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8月28日,星期三,天氣晴

這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是我的人生角色發生轉換的大日子。

豔陽高照,秋風習習。初秋的陽光還很熱,一點都不亞於三伏天!麥田中的蟈蟈鳴叫聲此起彼伏,樹牛藏在厚厚的葉片中,仍在發出聲嘶力竭的呼喚。“熱--熱--熱--“。。。。。

學校雖然在放暑假,但返校的學生已經有很多。公路上,宿舍裡,教室中到處可見一群群學生的身影。他們這些人中,大多是前來參加畢業分配,領取畢業證書的。學校大禮堂的內外,貼著大紅紙寫成的標語:”熱烈慶祝我校第二批畢業的學員“;”歡送參加畢業分配的同學走上工作崗位“;”偉大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做新一代有文化的農墾工人“等字樣。

今天,我初中就要畢業了。從此就告別了學生時代,就要被分配到農業連隊工作,成為一名有文化的農場職工了。在學校諾大的操場上,站滿了即將畢業的學生和教職員工,熙熙攘攘人聲鼎沸,有的三五成群的議論紛紛,這個問:你被分到哪裡了?那個問:和你一起的還有哪些同學?對分配滿意的同學,那個高興勁就寫在了臉上,不滿意或不太滿意的,有的垂頭喪氣,有的竟然罵罵咧咧。說:讓我到最偏遠的連隊去,一定是某某老師搞的鬼!

要畢業了分手了,三年的同窗生活,很多同學自然會依依不捨。有的在筆記本上記下好友的家庭地址,聯繫方式,也有的千叮嚀萬囑咐:到那裡以後,一定要經常給我寫信呀!有的還互贈書籍,筆記本之類;還有些三五成群的女同學,相互擁抱到一起,或低聲細語,或暗暗垂淚。好一個“三年同窗情,依依惜別景”的場面,好一個人生自古“傷別離”的畫面!

畢業證上,清楚地寫著:某某畢業生在我校三年學業修滿,經考核成績及格,准予畢業等字樣。這當然是法定的學籍證明。然而,在畢業證中看不到的那些問題呢?就有很多難言之隱了。我們真的是學業三年,真的是考核及格嗎!實事求是地說,我們名不副實,我們的確羞愧難當。

我們學校的性質比較特殊。這所中學,是國營渤海農場自己創辦的“工讀”學校。也就是半耕半讀。名曰:渤海農場農業中學。學生們一邊上學一邊在農場務工,尤其到了農忙時節,比如插秧啊,收割水稻啊等等,必須為農場的連隊提供及時的勞務。學校也從中收取一定的勞務報酬,可以作為辦學經費。這也算勤工儉學的一種辦學模式。

學校分初中班和高中班。初中畢業就可以分配了,學生可以成為國有農場的正式職工。而高中班呢,就是給農場對口培養“財會,醫療和教育”方向的專門人才。無論初中還是高中生,都可以成為農場有文化的新一代農墾工人。既然如此,就可想而知,我們的主要任務是什麼了,學生的學習狀態怎麼樣了。在這短短的三年時間裡,我們能學到多少文化或科學知識呢!

農業中學的大多數學員,都來自農場的職工子弟。也有的是靠親朋好友介紹。正因為初中畢業就可以包分配,就可以拿到固定的工資,成為國有職工的一分子,所以前來報考的學員很多很多。雖說我們是名不見經傳的農業學校,但卻從來不缺少生源。

我們學習的時代也很特殊。學校是在1965年底創辦,1966年4月初招生並開學。入學還不到兩個月,北京大學的第一張大字報就公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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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我們學校的特殊性質,就看我們趕上的特殊時代,我們能學到應有的文化知識嗎,我們的初中畢業證,含金量會有多少呢!

