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同學神情嚴肅地從洗手間挪出,步履沉重地挪到了坐在沙發上發呆的徐容跟前。

她沒言語,就那麼定定地立在那裡。

過了幾秒鐘,徐容恍然抬起頭,關切地問道:“怎麼啦?”

和程昱吃過飯回來後,他就一直在思考程昱所說的“表達而非表演”背後蘊含的邏輯。

過去多年的理論學習、影視表演以及舞臺實踐經驗為他創造和合理論以及發聲體系夯實了堅實的基礎,但也到此為止,後續的心理行動體系他有模湖的方向,但他總感覺程昱的表演方式又給他揭示了一個新的方向,或者一套可以借鑑的方法論。

之所以不確定是方向還是方法,是因為他並不清楚程昱的表演依據的到底是“體驗”、“和合”這樣的根本指導理論,還是“替代”、“內在活躍”這樣的具體實操方法。

遺憾的是,程昱自己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表演有什麼特殊之處,而只以為是“老天爺賞飯吃”。

對此,徐容感到遺憾,不是為自身,而是為程昱感到遺憾。

程昱的倚仗或者說表演上的獨到之處,他相信憑著自己深厚的理論基礎和以及豐富的經驗終有一天能夠探究清楚,進而化為自身表演體系的諸多拼圖之一,但程昱終其一生只能憑藉著自我感覺和經驗去利用這種天賦。

程昱不會接他所不瞭解的角色,是出於本身的抗拒,而這種抗拒的根源恰恰是理論的缺失。

理論之於表演,大抵相當於材料技術之於發動機,當第一臺蒸汽機問世,萬里之外的大清也很快鼓搗了出來,但到了高度複雜、精密的航空發動機領域,在缺少相關材料技術的情形下,即使拿到了圖紙也沒有任何意義。

在徐容看來,所謂“老天爺賞飯吃”,實質上也賞了一副巨大的枷鎖。

與之相反,他天賦很差,一路走來靠的都是自己的努力,而今,他已經超越了絕大多數同行。

未來,他也將超越前人。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廣泛分析更多的“程昱”,把個體與生俱來的天賦變成可以“量產”的技術。

將思緒收回,徐容疑惑地看著緊張兮兮的小張同學,不知道她又準備搗什麼蛋。

在他的注目之下,小張同學掀起了粉色的睡衣下襬,指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你聽聽。”

“聽什麼?”

徐容的視線在她的小腹上恍忽了一剎那,立刻明白過來她想要表達的意思,他怔怔坐在沙發上,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自己要當爸爸了?!

他和小張同學對視了幾秒鐘,忙站起了身,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胳膊,讓她坐到了沙發上坐,輕聲道:“你先等著,我去收拾東西,咱們現在立刻回家。”

小張同學眼瞅著徐容快步走到了房間門口,才極為突兀地喊道:“徐老師?”

她完全沒預料到他反應會這麼激烈。

而此時,徐容已經意識到了不對。

他緩轉過頭,疑惑地瞧著一臉緊張的小張同學,問道:“你,前幾天不是才來的大姨媽?”

小張同學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指了指自己的小腹,道:“可是確實懷了啊?!”

“你測了?”

“沒有。”

小張同學掀起睡衣,指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極為篤定地道:“你看,就是懷了呀。”

徐容激動的心情潮水般褪去,又走到小張同學跟前蹲下了,盯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肚子仔細瞧了幾秒鐘,緩緩抬起頭問道:“有沒有可能,是你胖了?”

“我沒有!”小張同學擲地有聲地嘴硬道,“你胡說!”

徐容平復了心情,伸手捏了捏她因為坐著愈發凸顯的小腹,笑著道:“你這個份量,至少得仨月才行。”

“哎呀,徐老師你好煩呀!”小張同學被拉回現實,頗有點惱羞成怒的意味,抄起旁邊的劇本就要離開。

“你幹嘛去?”

“要你管!”

