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林梓君身上發生了什麼。

事實上,一個小時之前,連林梓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那時候他是真打算擺爛躺平的,因為他其實並沒有外界所評論的那麼有韌性,那麼堅強。

他的天性是柔弱的,性格質樸純良,願意遵守紀律,這導致他在比賽中總是顯得很有韌性,永不放棄。

但其實只是因為他覺得,要麼不打,直接認輸,如果上了場,就代表是想拼的,那就應該拼到底,何況,還有蔣培榮教練一直在背後默默支援著我,就算為了他的期待,我也不該放棄。

所以你們看懂了嗎?

林梓君的堅韌,在很多時候其實只是因為他遵守紀律,服從規則,他願意把一件事情按照原計劃做到底,而當他接受別人的期待時,他也會把這份期待堅持到底。

但他自身其實是沒那麼堅強的。

最近這幾個月,他承受了太多太多的打擊。

他連續在單打上輸球,於是半途轉向,去鑽研混雙,單從這一點,其實就能看出他並沒有堅持一條道走到底的倔強,也並沒有天生的強者心態。

然而他沒想到,在混雙上他遭受了比單打更沉重的打擊。

他在單打上只是沒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罷了,而在混雙上,卻根本連竿子都沒爬上去,更別提更進一步了。

在輸給金達來國組合之後,他其實是很迷茫的。

他不明白,自己的打法明明如此嚴謹,完美遵循著混雙應有的王道標準,可為什麼無論打誰都打不過?

反倒是王超和湯圓圓,看起來簡直是亂打,很多時候都給人一種胡鬧的感覺,但偏偏最終卻贏下了一場又一場勝利。

最近這兩天林梓君非常迷茫,這種迷茫在他單打8進5贏下翁春庭之後達到了極點。

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個人能力並沒有問題,甚至比想象中更強,那麼,為什麼如此強的我,雙打卻如此一塌湖塗呢?

他自信單打能把鹹有文打出屎來,但在混雙中,鹹有文卻把他打出屎來了。

他不懂,於是拼命的想,但無論怎麼想都想不通,他跟甄靜一起覆盤所有的比賽,無論輸的還是贏的,試圖找出自己這對組合的問題,可是覆盤到最後,不但沒找到輸的原因,甚至連贏的原因也找不到了。

他只能求助於蔣培榮,但蔣培榮想了很久之後,給他的答桉是:你大概遇到瓶頸了。

不能說蔣培榮完全是在放屁,因為對於新選手而言,確實存在著一個短暫的瓶頸期,這個時期有些類似於籃球裡面的“新秀牆”。

當你是新人時,你無所畏懼,悶頭勐衝,或許能打出不錯的成績,但是當你看見越多,懂得越多,你開始分析,開始思考,卻反而會不斷的輸球。

這不是你變弱了,而是你以前贏在“亂拳打死老師傅”,而你現在正在努力成為老師傅。

同時,當時別人對你不瞭解,而現在別人已經開始研究你了。

蔣培榮安慰他說:“別著急,這個時期很快就會過去的。”

林梓君總覺得蔣培榮說的不對,但他找不到別的理由。

所以後來林梓君就放棄了。

他覺得自己大概應該沉下心來閉關修煉,或許等這次德意志公開賽結束之後,可以聯絡一下自己的好朋友王超,請王超指點一下自己。

至於現在,大家都在忙,王超還要雙線作戰,那麼自己就先自己躺平吧。

一想到要打虎克,他就心生絕望,反正是輸,他乾脆懶得去休息了,堅持一大早就來現場,想看王超和湯圓圓怎麼打金達來組合。

這算是他的一點執念,畢竟他的迷茫最初就是因金達來國組合而起,所以他想親眼看看,這對組合到底今天還能不能繼續走下去。

他全程看完了王超的混雙半決賽之戰,越看就越覺得委屈,越看就越覺得不服氣,因為王超和湯圓圓完全是亂打的,所有的比賽內容統統不符合他的混雙理解,反倒是車宋昕和鹹有文打的很有紀律性。

但最終王超和湯圓圓大勝。

林梓君在這場比賽結束的那一刻,腦子裡全亂了,所有的念頭紛至沓來,他只覺得渾身冒汗,手腳冰涼,那些念頭根本止不住,彷佛海水一樣瘋狂灌入,他甚至懷疑自己要死了,過往兩天來的各種悲觀絕望的情緒,混合著大量沒有得出結論的疑問,統統雜糅在一起,讓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咬緊牙關,挺直身軀,死死的撐住,想要讓自己平息下來。

他這時候的狀態,有些像是一臺電腦忽然自行啟動了硬碟內下載的所有程式,大量的資訊堆積和信息處理導致處理器宕機,但自身依然極其艱難的執行著,想要把這些資訊統統處理掉,消解掉自身這種超負荷狀態。

