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懷第三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還盤坐在水池中,而神殿裡卻一片狼藉。

原本圍坐在水池邊“嗡嗡嗡”的一眾僧侶們,倒的倒,歪的歪,全都躺了。

有些人暈了過去,有些人抱頭打滾,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桑傑上師坐在銅缽旁,雙眼緊閉,面色慘白,眼皮子底下眼珠不停的轉動。

只有兩個人還站著,一個是儺雲,一個是優缽娜。

儺雲的臉色也很不好看,雙唇微微顫抖,嘴中唸唸有詞。

而優缽娜面色凝重,直勾勾地看著坐在水池中的張懷。

張懷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身體很是虛弱。

兩條腿不聽使喚,身子往後一倒,躺倒在了水池中。

水池不深,將將沒過膝蓋,可人躺在裡面就淹過鼻子了。

張懷暗道不妙,頭掉了沒死,難道要在過膝的水裡悶死?

這時優缽娜飛竄過來,將張懷拉出了水。

倒在優缽娜的懷中,張懷聞到了一股沁人的幽香。

優缽娜輕聲問:“你剛剛看到什麼了?”

張懷從迷醉中回過神,轉了轉眼珠心想要不要把剛剛見到的告訴優缽娜呢?

優缽娜見張懷不語,沒有追問,道:“待會兒上師問起,你就說見到了女神苦西梨,向她叩拜,她賜你蓮花瓣,摩頂受戒。”

張懷不懂優缽娜為什麼要讓自己說這些,抬眼望了望她,兩人的眼神相碰。

優缽娜纏著黑色的紗巾,柔美端莊的臉如皎皎明月,雙目如星辰,比張懷曾見過的女子都要貌美。

兩人對視了一瞬,優缽娜眼神有些閃爍,別過臉去,將張懷抱著從水池中帶了出來。

雖然是女子,可是她力氣驚人,抱起比自己大一號的張懷絲毫不費勁。

在空地上坐下,張懷見其他僧人倒的倒歪的歪,有些還痛苦抱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剛剛到底怎麼了?”張懷小心問道。

優缽娜沒有回答,這時神殿中又傳來了“咚”的敲缽聲。

桑傑大師睜開眼睛,念了一段靜心咒,神殿中狼狽的狀態漸漸消散。

倒在地上的僧人紛紛醒來,抱頭打滾的也都恢復了正常。

他們帶著驚恐的眼神望著張懷,彷彿在看一個怪物。

“三藏,你剛剛見到了什麼?”桑傑對張懷問道。

“我…”張懷想了想,實話應該是不能說的,沒法解釋,地鐵、絲襪,這些詞在這個世界的語言中都不存在。

他看了看一旁的優缽娜,道:“我見到了苦西梨女神,向她叩拜。她…她賜予我蓮花花瓣,還對我摩頂受戒。”

這話一說完,神殿中一片譁然。

在辨識儀式中,見到這樣的場景,便意味著和女神心意相通,可以跳過苦行僧階段,直接成為古魯。

儺雲也從震盪中恢復過來,道:“優缽娜,剛剛你是不是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是照著你的話去說的吧?辨識儀式中妄語妄言,可是要拔舌割唇的。”

優缽娜道:“是不是真的,你看看女神的雕像,不就知道了嗎?”

眾人聞言,朝著水池中的苦西梨女神雕像望去,便看到女神左手捏著的含苞待放的蓮花,此時花瓣向外張開,竟盛開了!

蓮花綻放,意味著張懷不僅僅是古魯,而是直接擁有了成為尊者的資格。

薩丁神廟上千名僧人,尊者的數量不過百人。

這其中還包括刑殺尊者、藥師尊者、火工尊者等沒有資格參加辨識儀式,空有尊者頭銜的下等婆羅門。

許多苦行僧修行一世,最多也不過到古魯的境界,一輩子無法與神靈心意相通。

但也確實有人天賦異稟,天生便能通靈通神,這樣的人便有仙人之姿。

桑傑見狀心中大喜,想他自己當初苦修十年才成為尊者,這個三藏果然不同凡響。

當然,張懷只是有了成為尊者的資格,並不具備尊者擁有的神通之力。

“蓮花既開,意味著女神已經認可了你的阿賴耶識。三藏,從今以後,你就是薩丁神廟的僧人了。不過,雖然你有尊者之格,但你畢竟從未有過修行,你還是要從苦行僧開始,一步步攀登。以後,你拜我為師跟著我修行吧,只要勉力堅持,終可修成正果。”

桑傑的語調儘量保持平靜,以掩飾內心的喜悅,可他的話在其他僧侶祭司耳中不啻於驚雷。

桑傑上師竟然要收這個達利特為徒?