徐容走到窗前,靜靜地望著樓下的停車場,果不其然,過了約摸十分鐘左右,小張同學和宋佚倆人急匆匆地開著GL8離開了酒店。

在這種大喜和大悲的選擇上,小張同學不撞南牆是不可能回頭的,哪怕明知道希望渺茫。

而且徐容可以篤定,小張同學今天大機率不會再過來,驗孕的結果出來之後,她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接受自己確實胖了的現實,而且還是只胖不該胖的地方的冰冷而又殘酷的現實。

為了保證狀態,在劇組期間兩人是分房睡的。

他拉上了窗簾,明天還有的忙。

而此時在另外一間房間之中,抱著半拉西瓜啃的陳萌萌停下了手中的鐵勺,對著手機問道:“那,這件事徐老師知道嗎?”

過了幾秒鐘,她輕輕地點了點頭,道:“好的,沒問題。”

正要結束通話,電話中傳來的叮囑讓她的眉頭輕輕皺起,儘管心中疑惑,可是嘴上她仍習慣性地應著:“好的,張經理。”

結束通話電話,她狠狠用勺子挖了一勺西瓜送進了口中,時節雖是早夏,可是剛從冰箱中取出的西瓜甜而不膩,入口冰涼。

一口西瓜下肚,她想起先前電話中張揚的叮囑,漸漸意識到不對。

事情似乎和往常不一樣。

張揚打電話過來,讓她從劇組的賬上走三十萬給徐行拿一個綜藝。

這無可厚非,公司涉及的公關專案很多,很多費用都不能列支正常科目。

但是張揚最後一句話讓她敏銳地發覺事情的蹊蹺,張揚先是告訴她“徐老師知道”,後又叮囑她“這件事不用特意告訴徐老師”。

徐老師既然已經知道,為什麼又“不用特意告訴徐老師”?

陳萌萌陷入了糾結,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相比於曾經做過徐老師管家的張揚,自己只是個打工的。

如果徐老師本來知道這件事,自己再去說,徐老師會怎麼看自己,打小報告?

可是如果徐老師不知道這件事,張揚的行為就極其嚴重了。

第二天一早,徐容剛走進影棚大門,便遠遠地望見幾個人貓在角落裡有說有笑,他轉過頭,看向一側的王亞芹,問道:“今天有他們的通告?”

他說著,衝著角落裡的陳保國、程昱、倪大虹、王慶祥、王進松等人揚了揚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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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亞芹搖了搖頭,道:“沒有,今天排的是你、程老師和董老師的戲。”

陳保國等人見徐容朝自己這邊瞧,以為要跟自己打招呼,都抬起了手,卻沒成想徐容跟沒注意到他們似的,徑直走向了臨時化妝間。

陳保國和徐容打交道不多,愣愣地瞧著這一幕,詫異地道:“這是幾個意思?”

熟悉徐容的王慶祥呵呵笑著,道:“興許是沒看到吧。”

倪大虹瞥了一眼程昱,又瞧了一眼一直沒說話的國字臉、大眼睛的董永,憋著壞道:“老程、老董,回頭你們可得拿點真本事出來,小刀拉屁股,給他開開眼。”

程昱和董永哪敢應話,王慶祥立刻補充道:“你們別瞧他拿了好些個視帝什麼的,他啊,就理論行,一到真刀真槍就慫。”

王進松本來沒瞧明白怎麼回事,別說董永,就是程昱上去誰拉誰的屁股猶未可知,可是他瞧著倪大虹和王慶祥的神情,隱約明白了怎麼回事。

徐容是近幾年號召力最高的男演員,但程昱和董永都沒和他合作過,而且程昱居住在哈爾濱,而董永定居在杭州,二人平時和同行來往不多,最重要的是,對於話劇演員出身的程昱和京劇演員出身的董永來說,徐容沒有拿到過梅花獎。

王進松見二人光笑卻不言語,湊近了一點,問出了兩個讓二人動搖的問題:“他啊,其實說白了就是運氣好,靠著《潛伏》把獎項給包了個圓,誰上誰不行?退一萬步說,除了《潛伏》,他還有其他作品獲得過大獎嗎?”

在二人思考之際,陳保國語重心長地感慨道:“畢竟才二十六歲,年輕一代第一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

程昱和董永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疑惑,王進松、陳保國說的都有道理,可是人的名樹的影,徐容真有他們說的那麼不堪?