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其實也與他性格有關。

他很懂事,也很內向,他很多情緒都藏著不肯流露出來,很多想法也都憋著不說出來,所以當有一個誘因出現時,這些被憋起來東西就統統激發了。

王超在打完比賽離場前看見了他閉眼的樣子,卻只以為他在閉目養神,並沒有意識到那時候的林梓君大概正處於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時刻。

如果一定要用一個比較通俗的名詞來解釋這個時刻的話,那麼大概可以叫做“悟道”。

林梓君用了足足五分鐘時間完成了這個過程,在此期間,他聽得到左邊的甄靜和右邊的蔣培榮都在叫自己的名字,似乎還有些慌亂,甄靜還試圖把他搖醒,而蔣培榮則讓甄靜別亂來,先靜觀其變為好。

然後他睜開眼睛,只覺得腦子裡一片清明,那些所有的疑惑剎那間一掃而空。

關於混雙,關於單打,他忽然就想通了。

看上去在這兩個專案上自己遇到了不同的困難,其實本質上卻是同樣問題。

自己太聽話了。

是的,就是因為自己太聽話了。

他從小練球,就一板一眼,所有的姿勢都力求標準,每一個策略都力求邏輯分明,每一場球的勝負都要有一個明確的理由,到後來他打混雙,每一個球的處理,都必須要合理,而他與甄靜的所有應對,都必須要符合混雙向上相容的標準答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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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甄靜是絕不進攻的,而林梓君也是極少防守的。

他聽說混雙需要男選手有一記強悍的正手殺板,於是開始努力提升力量。

他明明是反手超強,可混雙的時候堅持使用正手,因為大家都說,根據人體力學,正手發力一定比反手更勐。

他覺得王超和湯圓圓亂打,正是因為湯圓圓在接球的時候居然不好好控球,而是直接退臺拉高吊弧圈,擺明了給對手進攻的機會。

王超更過分,有的球明明可以進攻偏要搓過去,有的球明明可以對攻偏要退臺側切。

越是高階的比賽越需要簡單質樸,大巧不工,越是拒絕花裡胡哨,因為花裡胡哨則意味著不精準,不精準意味著一定會遭到懲罰,這是林梓君認為正確的理論。

但王超和湯圓圓卻偏偏每場比賽都有不同的花裡胡哨,他們亂玩,玩著玩著就贏了。

後來林梓君看到了秦華昌第一天的解說影片,他明白了王超和湯圓圓的玩鬧背後有哪些自己暫時還沒看懂的高階理論,這個影片非常關鍵,這是林梓君今天能夠最終想通的推進劑,它為林梓君的突破輸送了必須的理論燃料。

現在林梓君完全明白了。

原來是他打得太不自由了。

不夠放肆,不夠隨心所欲,遇到球場上的意外,也缺乏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與不拘一格的處理能力。

原來自己一直被關在籠子裡打球,無論打的多精確、多華麗、多有紀律性,卻始終只在方寸之地折騰。

他真正需要的是破格。

脫去樊籠,一飛沖天。

他有了這層明悟,回頭再看過去打過的很多比賽,就忽然明白了自己贏或者輸的真正原因。

他為什麼一直輸給虎克?

不是因為虎克的天賦真的能不講道理的碾壓他,而是因為他並沒有真正把自己的特長徹底釋放出來。

他按常規方式打虎克,把自己關在籠子裡,卻不知虎克是一頭從一開始就脫出樊籠的勐虎。

野路子是虎克身上的標籤,制約了他的穩定性,卻也成就了他的天馬行空。

自己身上有虎克最缺乏的東西,同樣,虎克身上也有自己最缺乏的東西。

林梓君很慶幸,因為虎克還沒有悟,而自己卻提前悟了。

他從看臺的椅子上站起來時,渾身上下大汗淋漓,甚至有種虛脫感,澹澹的疲倦縈繞全身。

但他的精神是滿足的,他笑著對蔣培榮和甄靜道:“我沒事。”

蔣培榮以為他被壓力壓垮了,建議他棄權比賽,回去休息,但林梓君卻只想趕緊痛痛快快打一場。

他終於知道該怎麼打虎克了。

不是用王超和何敬平教給他的方法。

也不是用範小東親身示範過的方法。

更不用參考孫天龍和羅九的方法。

因為那都是別人的方法。

而他,林梓君,擁有極速天賦,擁有全世界最好的反手臺內速擰能力,擁有卓越的手感和嚴謹的比賽心態,他獨一無二,不是任何人,那麼他打虎克的方法,也一定與任何人都不同。

這,是他剛剛得到的最寶貴的東西。

他給它命名為“自由之心”。

這時候的他還不知道,其實王超也有類似的東西,叫做“王者之心”。

不同的態度,代表著他們未來不同的發展方向和不同的追求目標。

“我想贏虎克嗎?”

“是的我想贏。”

“但我真正最想的,還是打出獨屬於我林梓君的東西來。”

“只是在這個過程中,如果虎克擋不住,那麼抱歉,我要順便進決賽了。”

(這章有點短,是因為時間不夠了,八點要到了,只能先發了。咱們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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