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許多螢幕前看直播的觀眾都忍不住笑了。
這一大一小兩張臉，表情居然如此相同，還真不愧是一對好師徒啊。
至於現場的瑞典球迷們就比較糟糕了。
他們臉上還未綻開的笑容徹底僵住了，他們的身體起跳，騰空，落下，歡呼聲卻喊不出來, 反倒是屁股重重砸落在椅子上，情不自禁發出一聲悶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有球迷憤怒的吶喊，然而很快聲音就被更多其他的聲音掩蓋了。
場館上方的大屏幕上開始回放剛才的一幕，觀眾們清晰的看到，小球砸在王超這邊的球臺上，彈起來，又一次鬼使神差的撞在王超早已等在那裡的球拍上。
因為用了高倍速的慢放，所以小球撞在球拍上的那一刻, 觀眾們甚至清清楚楚看到球拍被巨大的力量砸得微微抖動，而小球則沿著筆直的線條以更快的速度彈了回去。
那塊懸空不動的球拍依然在微微抖動，連膠皮的細微形變都看得清楚，彷佛是在告訴現場所有的球迷：你看，這個球真的很重很重、很快很快啊。
米歇爾有點懵了。
他懷著一腔血勇而來，自認為前兩個球打得毫無問題，無論是鬥短的手感，變線的靈活，還是尋找進攻機會的能力，全都展現得淋漓盡致。
事實上，他確實先於王超發動進攻，這說明他對王超的限制做的極好，而王超對他的限制則沒做好。
尤其是第二個球, 其實他是給了王超反拉的機會, 卻硬生生依靠自己強大的反手中臺相持能力，把被動打成了主動。
這兩個球, 他都有機會打出絕殺一板。
但偏偏, 這個殺板卻都被王超擋住了。
這就屬於不講道理了。
殺板之所以被稱為殺板，就是因為, 它是用來得分的。
如果連殺板都會變成丟分，那打球的時候還要爭主動權幹什麼？
米歇爾拿到發球權，他用力吸氣，低頭飛快的思考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意味著什麼，最終他得出了一個還算安心的結論：我的打法應該沒問題，否則我怎麼可能連續拿到主動權，打出殺板來？
如果打出殺板還能叫戰略錯誤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什麼是正確的了。
只能說，他能接住我的殺板，這不是我的問題，而是他的問題。
他tmd開掛啊。
米歇爾當然也聽說過關於華乒那個掛的傳說，據說當初那個掛是華乒國家隊主力選手輪流使用的，誰比賽誰用，再後來孫天龍利用隊長的特權強行把掛霸佔了去，一用就是七年，餘者皆敢怒而不敢言。
後來王超入隊，有蔡總教練欽賜無雙神龍之名, 遂成隊內一霸，終於從孫天龍手中搶過這個掛, 一直用到現在，對外維持一場不敗。
也唯有王超打孫天龍的時候，兩個掛壁搶著用掛，結果一人用了一次，也一人贏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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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結果論來反推的話，無論怎麼看，這個掛都是存在的。
米歇爾本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現在他有些信玄學了。
他決定再試試看。
……
“這個人很強啊，總教練，我有預感，他以後會成為我們的心腹大患。”
說話的是秦華昌。
範小東與張本狂一戰時，他並不在現場，於是王超猜測他是心臟病發了，其實不是。
王超又猜測他是在瑞典某間醫院搶救，其實也不是，因為他已經身在帝都某三甲醫院，且這一次不是臨時搶救，而是階段性長住。
但他還是閒不住，趁著蔡國棟來看他的時候，央求蔡國棟去找個筆記本來，然後兩人一起看直播。
他原本是不太瞧得起米歇爾的，過去那些年，即便米歇爾曾經最高打到過世界排名第7，但他依然覺得這個選手滿身匠氣，只有蠻力而無靈性，註定走不到最高處。
