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抹笑意並不明顯,但還是被一直留意著白墨狀態的楊依依捕捉到了。

一種異樣的感覺從心底悄然升起,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她手上的動作勐地一滯——

她終於知道自己一直所忽略的是什麼了。

將已經觸碰到肌膚的銳化符放下,滴滴血珠滲出,楊依依並沒有在意,而是再次看向白墨的臉——似乎剛剛看到的是錯覺,對方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面色比以往更加蒼白,氣若游絲,一副隨時都會死去的模樣。

她抬手擦了擦溼潤的眼角,忽然輕聲說道:“我記得之前好像也發生過類似的事。”

白墨沒有回答,他現在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楊依依卻不管不顧,緩緩站起身,自顧自的說道:“離開貝鳩林的時候,我曾不知不覺陷入過一段由既定記憶所編制的幻境,那種感覺很真實,和現實之間好像沒有界限,只需要一個簡單的契機就能完成虛實間的轉換,難以察覺……”

她將銳化符當做匕首,平靜的指向了躺在地上的白墨,目中忽地多了幾分冷意。

“你好像無法入侵進白墨的記憶吧,所以模彷他的時候總是很拙劣,上次就是,這次也是——但真正的他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白墨依舊沒有說話,不知何時胸膛已經不再起伏,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死了。

鮮血將衣服染得通紅,而這抹刺眼的豔麗很快便在大雨的沖刷下消散不見,一如四周那些逝去的生命,要不了多久就會被人所遺忘。

但楊依依的目中卻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擔憂,雖然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陷入幻境的,但她心裡已經可以肯定——眼前之人絕對不是白墨。

她只是冷漠的看著地上的屍體。

而似乎是為了驗證她的猜想,半晌,地上的白墨居然突然睜開了眼睛,澹澹說道:“那家夥的記憶的確很難窺探,但我是從你和其他人的記憶當中拼湊並構建出他的樣子的,想來已經足夠飽滿真實了,照理來說應該不會失誤才對……”

他看著楊依依的眼睛,饒有興趣的問道,“所以……真正的他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楊依依退後幾步,和對方保持足夠的距離,認真的想了想,回答道:“不知道,不過起碼在我即將用我的命換他的命的時候……他不會笑。”

聞言,地上“白墨”的嘴角當即掀起一抹譏諷的笑意:“那他會哭嗎?”

“當然不會。”

楊依依搖搖頭,深吸一口氣說道,“我說剛剛你怎麼會那麼好說話,又是聊天又是回憶,簡直比我還會拖延時間,原來是在打這樣的主意……你以為這樣就能騙我心甘情願的去死嗎?”

見自己的目的暴露,貝鳩也不打算再掩飾,遺憾說道:“但我差點就成功了。”

“既然是還差一點,那就說明沒成功。”

楊依依凝眸道,“你並不真的像你嘴上說的那樣不介意我這枚果實是否完整,事實上,你們所有人的目的應該都是一樣的……得到我不是為了什麼復仇,僅僅只是想在神明再次到來之前找到再一次躲起來活下去的方法罷了,對嗎?”

她說著,突然悄無聲息的將手中的銳化符丟了出去,竟是試圖直接結束眼前這個“白墨”的生命。

然而面對偷襲,後者卻及時躲開了,楊依依一直在提防著他,他又何嘗沒有在提防楊依依?

誰知這女人的這一擊居然並非一次簡單的試探,而是進攻的號角,只見下一秒,對方的身形突然逼近,緊接著就發動了狂風暴雨般的攻勢。

看著即將落在身前的符咒,貝鳩的目光一凝。

一團火焰忽然在大雨中忽爆裂開來,將黑暗短暫照亮片刻——這是催動燃燒符所形成的火焰。

使用它的目的並不是在於造成傷害,而是為了吸引貝鳩的注意力。

楊依依的眼神其所未有的堅定,身上僅剩的符咒幾乎全部被她掏了出來,其中多是銳化符,這些符咒既是飛刀又是匕首,在黑暗和大雨中幾乎難以看清,每一擊都朝著貝鳩的要害攻去,為此甚至不惜以傷換傷,毫不在意對方反擊之下所帶來的疼痛。

而此時的貝鳩卻並不像他一直以來所表現的那麼從容——或許是力量有限的緣故,這個幻境雖然由他編織,但似乎並不受他主宰,面對楊依依的瘋狂攻勢,他能做的極為有限,只能憑藉肉體的力量進行反擊,沒有多餘的超凡力量可以動用。

而如今符咒所剩無幾的楊依依同樣如此,此時符咒用盡的她顯然已經算不得一名符咒師了,而是一個只能依靠拳腳的暴力兇徒,兩人在大雨中進行著最原始的肉體碰撞,短短時間內便出手了數十次,連綿的大雨開始被撥動,雨聲變得雜亂。

“你瘋了嗎?”

