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九月的天,炎夏尚未褪去,紅彤彤的驕陽如同火爐子般掛在頂上,正常人都恐避之不及,只會在這日頭正高的晌午找些個遮陰又通風的地方乘涼,可李良今天卻好似著了魔,站在半山腰上目不轉睛的望著天,額頭上被的豆大的汗珠往下淌他也不管,過了好半晌這傢伙才痴愣愣的道:“我這是...重生了?”

李良依舊處在震驚之中,難以接受已經得出的認知,他明明記得片刻前他還開著自己的二手雪佛蘭正在駛向綿城的國道上。

可現在呢?柏油大道不見了,放眼望去只有土坷垃路,自己站在碎石密佈雜草叢生的山上,身上穿著的是破了幾個口的灰汗衫,打著補丁的土布褲子,不遠處還有頭正在專心啃草的牛兒。

朝著山的對面望去,過了土坷垃路是條青青的小河溝,河溝的對面是櫛比鱗次的一排排瓦房,當中一間瓦房的後面有座小吊腳樓,樓前有顆高高的核桃樹,那裡就是他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代的‘家’。

眼前這陌生卻又熟悉的一幕幕,勾動著李良心中最深處的記憶,當年少的情景如潮水般流過腦海,他知道自己重生了,重回到了自己放牛割草,下河撈魚的少年時代;重回到了那片生他養他,被青山綠水環繞卻貧瘠落後的小山溝。

李良閉上了眼睛,渾身輕微的顫動著,他在接受事實進而平復自己的心緒,可等到他再睜開眼睛,目光投向河對岸的吊腳樓時,他眼睛一酸,淚花翻湧的呢喃道:“婆婆爺爺,良娃子又能見到你們了。”

說完,李良抹了把臉,深吸一口氣後,就朝旁邊的牛兒走過去。

儘管李良現在只想趕緊回家,看到已經離開他好多年的婆婆爺爺,可他好歹還知道自己今天是出來放牛的,身旁不遠處的小牛兒是爺爺李漢民年初才從李福明家花了九百斤玉米換來的,要是自己心急回家把這寶貝疙瘩丟了,且不說老爺子什麼反應,單是自己那脾氣爆仗似的婆婆就能把自己打個半死,他可不想剛重生就被‘久別重逢’的婆婆吊起來打。

李良抄起綁在石頭上的牛繩拽了拽,可家裡的牛兒食草食的正香壓根兒不搭理他,李良現在哪有心思陪它在這火辣辣的日頭下慢條斯理的啃草,手上加了力使勁拽了兩下牛繩,牛頭被拉了起來,可誰知道這牛兒還是個倔脾氣,轉過牛頭朝他狠狠打了個響鼻,隨後又埋下腦袋啃草去了。

李良有些發懵,沒想到家裡的牛兒和自己還來了脾氣,可轉念一想自己都二十多年沒放過牛了,突然間要幹這麼個‘技術活’還真些不太上手。他沒再蠻幹,準備好好回憶下,找到這門‘技術活’的訣竅,好讓牛兒能聽自己的,不想這時身後卻傳來一陣清脆歡快的笑聲。

“咯咯咯。”

李良轉過頭循聲望去,就見一道小巧的人影從碎石遍佈的狹窄山路上如履平地般飛奔而來,臨到近前還蹦跳了幾下,活潑的好似一隻小猴子。

“良哥,又在和你家的小牛犢子較勁啊?”

說話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扎著馬尾辮,上身穿著一件粉色的襯衫,下身和李良一樣都是土布長褲,背上揹著個半人高的揹簍,裡面滿滿當當的堆著草。

李良盯著小姑娘那雙清澈卻帶著幾分狡黠的眸子足足反應了好幾秒,才將身前的人和記憶對上號--下街子楊樹民家的二女兒楊麗娟。

楊麗娟見李良直愣愣的盯著自己不說話,突然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良哥,你看什麼呢?”

李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失禮了,一邊伸手撓頭掩飾尷尬,一邊笑著道:“這太陽太毒,把我得頭暈眼花的,剛才乍一看沒認出來,後面定睛仔細一瞧才看出是你娟女子。”

楊麗娟聽著這話,噗呲一笑道:“良哥,你說話還是這麼有意思。”

有意思嗎?

李良也不管楊麗娟咋想的,只想趕緊揭過這段,轉移話題道:“娟女子,你怎麼也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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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麗娟拍了拍身上的揹簍,道:“我家的老黃牛可不像你家的小牛犢子,這麼大日頭,那老牲口就窩在牛棚不肯出來,所以我就上山來給他割點草回去。”

楊麗娟說著話,順手從李良手裡拿過了牛繩輕輕搖了下,牛兒還真聽話抬起頭看了眼楊麗娟,楊麗娟從身後的揹簍裡拿了一茬子草喂到牛兒嘴邊,這牲口張嘴就嚼起來。

還別說,楊麗娟割的草特嫩,尖尖上還溼漉漉的,牛兒就好像吃到什麼絕世美味一般,喜歡的搖頭晃腦。

“牛犢子的脾氣一般都倔,不能硬著來,就說你良哥,要是你吃飯正香有人要拽你去幹啥,你樂意不?”