直到後來他聽說老瓦要幫米歇爾特訓，才稍稍對米歇爾提高了幾分關注。
而這一次的瑞典公開賽，米歇爾打高明遠，實實在在讓秦華昌看進去了，看完之後他就承認：“我看走眼了。”
而今天米歇爾打王超，雖然僅僅打了兩個球，而且都是王超得分，但卻實實在在驚出了秦華昌一身冷汗。
他從米歇爾的打法中看到了非常可怕的雛形。
他甚至很容易就聯想到羅九。
羅九是正手拉反手彈，米歇爾是正手拍反手拉，他們都是用球拍的兩面打出兩種完全不同的屬性風格，以此來給敵人造成強烈的不適應。
王超之所以看上去遊刃有餘，只是因為王超是個變態，精通的技術太多，也就不在乎任何技術方面的複雜變化。
但是換成其他任何一個球員，都會被這種不斷變換的擊球屬性搞到心態非常焦躁、判斷連續失誤的。
王超其實和羅九一樣，怕的是對方不講道理。
好在此刻的米歇爾，雖然打得已經極其生勐，但其打法核心，依然是非常講道理的。
別人看不出王超是怎麼接球的，秦華昌卻看得出來。
歸根結底，還是兩個字：預判。
王超昨天在餐廳裡跟林梓君說防守，並不只是說著玩玩的，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甚至於，他自己已經在這樣做了。
他打米歇爾的這開局兩個球，就是絕對意義上的防守勝利。
林梓君對虎克做不到完美預判，是因為虎克過於天馬行空。
但米歇爾的打法依然有跡可循，他的正手雖然改拉為拍，但落點太正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且非常難解決。
為什麼呢？
還是因為他個子太高了。
個子太高導致側身的動靜太大，動作不夠靈活，所以米歇爾不怎麼側身，而不側身，他拍球的時候手臂和手腕能調整的角度就必然受限制，這也導致他沒辦法打出那種完全不合常理的超級變線來。
他的每一板進攻的方位，其實都是可以大致確定的，如果再仔細觀察他的動作細節，以及觸球時肩膀、手肘各處的細緻變化，再輔之以豐富的經驗，就能推斷出他到底想把球打在哪裡。
不敢說一定對，但成功率至少不低。
王超正是利用這樣的方式，連續完成兩次預估，打了米歇爾一個措手不及，也把他開場高漲的士氣硬生生壓了下去。
而他之所以一直流露思索之色，也是因為，要在如此高強度的對抗中推測米歇爾的擊球落點，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消耗腦力的事情。
他是真的一直在思考。
“王超這孩子真的太成熟了，有時候我都覺得，他壓根就不需要教練，充其量是需要一個保姆，幫他處理一下比賽之外的雜務。”蔡國棟感慨：“他明明不需要用這麼費力不討好的方式打米歇爾，但他偏要這麼打，他壓根就沒把米歇爾放在眼裡，而是在以戰養戰，借實戰練兵，他是在為打虎克做準備啊。”
“也不全是如此。”秦華昌乾巴巴的笑了兩聲，似乎引動了病情，連續咳嗽幾下，聲音有些有氣無力：“他大概是看到老瓦來了，所以故意想這麼打吧……這小子就算再成熟，畢竟是個孩子，總是有些意氣之爭的。”
蔡國棟也忍不住笑，點頭道：“老瓦一世英名，今天卻要毀於一旦了。”
老瓦雖然神，但畢竟久不在乒壇，而蔡國棟當初也是與老瓦爭鋒過的，隨後幾十年始終處於乒壇第一線，他做運動員時的成就不如老瓦，但一個荒廢日久，一個深耕不輟，今日再看這乒壇行情，他卻反倒比老瓦看得更準確一些。
老瓦是有些一廂情願了。
老瓦想必認真分析過王超出道至今的所有錄影，也試圖分析出王超這個人的底細，他曾是乒乓之神，對自己的眼光有絕對的自信，所以他在經過足夠細緻的分析之後，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王超的弱點在於防守。
事實上這是任何行內人士在分析王超時都會自然而然得出的結論。
就連華乒教練組在正式接觸王超之前，都曾經得出過這樣的結論。
但唯有真正跟王超接觸了，你才會發現，你對他的所有認知，其實都是可以被他輕而易舉顛覆掉的。