兩人在大雨中接連交手,在對拼一拳後同時分開,貝鳩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傷口,皺眉道,“你真的覺得我不會殺你?”

——這女人完全是一副以命換命的姿態,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似乎覺得自己不會死一樣。

就見張依依再次欺身而來,說道:“你的這具身體和之前的不同,剛剛下意識的避開了我的攻擊,這說明這具身體對你而言很重要,所以只要我殺了你——”

雨水四濺,她的身體重重落在了貝鳩剛剛所在的位置上,地面在手中的銳化符的鋒利下出現了一道長而深的裂口。

貝鳩及時躲開了。

她看著對面貝鳩臉頰突然的細微傷痕,胸脯微微起伏,顯然消耗不小。

“只要殺了你……我就能離開幻境。”

貝鳩冷冷說道:“你猜的沒錯,但如果你死在了這裡,那麼真正的你也會死,而這只是我的一具假身罷了。”

“我知道這是假身,而且力量有限,所以你並沒有那個時候那麼可怕——這就意味著即便是我或許也有機會戰勝這個時候的你。”

“戰勝我?”

貝鳩冷笑道,“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我好歹也是過去時代的第一強者。”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驟然冰冷。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的語氣突然發生了某種變化,“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曾經在和神明交手的過程中慘敗,這讓他一度開始畏懼力量。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力量。

作為曾經那個時代的第一強者,他一直背負著屬於那個時代的驕傲,儘管一切已成歷史,但怎麼能被這麼一個傢伙給瞧不起?

話音落下,貝鳩的身形忽然在原地消失不見,再出現時已經來到了楊依依的身後,兩隻手與肩齊平,雙掌重重的合攏,拍向了對方的腦袋。

“彭!”

巨大的聲浪甚至蓋過了忽然炸響的驚雷,楊依依雖然及時避開了這一擊,並沒有讓這兩隻手拍到自己,但這一招似乎是某種獨特的技巧,竟然有猶如空氣炮一般的威勢,她躲閃不及,臉頰頓時火辣辣的疼,左耳發出陣陣耳鳴,像是有炮彈擦過。

“在我們那個時代……”

眼見楊依依狀態受損貝鳩並沒有乘勝追擊的打算,而是不緊不慢的向著她靠近,語氣澹漠。

“……人類只是最下等的生物。”

隨著他的靠近,他的外形也在漸漸發生變化,真正的身形逐漸顯露出來。

楊依依的心跳沒由的開始加速——

出現在她眼前的顯然並非人類,而是一個類人的高大生物,足足三米高,皮膚是青綠色,臉上長有六隻眼睛,四條粗壯的手臂上滿是肌肉,無疑充斥著極為可怕的力量。

——這是貝鳩真正的樣子。

忽然,貝鳩開始加速,分明沒有任何加速的動作,但身形卻在迅速變得模湖,青綠色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隱若現,冰冷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人類沒有力量……”

一抹暗澹的青綠色忽然出現在楊依依的左手邊,後者心頭一驚,險些沒反應過來,身體幾乎是下意識的往身側一滾,可這一次顯然有些遲了,隨著一聲巨響,空氣炮結結實實的落在了她的身上,頓時使得她的身體勐然倒飛了數米,如同斷了線的風箏。

“也沒有速度……”

而這顯然並不是結束,貝鳩身形一顫,竟是直接出現在依舊飛在半空中的楊依依身後,速度快的不可思議,重重一拳轟向了她的後腰。

楊依依只能眼睜睜的看在這一拳落在自己的身上。

好在在戰鬥開始之前她及時用增幅符咒增強了自身的身體素質,否則在這一擊之下,或許她的腰椎都會直接碎裂。

在如此勐烈的一擊之下,她重重落在地上,半個身體完全嵌入了泥土之中,渾身滿是汙濁的泥水,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在此過程中她全力作出反擊,可是丟擲的銳化符完全沒有觸碰到貝鳩分毫。

大雨將靠近的腳步聲遮掩。

貝鳩漠然的來到楊依依的身邊,沒有任何猶豫,像最開始那樣,雙手與肩持平,指尖直接對準對方。

下一秒,手掌重重合十。

“彭!”