“不信你們問祖鋒,他們倆熟。”

一直沒吭聲的祖鋒沒想到陳保國會把問題拋給自己,知道自己必須打配合了,不尷不尬地笑了一下,說出了句意味深長的話:“要說第一人的話,我覺得其實誇張了,年輕一代其實不光徐院的戲好,黃小明老師的戲也很好。”

“不過徐院人好,大家也願意跟他合作,咱們這行,不就是那麼回事嘛。”

董永聽著祖鋒前言不搭後語的兩句話,明白了怎麼回事,徐容的戲好,是因為大家願意給他搭戲,就像韓三蘋客串的時候,大家也都願意給他搭戲,可是瞭解到“真相”之後,他反而有幾分唏噓之感,只是千言萬語,最終只能化為一聲無奈的嘆息。

“嗨,我就說嘛,才二十出頭,毛都......”

程昱從幾人詭異的神情中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轉了口風道:“你們等著瞧,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叫能耐,我去準備準備,別人能搭好臺子給領導唱戲,咱們必須得搭的更漂亮,讓領導唱的更舒坦。”

至於王進松、陳保國幾人放的屁,他是一個子音也不信的,不然何以成立“打徐小分隊”呢?

至於“口出狂言”,那不是旁邊還有一個被忽悠瘸了的老實人嘛。

他笑著,指了指片場,道:“我去準備準備。”

遠遠地望見徐容自己給自己修眉毛,他猶豫了一瞬,又扭頭走向徐容,到了跟前,問道:“你化妝師呢?”

徐容沒拿正眼瞧他,道:“我的妝比較簡單,不用麻煩老師。”

“稀奇。”

“京劇演員一般都是自己化妝。”徐容眼角的餘光瞥見來到程昱一側欲言又止的陳萌萌,拿話截住了她,“我們院第一代前輩大多都是戲曲演員出身,這個傳統也就被保留了下來。”

他說著,又瞥了程昱一眼:“你化好了?”

程昱搖了搖頭,道:“沒有,我一般不化妝。”

徐容微微扭過頭,好奇地打量著他,道:“為什麼?”

“習慣。”

透過昨天的聊天,程昱對徐容的性格有了初步的把握,徐容是一個相當忠實的傾聽者,在酒桌上,他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傾聽,只要自己不主動發問,他幾乎不會以“我如何如何...”之類的語句開頭,而一旦談論起某個話題,總是能夠言簡意賅地指出要點或者其內在邏輯。

因此,他知道徐容問的“為什麼?”針對的肯定不是“習慣”這種淺層答桉,而是深層次的原因,他思考了幾秒鐘,道:“我覺得可能會讓觀眾對角色產生誤解,只有不化妝的情況下才能盡力還原角色本身。”

徐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程昱的不化妝習慣和他所謂的“表達”理念應當是存在內部聯系的。

陳萌萌這時出了聲,道:“徐老師您有時間嗎?有件事要給您彙報下。”

程昱聞言,伸手指了指遠處道:“那我先過去。”

等程昱走開,徐容才問道:“怎麼了?”

“張揚經理說讓我從劇組的賬上走30萬,說是給徐行老師拿一個綜藝節目。”她瞧著徐容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的神情,語氣稍頓,“這件事她說她跟您說過,您還有印象嗎?”

徐容望著陳萌萌沉吟了兩秒鐘,恍然似的點了點頭,笑著道:“噢,這個事情啊,我知道,我知道。”

陳萌萌預想過徐容會生氣、發火,張揚的叮囑不僅讓她產生了懷疑,還讓她最終篤定徐容事先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但是徐容剛才的反應又不像作假,到底是怎麼回事?

望著陳萌萌的背影,徐容臉上的笑意漸漸澹去,他並不清楚張揚要套出來三十萬做什麼。

但是張揚是他派過去監視靳芳芳的財務經理,這個時候他除了“知道”別無選擇。

王勇泉見徐容和財務說了兩句什麼面露沉思之色,走到他跟前輕聲問道:“徐老師,咱們,開始吧?”

徐容瞧著王勇泉瘦長黝黑的面孔,立刻將張揚的事情暫時放到了一旁,點點頭道:“好。”

他拿起旁邊的軍帽戴在了頭上,仔細盯著鏡子瞧了兩秒鐘,雙手撐在桌面上立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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