王超在迄今為止的所有正式比賽中，確實體現出了防守不足的問題，這是因為他始終崇尚進攻，要麼透過力量，要麼透過變化，要麼透過技術，要麼透過攻心之術。
他本身就不強調防守，又能展現出多強的防御能力？
老瓦得出這種結論，是基於他對乒乓球選手的一個常規認知，即：每個選手都一定會有強弱分佈，一定會有短板，且一定會存在技術缺陷。
理論上說，不存在技術完美的選手，即便是強如孫天龍，反手位依然是有問題的，只是極少有人能逼出他的破綻而已。
但秦華昌和蔡國棟心裡卻很清楚，王超的防守並沒有問題。
他們看過王超剛入江城市隊時的那場入隊考核的古早影片。
當如今王超功成名就後，去年七月份的入隊考核影片已經成了真正的絕密中的絕密，被羅志紅嚴密封存，也唯有蔡國棟和秦華昌這些國家隊一線大佬才有資格觀看。
從那段影片可見，其實在王超入行之初，他就已經完美的掌握了防守的至高精髓：預判。
當日，他在體力完全透支的情形下，就是完全透過預設球拍的位置和傾斜角度來對抗市隊選手的強攻，並且取得了極好的效果。
沒有人可以在後知後覺的情形下做到完美防禦。
所有不可思議的神級防禦，都一定是來自於預判。
昨天王超建議林梓君給虎克打常規球，引誘虎克也打常規球，其實就是在努力設定一種可以預判的情境。
只是這種思維高度，已經是普通市隊省隊教練們難以企及的了。
而他此刻在球場上正在展示的，才是真正的大師級防守藝術。
……
拿到發球權的米歇爾直接發了一個正手位底線奔球。
他儘量不跟王超鬥短，希望匯入相持。
王超側身拉球，球速很快，直奔米歇爾反手位。
米歇爾退步反拉。
王超繼續正手拉，但他不想打成相持，於是變線正手位大角度。
這個球拉得很刁，落點難度極大，球是從球檯側面飛出去的。
但米歇爾的身高優勢再次展現，他只是兩步就直接跨過了遼闊的空間，硬是繞到球檯一側把球輕輕推回桌面。
換成以前的他，這種球是一定會閉上眼睛直接摟一板的，打成了得分，打不成拉倒。
但在老瓦那裡的兩個月，他學到了很多東西，連心性都有所提升，他知道了一個非常淺顯卻很多職業選手都不明白的道理：如果進攻打不死人，那就還不如謹慎的做好防禦。
所以他這個球推得相當好，除了不轉之外，又近又低，還飛了一個很長的斜線大角度，直接從球網這頭的最右邊飛到了球網那頭的最左邊，相當於給王超反吊了個大角度。
不得不說，這是一招神來之筆，連王超都沒料到，以至於當球飛過球網後，王超不得不繞過大半張球檯去接球。
好在這球速度不快，王超緊趕慢趕到底還是趕上了，在球即將落地之前，用球拍在下面一託，憑藉極佳的手感把球堪堪挑起來，剛好飛過球網。
這就完全屬於入微手感的極致發揮了。
事實上，遇到這種球，按理說一個正常的球員是顧及不到那麼多防守端的細節的，他只求把球能安全的回過去就行了，至於什麼冒高啊，不夠轉啊，落點太正啊，這些問題，壓根就沒空考慮。
但超一流與一流的區別就在這裡，明明是超級被動的局面，王超卻硬是能憑藉超卓的手感，讓回球絲毫破綻不露。
於是這個球在連續經歷了中臺相持和互相吊角之後，居然又回到了鬥短的環節，這種兔起鶻落的迅速變化，讓觀眾們忍不住用力鼓掌。
轉眼間又是幾個鬥短回合，王超回球稍稍冒高。
米歇爾頓時抓住了這個機會，上前一步，狠狠拍擊。
而遠在帝都的某間病房裡，秦華昌和蔡國棟同時身體前傾，想把這一刻看得更清楚些。
米歇爾或許以為這一次是自己在鬥短中取得了勝利，抓住了王超的破綻。
但這兩位大佬心裡卻清楚，這只是因為王超依然想試試防守，所以故意賣了個破綻。
（關於昨天章節中舉的關於《笑傲江湖》中劍宗和氣宗的例子，我必須解釋一下。我說的是劍宗笑到了最後，這個最後當然是指全書完結時的情況。令狐沖是憑劍宗的獨孤九劍一直站到了最後的，而華山派氣宗在嶽不群的領導下徹底廢掉了，最後連嶽不群自己都去學辟邪劍法了，也相當於走上了劍宗之路。所以我並沒有舉錯例子，提出質疑的兄弟們，是你們自己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