”

唐久一招手,帶上人往回追趕。

此時此刻。

在城南一個偏僻的小院裡,邢朝雲一腳把面前的潑皮踹翻在地。

那潑皮嚇得臉色都白了,爬起來又跪下,不住的磕頭。

邢朝雲的臉色也很難看,那是憤怒,那是不甘。

他過去一刀將那潑皮的人頭砍下來,然後就陷入沉默。

四周幾個戒備的捕快看著他,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擔憂。

“大人,這樣會不會暴露。”

有人輕輕的問了一句。

邢朝雲這才緩過神來,眼睛的血絲卻還沒有退去。

就在這時候,一道黑影掠過來,悄無聲息的落在院子正中。

正是那黑袍人。

他問:“發信號是什麼意思?”

邢朝雲俯身道:“東家......出,出大事了。”

黑袍人問:“什麼大事?”

他以為邢朝雲說的是秩序樓裡的事,所以還沒有太在意,他離開秩序樓後就去了一個重要的地方,看到訊號才趕來。

“少主......少主沒了。”

邢朝雲嗓音發顫的回了一聲。

黑袍人愣在那。

良久後,黑袍人問:“他......人呢?”

邢朝雲先是指了指不遠處,然後撲通一聲跪下來:“東家,屬下無能,沒能保護好少主,屬下罪該萬死。”

黑袍人看向屍體所在,蓋著一張白布,他本以為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邢朝雲跪在哭著說道:“請東家處置我吧。”

黑袍人走到屍體旁邊蹲下來,似乎是想把白布掀開看,可是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十多年前,我答應過他,會好好保護他......”

黑袍人自言自語了一聲。

邢朝雲聽到這句話,再次叩首。

知道江秋色身份的人不多,黑袍人當年是救出江秋色的策劃者,而邢朝雲也在場。

連駱神賦他們都不知道江秋色身份。

“不怪你......不怪你。”

黑袍人起身,他沒有再說什麼,背對著邢朝雲,可是看得出來他肩膀都在發顫。

又不知過了多久,黑袍人一聲悲嘆:“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他啊......”

眾人都不敢說話,連呼吸都刻意壓的很輕。

黑袍人回頭看向邢朝雲:“你們走吧,這裡交給我處置。”

邢朝雲起身:“是。”

他不敢再多說什麼,也不敢再看江秋色的屍體。

十多年前,宗主被殺,黑袍人出現,說他是宗主好友,出謀劃策救出少主。

這十餘年來,黑袍人就是少主的師父,不管是武藝還是見識,都是黑袍人在暗中教他。

本以為,十餘年後這場佈局,能把少主送到明面上去,能為死去的人報仇。

現在,一切都成了一場空。

黑袍人回頭看了一眼邢朝雲等人,忽然一揚手,袖口裡飛出去幾道暗器。

那幾個捕快瞬間倒地,每個人都被擊穿了後腦。

邢朝雲肩膀上中了一下,往前撲倒後,回身看向黑袍人。

黑袍人道:“若不如此,你不好解釋,你還要在府衙潛藏下去。”

邢朝雲趴跪起來再次叩首:“多謝東家相救。”

他起身,猶豫片刻後,找了條繩索,把捕快的屍體都綁起來,拖拽著離開。

黑袍人把江秋色的屍體抱起來,一躍而起。

與此同時,契兵營。

林葉正帶著士兵們在訓練,聽到招搖鈴聲回頭看,見陳微微的馬車從大門外進來。

不多時,馬車在校場旁邊停下,陳微微下車,看向林葉的時候,臉上是一種很奇怪的笑意。

他朝著林葉走來,林葉看著他,覺得今天的陳微微有些不對勁。

陳微微走到林葉面前,笑著說道:“你猜我去哪裡了?”

林葉道:“不猜。”

陳微微不生氣,還是笑著說道:“我回去看了看我父親。”

林葉沒什麼反應。

陳微微道:“和他聊了好一會兒,吃了他做的湯麵,你說的沒錯,他很固執,還是那個味道。”

林葉:“給錢了嗎?”

陳微微皺眉。

片刻後,他又笑了起來:“你不用故意激怒我,我以後也不會再故意找你麻煩。”

林葉:“然後?”

陳微微道:“然後我還問了父親,既然他那麼喜歡你,為什麼沒打算收你做乾兒子。”

林葉看著陳微微。

陳微微道:“我勸他說,如果你想,不用顧及我的感受,畢竟有一個做契兵營將軍的乾兒子,也是給我們老陳家臉上爭光。”

林葉還是看著陳微微。

陳微微道:“畢竟,你很爭氣,他也喜歡爭氣的孩子。”

說到這,他笑的更加詭異起來。

他說:“好在,我也很爭氣。”

林葉:“你是不是中毒了?”

陳微微道:“你不用這樣看我,你說的對,我以前確實有些過分,那又不是他的錯,我生氣的,大概只是他不爭氣。”

“做父親的不爭氣,那做兒子的爭氣就好,街坊四鄰看不起他,那我就更爭氣一些,讓街坊四鄰不敢看不起他。”

陳微微抬起頭,看著天空。

“他兒子是上陽宮的藍袍神官了,以後還會是紅袍神官,連他的租客都是契兵營的將軍,誰還敢看不起他?”

陳微微把視線從天空收回來,看向林葉:“另外,我把他接回我家了,我以後每天回家去住,這一年來,謝謝你替我照看他。”

林葉:“不客氣。”

陳微微抱了抱拳。

然後轉身走了,走幾步又回頭:“不過,找個機會,我們之間還是應該再切磋一下,畢竟我說過,我閉關出來後,你欠我的一天一拳,我得要。”

他說完後笑著走了。

在他轉身的那一刻,林葉依稀是在他眼中,看到了有一抹紅一閃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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