在成為上師後,桑傑就不再收徒傳道,專心於祭祀、修煉和神廟的各項事務。

授課傳道的事,都是交給下面的大祭司負責。

神廟幾個大祭司大部分都是桑傑上師的徒弟。

桑傑一旦收徒,豈不是和這些大祭司都平輩了嗎?

眾僧侶議論紛紛,有些湊到桑傑上師跟前耳語,望他三思。

但桑傑不為所動,只是盯著張懷,看他的反應。

沒想到歪坐在地上的張懷卻面露難色,摳了摳臉道:“這個…我要考慮考慮……”

來到這個世界還不足一天時間,就歷經數變,腦袋掉了又裝上,現在又要收徒,他可不是要冷靜下來考慮一番麼。

神殿裡又是一片譁然。

成為桑傑上師的徒弟,就意味著他擁有了繼承神廟最高領袖的資格。

他也從一個牲畜般的達利特,成為了最為高貴的上等婆羅門。

這樣的事在三大世界的歷史上不能說沒有,但也絕對是屈指可數,可以被記載入往事書的。

可這個達利特竟不識好歹,說要考慮考慮!

儺雲氣憤極了,讓一個達利特參加辨識儀式已經大不合禮,現在他又在這裡輕佻妄語,大放厥詞。

放在過去,儺雲恨不得用一個閻魔壇荼印,結合失心咒,讓這傢伙變成白痴。

可是他剛剛端坐在水池中,突然爆發出的強大精神能量,幾乎讓整個神殿的人神志崩潰。

這樣強大恐怖的神識爆發力,儺雲只在仙人的身上見識過。

他心中也不禁打鼓,難道他真的是來自東方大陸的神靈?

再看向站在一旁的優缽娜,這個來自東方淨琉璃世界的神秘遊方僧處處幫他,讓儺雲的心中疑竇叢生。

就在眾人反對的反對,勸導的勸導,疑慮的疑慮時,桑傑上師卻道:“好,我給你時間去考慮,考慮好了以後告知我你的的選擇。這段時間你就住在神廟的大腳印閣,女神已賜你尊者的名號,當入冊,食祿。你自他世界而來,我就許你尊號自來。以後你就是三藏自來尊者。”

雖然說給張懷時間考慮,可是一系列入冊、食祿、封號的動作,擺明是吃定張懷了。

反正你留在神廟裡,走也走不掉,總有一天你要屈服做薩丁神廟的僧人。

張懷心想,既來之則安之,先弄清楚是個什麼情況再說。

其他人雖然心懷微詞,可桑傑上師在神廟中有至高無上的權威,他這麼說其他人也無法。

一旁的優缽娜用腳蹭了蹭張懷,輕聲道:“快拜謝上師,允你入冊食祿,還賜你法號。”

張懷哦了一聲,拜倒在地,“謝謝你桑傑上師,我會好好考慮考慮的。對了上師,我想問一下,做了神廟的僧人,可以結婚娶老婆嗎?”

桑傑微微點頭,道:“愛慾姻緣乃人之本性,若無婚嫁,你我從何而來?自然是可以尋找伴侶,結婚生子的。”

這麼一聽,張懷覺得做個神廟的婆羅門僧人還是很不錯的。

神廟裡的女僧人不少,估計有不少就是夫妻結伴修行。

其他大祭司看著張懷,紛紛搖頭嘆氣,這叫什麼人啊。

儺雲更是氣得哼了一聲,冷冷道:“想要在修行之路上攀登不停,第一件事就是絕除情慾,這點都做不到,談什麼修成正果!”