實話實說,三年時間裡,除了幫助農業連隊幹各種農活,就是搞政治運動了。真正上文化課的時間沒有十幾天。就拿數學來說,記憶中,我們只上了不足兩個星期的課程,僅僅學到了“數軸”這一章節,只是明白了正數或負數的概念與區別。那麼語文呢,三年時間裡,僅僅接觸了幾篇古文,和十幾首唐詩宋詞而已。有些是課本裡講到的,有的就是靠業餘時間的愛好或自學。

這樣的畢業證,掂在我手中感覺她很輕,很輕!我的心裡在嘀咕著,自己的實際學歷,不就是高小畢業的文化水平嗎!這樣的文化底子,想當一名現代化的農場工人,能有啥前程可談呢。於是,內心就忐忑不安起來。我多麼希望自己多學習幾年,希望多多地學一些文化知識,學一些專業的技能呀。但是,看如今這形勢似乎木已成舟,畢業的分配大局已定,我的美夢不可能實現了。

上午十時許,學校領導搞了一個簡單的畢業典禮儀式,首先由王校長講話祝賀,然後兩位學生代表(一名畢業的,一名繼續深造上高中的)表態發言。最後,就由革委會副主任於老師公佈分配方案。

我與其他28名同學,被分到農場的九連。這是農場最偏遠的農業連隊。地處大西南邊陲,俗稱“南大荒”。距離場部足有二十多公裡。這還不算,九連還是個新建不久的連隊,一切都要從零開始,4000多畝土地,是新開墾的處女地,宿舍或辦公室也是剛剛建起來,而工人呢,大多是從周邊的農村招來的,有文化的很少,我們這些剛畢業的學生,別看沒上過幾天學,我們手中也有初中畢業的紅本本,也算是連隊正宗的小知識分子了。以上這些情況,都是九連的牛書記臨時向我們介紹的。

前來迎接新生的連部領導,就是農場九連的一把手牛書記,他的大名叫牛一仁。一米七幾的個頭,四十多歲,身體強壯,圓圓的臉上,一雙小眼睛總是笑眯眯的。說起來我們也算是老相識了,見到他親自來接新生,這讓我有些喜出望外。兩年前,農場搞政治運動,需要到各地派出工作組。因為農場在編的領導幹部人手少,總場政治部就從學校抽調了六名學生去臨時幫忙,就這樣,我就與牛書記一起分配到了七分場,一起吃住一塊工作了五十多天呢。就這樣,將近兩個月的時間裡,在校門外與這位牛書記認識了。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很短,並不算十分瞭解,但起碼也算老熟人啊,俗話說:人熟是一寶嗎!

我今天被分配到他們的連隊,不知是巧合,還是這位牛書記沙場親點兵,這些,我也沒必要考察論證。不論是正常分配,還是點名特招,到這樣的單位去,有啥可驕傲的呢!總之,我們在畢業典禮上,與老同志邂逅重逢都很高興。四隻手緊緊地握到一起,寒暄了很久。

馬上要出發了,牛書記說:小李子,你把大家集合一下,今天就由你負責領隊了,抓緊集合一下爭取時間吧。

同學們排好了隊,清點了一下人數,各自揹著行囊,向著人生新的起點準時出發。

當時,交通工具還很少,甭說汽車了,就是腳踏車都是稀罕物。來接我們學生的是三駕大馬車,三頭棗紅色的高頭大馬甚是威武。不用說,這是牛書記親自派來的,這可能就是九連最牛的交通工具,也算是對我們這些新生最高的禮遇或獎賞了。我們像出征的戰士一樣,一個跟著一個跳上馬車,有的坐在車廂裡,有的靠在行李上,有的跨在車轅邊,唧唧喳碴的打著鬧著,說著笑著,個別的同學嘴裡還哼起了小曲。車把式得意地搖晃著鞭子,雙腿自然地前後抖動著,一副輕鬆而愜意的表情。馬車在坑窪不平的土路上顛簸著搖擺著,三車學生也和馬車一樣,隨著馬車的顛簸而顛簸,隨著馬車的搖擺而搖擺。向著九連的方向疾奔而去。馬車距離九連越來越近,我們卻距離學校越來越遠。。。。。。

九連與學校之間的路只有十幾公裡,坐大馬車一個多小時就到達,而接下來的路會怎麼樣呢?那是一條漫無邊際的人生路,是一條從沒走過的陌生的職場路,這路上會有多少坎坷,多少泥濘,多少困難在等著我們呢?我的心裡真的沒底,坐在馬車上,我的心中有些空蕩蕩的,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我在暗暗地問自己,這位牛書記會成為我事業上的導師嗎,能成為生活中的摯友嗎!

但願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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