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南方,正值日初冬,雖江風依舊撲面,卻不顯潮溼,不過半夜有些寒冷,兩人就著幾床蘆葦席便在江堤上和席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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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時分,湯皖驀地醒來,聽著大牛正在死睡,打著鼾聲,不禁想起小時候夏季在外婆家門口的大堤上乘涼的景象,只不過又迅速被周圍的荒涼拉回來現實,頗有“江楓漁火對愁眠”的感慨!

天矇矇亮的時候,直到聽到割蘆葦的嘈雜聲才醒來,湯皖站在原地最後看了一眼江邊蘆葦蕩,收起了思緒,叫醒大牛,便轉身循著原路返回縣城,然後直奔大牛老家王家壩。

大牛一聽終於要回老家了,整個人止不住的激動起來,雖未發聲,但臉上的表情早就說明了一些,眼眶都變紅了,雙手似乎在顫抖。

家鄉大河發難,養不活人,十三歲便與同鄉出門討生活,遠赴千里之外的平津,五年時光已逝,同行者五,四者皆故,獨留一人,如今得以返還家鄉,怎能不高興?怎能不激動?

兩個人吃完早餐,先買車票到居巢,然後在轉車到廬州已經是中午時分。中飯在車站隨便湊合了一下,下午繼續從廬州出發到霍邱,已經是傍晚了,於是在就地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坐車出發到阜南,在縣上經過多方打聽,順著老鄉的指點,走了幾個小時才終於找到了去大牛老家王家壩的路。

千里淮河剛好在王家壩這個地方打了個轉,隨後自北而去,因此在轉彎的地方水勢異常迅猛。此時正值初冬,乃是枯水期,河面顯得波瀾不驚。若是夏季梅雨季節,淮河上游水勢過大,洶湧的洪峰蠻不講理,一路橫衝至王家壩拐彎處,極容易造成此地潰壩。則王家壩周圍的幾個鄉鎮立馬變成蓄洪區,低窪處的大片良田全被淹,農民全年顆粒無收。

湯皖跟在大牛後面,走在淮河的岸邊,放眼望去,一片荒蕪,心裡不禁疑問,莫非今年大河又氾濫?

走著走著,便遠遠的看見前方的大河一個急轉彎直往北走,大牛興奮的像個孩子般,則是張開雙腿,撒開腳丫子就往大河拐彎處跑,江風把大牛的衣服吹得嘶嘶作響。

看著大牛慢慢變小的身影,湯皖慢慢嘆出一口氣,卻也為大牛感到高興,至少活著回家了不是麼?有多少人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裡,身亡於何處而不得志知,棄家人於思念而不顧!

大牛的身影雖然變得很小,但是卻能清楚的聽見在大喊道:

“娘,俺回來了,俺回來了!”

似乎並沒有得到回應,大牛站在堤岸上,依舊在扯著嗓子,嘶吼道:

“娘,你去哪兒了?”

“娘,牛娃子回來了!”

..........

久久無人回應,湯皖頓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收起了閒庭漫步的心思,快速向大牛那裡跑去,等走近了,才看到在堤岸背面,哪有什麼人家,倒是能看到有土牆磚瓦存在的痕跡。

大牛在殘垣斷壁裡四處翻找,整個村落沒有一處安好的房屋,從這頭走到那頭,邊走邊喊:

“俺是牛娃子,娘你去哪裡嘞?”

找了個遍也沒找到一點有用的東西,大牛忽然“哇”的一聲就跪在門前的一顆枯樹前,抱著枯樹幹大哭。

“娘,俺回來了,牛娃子回家了,你哪兒去了?”

“四斤嬸?”

“虎子娘?”

“你們都去哪兒了?”

........

湯皖面對這樣的場景實在看不下去,忍著心裡的悸動,背過身去,就看一個在河裡划著船捕魚的老丈。

用手裡的杆子把嘴裡含著魚的鸕鷀輕輕一挑,鸕鷀就站在杆子上,老丈順勢掐著鸕鷀脖子,把嘴裡的魚倒出來,再賞一條小魚給鸕鷀吃。

湯皖對著捕魚老丈喊道:

“老丈,麻煩問個事情!”