娟女子一邊喂著牛兒,一邊和李良說話,這回輪到李良臉紅了,沒辦法啊,這傢伙兩世為人,上輩子好歹也奔五張了,這剛重生被個黃毛小丫頭給‘教育’,關鍵別人還說的在理。

見李良不吭聲,娟女子也沒再說道這茬,話鋒一轉道:“良哥,聽說你和李大爺前段時間給楊曉平家洗沙,如何?洗出東西來了嗎?”

洗沙!

聽到這話,李良一下來了精神,只因他對這活計太熟悉了,上輩子他就和洗沙糾纏了半輩子,他年少時因為洗沙剛唸完初中就沒再上學,後來因為洗沙又被抓進了少管所,再後來他終於因為洗沙而暴富,可在別人眼中他只是個沒文化的土大款,揮霍著輕而易舉得來的錢財,再然後...

前世的記憶如幻燈片般從腦海中閃過,百感交集的李良將目光投向了河對岸榮華村村頭的灘塗地那邊。

榮華村,這座坐落在巴蜀西南部九曲十八彎中的小山村,也就是養育了李良的地方,它美麗,四周青山環繞,又有如玉帶般的小河盤纏,這裡的天,空明澄澈不見陰霾,這裡的空氣,清新中帶著泥土的芬芳。

可這樣的美麗解決不了小山溝的貧窮,榮華村交通不便,距離最近的縣城--山武城都有九十裡路,更主要的是榮華和九曲十八彎中的其他村落一樣,農業資源貧瘠,用這裡的話說:山武這九曲十八彎的山溝裡就沒有田,有的只是山地,東一塊西一塊,公社的時候山地不夠分,就把村頭的灘塗填了幾塊河灘地出來,分給村中每家每戶當自留地,種點蔬菜算是補給。

沒有田,這是自然環境造就的,所以這九曲十八彎裡看不見水稻,主要的農作物就是小麥,玉米和土豆,想吃米都得拿糧票去二十裡外的鎮子上換,而僅靠這三樣農作物,再加之有限的山地根本養不活這麼多人,所以村子裡的人總是在地裡的邊邊角角上闢些荒,種上些黃豆,胡豆之類的作物,再在灘塗的自留地上輪番的種植時蔬,可就是這樣,也不敢保證一年到頭不會餓肚子。

李良至今還清楚的記得村裡那些只靠著土地過活的人家過的有多辛苦,幾乎一年四季都在地裡忙活,可到頭來遇上個乾旱的年頭,說不得還要餓肚子。這樣的情況一直等到國家為農民免稅後才有所好轉,可那都是好些年後的事了,而眼下才91年,距離那位偉人在南海畫個圈還有小一年。

不過小山溝窮歸窮,卻並非沒有其他資源,且不說藏在大山深處的那些財富,就是如玉帶盤纏的清清小河中都有寶貝,這寶貝就藏在河沙裡面!

循著李良的目光可以看到,在村頭那片灘塗的各家自留地上,原本種植的時蔬看不見了,家家都幾乎在地頭上支起了大棚子,彩條篷布遮擋住了地裡的情況,讓外人弄不清裡面的虛實,可李良曉得棚子裡的人都在挖寶貝!

當年公社為了讓各家儘量吃飽開出的自留地,如今已經成了各家各戶挖寶淘寶的陣地。

李良收回了目光看向楊麗娟,記憶浮上心頭,他笑著道:“娟女子,你也心熱想洗沙?你老漢兒(爹)和你姐同意了不?”

“他們必須同意!我還指著從地頭裡刨出我這學期的學費。”

楊麗娟的回答格外堅決,小眼睛直直的看著李良,目光中透出無可動搖的意志。和這樣的目光一觸,李良心頭微微一軟,不由暗歎道:‘或許上輩子自己就是被娟女子的目光觸動,只可惜最後好心辦了壞事。’

李良有些躊躇,他很清楚按照上輩子的軌跡,自己答應了娟女子後會發生什麼,可他卻不忍心就這麼回絕了這個單純清澈的小姑娘,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楊麗娟見李良不言,急道:“良哥,你就幫幫我吧,我好不容易說通了我老漢兒在地東頭開挖了一角,估計再有個三五天就能見著板,到時候你來幫我瞧瞧,好嗎?

我真的想繼續讀書,不想就這麼輟學回家,一輩子當個山裡的丫頭。”

楊麗娟滿眼渴望的看著李良,在她的眼中,李良就是她如今的希望,而承載著這份希望的李良最終重重點下了頭,沒人知道這個回應代表著什麼,包括楊麗娟,只有李良知曉自己將因為這個回應撥動命運的指標,去改變楊麗娟乃至楊家原本悲慘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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