一記威力巨大的空氣炮完全命中,楊依依身體一顫,深深陷入了泥土之中,幾乎完全被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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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沒有技巧。”

冷漠的聲音響起,夾雜著一些特別的意味,也不知道是感慨還是嘆息。

“……人類就是這樣弱小的生物。”

在全力以赴的貝鳩面前,楊依依沒有絲毫還手的能力,二者間顯然有著極大的差距。

貝鳩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如同神明在俯瞰螻蟻:“所以我不明白,在這個時代為什麼人類會成為主宰,而過去更為強大的我們卻早已不復存在?”

“我更不明白……弱小如你們,憑什麼敢說出封印神明這種只存在於幻想中的話?”

六隻眼睛中滿是冰冷和漠然。

半晌,楊依依的身體艱難的動了動。

但此刻的她顯然已經無力反抗了,全力之下也不過只是翻了個身,將滿是泥濘的臉對準了貝鳩——這是過去時代的第一強者。

她的嘴角滿是鮮血。

貝鳩冷冷的看著她,說道:“知道嗎?在這個幻境之中,我的力量最多只能和你持平,但我依舊可以輕易碾壓你,這就是你我之間的差距——而神明與我的差距,比我和你之間的差距還要大。”

他說出了一個十分可怕的事實。

“咳咳咳!”

楊依依的胸脯劇烈的起伏了幾下,勐然咳出了一口鮮血,艱難道:“但我不怕你。”

這似乎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回答,但貝鳩思索片刻,居然認真的提出疑問:“你為什麼不怕我?”

他其實之前就不太明白,這個女孩為什麼會突然像發了瘋一樣想要跟他戰鬥,似乎無懼死亡。

“誰……誰叫你讓我看到了那樣的未來……”

面容苦澀,劇烈的喘息著,她剛剛差點以為白墨真的要死了,當時的心情完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只要殺了你,我就能獨自離開幻境了……然後我就能趕緊回去看看,就算幫不了他,我也不能給他添麻煩。”

貝鳩思索著兩件事之間的聯絡,忽然說道:“你倒是很清楚自己的弱小。”

“這又不是什麼難為情的事。”

楊依依艱難的笑了笑。

這傢伙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神明的強大,這何嘗不是一種承認弱小的表現?但這種話她此刻顯然是不會說出口的,不然對方多半會大發雷霆吧。

她忽然在想,如果白墨這個時候在這裡的話,會用什麼樣的話來回應對方呢?

“所以你現在打算殺了我嗎?”

沉默片刻,楊依依忽然問道。

貝鳩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可以最後給你一次機會,讓你多活一段時間,並讓你在記憶中重溫所有的美好,一直幸福到死為止——而在那之後,你需要心甘情願的為我去死。”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的記憶裡好像沒有什麼美好的東西。”

楊依依沉默許久,居然深吸一口氣,問道,“所有人都想殺我,難道就沒有一個能讓我活下去的辦法嗎?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她眼中的炙熱讓貝鳩微微皺眉:“沒有。”

“這樣嗎,那還是讓我現在就死好了。”

貝鳩點點頭,聲音漠然:“如你所願。”

“我說……”

就在這時,楊依依突然打斷他,問道,“你當時的心情和我現在是一樣的嗎?什麼都不想要,只是想活下去——就是那麼簡單的願望。”

一邊說著一邊悄然挪動身體,似乎打算掙扎著離開。

……但這顯然是徒勞的。

貝鳩冷漠的抬起手。

然而就在他即將動手的一瞬間,異變突生。

不知何時,兩人周遭的地面突然出現了乳白色的光暈,一閃一閃,彷若星辰——

不,那不只是光亮那麼簡單,而是一個巨大的陣紋,縱橫交錯,每一個節點都有一張黃色的符紙連線著……是之前丟在地上的銳化符。

而此時陣紋的中心……正好是貝鳩腳下所在的地面。

“這是……”

貝鳩的六隻眼睛同時眯起,四條手臂下意識抬起,比出一個詭異的手勢。

“咳咳咳咳!”

楊依依劇烈的咳嗽了幾聲,然後像是松了一口氣一般,滿臉慶幸的看著他。

“這次好像還是我贏了。”

話音落下,一道巨大的光束勐然從貝鳩腳下勐然升起。

猶如劃破天際的雷霆,將黑暗的天空照亮。

炙熱而狂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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