說完,儺雲就拂袖而去,他怕自己再待一會兒,忍不住要對這個三藏使用失心咒。

在神殿角落裡的尤博厲緩緩醒來了,便聽到桑傑上師說,“尤博厲尊者,你帶三藏自來尊者去大腳印閣,給他安排一個安身之處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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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博厲甚是迷糊,剛醒過來怎麼三藏大師就變成尊者了?

不過他沒有多問,晃了晃腦子,爬起身來到張懷跟前,將他扶起背在背上,離開神殿去往大腳印閣。

…………………………

“尤博厲,剛剛在神殿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我一醒過來大家都倒了?”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進入休定的狀態中,將身心奉於女神。結果,一股強大的摩耶之力將休定的狀態擊碎,我…我就暈了過去。”

“什麼叫摩耶之力?”

“摩耶之力是塑造這個世界的偉力,是梵的根本之力,是…我…我只是個刑殺尊者,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

張懷伏在尤博厲寬闊的後背上,一邊朝著大腳印閣而去,一邊提出自己的疑惑。

難道他的身體裡面真的潛藏著什麼了不得的能量?過去怎麼沒發現啊。

張懷心想,以後問問桑傑老頭吧,他是神廟的老大,他肯定很清楚。

“喂尤博厲,我現在和你一樣,也是尊者了!”

“三藏大師果然是東來的神靈,一日的辨識,已抵過我畢生的修行。您趴好了,別掉下來…”

尤博厲語氣誠懇,態度謙恭,讓本來微微有些得意的張懷,倒也沒了興致。

前路茫茫,來到這個異世界,未來究竟會如何呢?

而尤博厲則在心中感嘆,自己三十多年的修行,連參加辨識儀式的資格都沒有。

人與人之間,的確天差地別。

就這麼揹著張懷來到了神廟東面的大腳印閣,這裡是神廟客人落腳的地方。

從院門進去,在場院正中央的青石地面上,有一個深深凹陷進去的巨大腳印。

尤博厲指著腳印解釋道:“這是毗溼奴大神的化身羅摩踩下的腳印,他在綠鏡湖斬殺了十頭羅剎羅波那。”

張懷看著這腳印,道:“羅摩是瘸子嗎?怎麼就一隻腳?”

尤博厲語塞,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樣的問題,只好不語。

在大腳印閣的一間石屋內安頓下來,這屋子比之前張懷待著的石屋要大上很多。

屋內的裝飾倒是別無二致,四壁精美的浮雕,屋頂上華麗的油彩神像,不知耗費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

安頓好張懷,尤博厲躬身準備離開。

張懷拉住他,問道:“尤博厲尊者,你有老婆沒有?”

這個問題問得尤博厲老臉一紅,在神廟中眾僧人說話、行事都有很重的規矩。

他們的語言中有大量的敬語、尊稱、謙辭,生怕在神廟中褻瀆了神靈。

這個三藏倒好,說話大喇喇毫無顧忌,卻又拿他沒什麼辦法。

“沒有。”尤博厲搖頭,“我是刑殺尊者,是不能婚娶的。”

刑殺尊者主祭祀殺生,也負責對犯法破戒的僧侶執行戒律。

一生殺氣濃厚,全身心奉獻於神靈,不得婚娶。

張懷又問:“那神廟裡是不是有聖女?她們…她們是做什麼的?”

在喬達的記憶中,一直對去年排燈節上見到的那位聖女念念不忘。

張懷也好奇,寺中有女僧,那聖女又充當什麼角色?

尤博厲道:“聖女就是未來女神的化身,也是女神在世俗世界的象徵。待到女神的上一個化身坐化,神廟的聖女就要去無垢城參加辨識,被選中的就會成為下一世女神。”

張懷心想,原來不是我想的那樣……那這樣說來,聖女還真的挺神聖的。

“那如果供奉的是男神呢?”

“那就是聖童了。”

張懷又問了尤博厲一些問題,不過尤博厲總的來說是個大老粗,很多東西都說不清楚。

而張懷的本地語言掌握的也不好,一些深奧的問題溝通起來很費勁。

加上精神疲倦,尤博厲一離開,他就倒在床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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