捕魚老丈摘下草帽,向岸上看來,問道:

“年輕人,問啥事情?”

湯皖往前走幾步至岸邊,高喊道:

“這裡是不是王家壩?”

捕魚老丈一邊把鸕鷀放到水裡,一邊答道:

“是的!”

見地方沒錯,湯皖又疑問道:

“村裡人都上哪裡去了?”

捕魚老丈回答道:

“今年大河發大水,王家壩淹沒了,都搬到前面的高破了!”

湯皖頓時心裡一喜,連忙追問道:

“怎麼走?”

這是,水裡一隻鸕鷀偷奸耍滑不幹活,漂在水面上,老丈見此一竿子拍過去,鸕鷀滋溜一下潛入水裡,然後才有空回答道:

“順著河岸往前走,不多遠就能看見!”

湯皖拜別的捕魚老丈,急速的跑到河岸另一邊,大喊道:

“大牛,你家搬家了,你娘不在這裡,在前面!”

大牛一聽,瞬間眸子裡放出精光,連滾帶爬的跑到湯皖跟前,急忙問道:

“這是咋回事?”

湯皖吸幾口氣,平緩一下呼吸,慢慢道:

“今年發大水,這裡被淹了,你娘和同村的搬到前面高坡了!”

大牛一把抹掉眼睛水,拉著湯皖就要往前跑,跑了一會就發現拉不動了,原來湯皖正雙手撐著膝蓋,在大口喘氣。

打前面不遠處來了一個人,大牛定睛一看,立馬歡呼道:

“王爺,王爺,俺是牛娃子!”

那個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喊道:

“牛娃子,可是王大勝家的牛娃子?”

“是嘞,是嘞!”

大牛像風一樣,跑過去,湯皖緊隨其後,面前的人是個頭發白了的老頭,正雙手扶著大牛的肩膀四處打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道:

“真是王大勝家的牛娃子嘞,這麼些年你是去哪裡了?信也不寫一封?你娘整天嘴裡唸叨你!”

大牛趕忙問道:

“王爺,俺娘在哪裡嘞?”

“你弟弟生病了,你娘在家熬藥嘞!”

大牛一聽瞬間著急起來,順著王爺手手指的方向,著急忙慌的跑去,跑了幾十米過一個彎子就看到堤壩下一個幾十戶人家的村落。

大牛站在堤岸上,對著村子方向,吼道:

“娘,牛娃子回家了!”

“娘,你哪兒嘞?”

大牛的聲音響徹全村,稀稀疏疏的從房子裡出來一些人,順著聲音往堤岸上看,就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正在扯著嗓子賣力大喊。

村裡有人問道:

“你是哪家的娃?”

大牛回應道:

“俺是王大勝家的!”

村裡人頓時變得激動了,大牛一行五人出去幾年,了無音訊,都以為死在外邊了,不然咋會連個訊息都沒有。

這個時候的左右隔壁鄰居情義真的是如遠親不如近鄰一般,大家關係相處比較好,有什麼能幫的都會互相幫襯著,見王大勝家的娃找回家了,也都跟著高興。

有人趕緊跑去大牛家,敲門道:

“大牛他娘,你家牛娃子回來了,在大堤上嘞!”

大牛娘之前就聽見像是大牛的聲音在喊,以為是幻覺,不成想真是自己娃回來了,立刻放下手裡的藥罐,急吼吼的跑出門來,對著大堤喊道:

“牛娃子,你在哪裡?”

“牛娃子,娘在這塊呢!”

大牛從大堤上連滾帶爬跑下,跑到他娘面前,“啪嗒”一聲跪下,抱著他娘的大腿就哭。邊哭嘴裡邊喊道:

“娘,俺回來嘞,俺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娘,俺想死你嘞!”

大牛娘蹲下抱著大牛的腦袋,也在嚎啕大哭,邊哭邊用手拍在大牛背上,嘴裡委屈道:

“你這死娃子,死哪兒去了,這麼久也不傳個訊息回家,俺還以為你跟你爹一個樣,死在外面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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