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青塘高原,偶有稀稀拉拉的雪花降落,但大多數的時間,天氣還是不錯的。

由於地處高原,你甚至能在這冷颼颼的天氣中,真實感受到太陽的火辣辣,一種溫度並不高,但能曬的你皮膚生疼的奇特感覺。

翻越過了唐古拉山,就到達了北方四部-那曲、羊八井、幫倉、朗如的地盤。

這四部中,以那曲部的實力為最強大。

在此時,那曲部被叫做黑水部,這是按照唐人的習慣稱呼的,因為那曲部得名的那曲河(怒江上游),此時被稱為黑水,那曲部自然也就被叫做黑水部。

一支全員身裹銀色戰袍,打著一面面六法宗銀白底金卍字旗,張周皇室銀白底金日月旗,代表張鉊本人無上天身份的銀白底金日普照旗,以及一面象徵大周王朝的銀白底三辰旗之隊伍,正緩慢的透過黑水部的地盤。

隨著隊伍一起前進的,還有大量身穿銀白色海青袍的僧人。

他們手腳粗大,手持佛珠、鼗鼓等,雖然並未騎乘馬兒,卻能僅靠一雙鐵腳,就能跟上隊伍的行走速度。

行進之中,這些僧侶還會時不時頌唱經義和歌謠,隊伍中很多兵將也經常會下馬唱和,看起來不像是前來征討的大軍,更像是一支傳法的隊伍。

黑水部首領叫做那潑達,意為黑虎,黑水部接受拉薩王系贊普赤旺徐贊的統治,而赤旺徐贊的五世祖,正是那位滅佛的吐蕃帝國末代贊普朗達瑪。

見到這支奇怪隊伍靠近,那潑達趕緊帶領了一千五百士兵前來阻攔,但很快他就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了。

不單是因為對面的士兵足足有一萬人以上,還因為對面的士兵清一色穿著銀白色長袍,內裡的黑色的扎甲一看就很高階。

多少年了,那潑達只在祖輩的口口相傳中,知道曾經在帝國最輝煌的時候,贊普麾下有過這樣的鐵甲雄獅。

那潑達看了自己身上已經有些陳舊的扎甲一眼,內心突然升起了一陣陣的自卑,彷彿對面是驕傲高貴的雪獅,他則是只在泥潭裡打過滾的野狗。

“多好的甲胃啊!多麼雄健的戰馬,要是我能擁有這樣的戰馬和寶甲,一定可以到邏些去,讓那些討厭的邏些貴人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高貴。”

那潑達的幼子在他身邊絮絮叨叨的,上次這小子去邏些時看上了一家貴人的女兒,結果被人狠狠鄙視了,心裡一直憋著一股氣呢。

“阿爺,讓開這裡吧,我們攔不住的,就是黑水也攔不住這些神靈一般的勇士。

聽說他們是現世佛-無上天法王的懲戒騎士,他們的刀槍都被無上天祝福過,被他們殺死的人,靈魂將永遠在無間地獄受苦。”

那潑達就知道長子會這麼說,因為他這個雄壯的長子,被外人稱為黑水邊的格隆。

格隆在吐蕃語中是淨乞食者的意思,很明顯,這是一個佛教用語。

而且他長子會被稱為黑水邊格隆的原因,就是他在部落中供養一個恩師及其弟子。

這個恩師,不是漢人那個恩師的意思,藏語讀作喇嘛,意思是擁有至高無上慈愛的人。

雖然因為祖輩滅過佛的原因,拉薩系朗達瑪的子孫一直在執行著壓制佛教的政策,但是到了現在,這項禁令,越來越出現了鬆動。

連贊普赤旺徐贊的堂祖父尼斡巴袞就是因為信仰佛陀而被驅逐,失去了贊普位置繼承權的。

但他們這種朗達瑪贊普的子孫都這樣了,下面的情況可想而知。

不過那潑達還不準備退走,黑水上的浮橋已經被他拆除了,附近的渡船,也全部在黑水部的手裡,暫時沒有危險。

他卡著這樣的天險,怎麼可能白白放棄,對面應該是衝著邏些城去的,對黑水部這種部落,一般不會大開殺戒。

而且那潑達心裡清楚,長子格隆因為信仰佛陀一直被他壓制,要是他退回了黑水部的地盤,放這些騎兵過去。

那麼等一些天邏些傳來贊普重新信仰佛教訊息的時候,長子背後的支持者,長子的舅家人,就要來找他的麻煩了,搞不好那潑達會被趕下臺。

所以,他才不會走,他要看看,對面這些人,會不會捨得開出一些條件來。

果然,見黑水部的騎兵沒有走之後,對面陣中出來了一員身穿唐人白袍,但是頭戴吐蕃雪豹皮帽的男子。

他身後,還跟著數個打扮跟那潑達差不多的男子。

“月亮已經喲掛在了樹梢,雄鷹早就哦回到了山腰,是什麼讓黑水部的男兒呀,還不回到氈帳?”

白袍男子高聲唱了起來,用的是標準的邏些口音。

這是這個時代所有民族的特點,這種場景會面,通常會用歌謠的形勢開始。

漢人以前也這樣,據說詩三百首,絕大部分都是應用在類似這種場景的。

那潑達又有些自卑了,因為他有濃重的北方四部口音,邏些話中那些華麗的詞句和優美的口音,他還沒怎麼學會。

不過也不可能不回答,於是他只能捏著鼻子唱道:“月亮是天上的神靈喲,所以它可以掛在樹梢。

雄鷹有最自在的靈魄哦,所以它能飛回山腰。

黑水部的可憐人啊!他們是贊普的巨獒,必須要看守好氈帳,無法睡覺。”

那潑達的話音剛落,一直站在白袍男子背後的三個吐蕃男子,突然齊聲高喊。

“忠誠的獒犬它勇勐善戰,為了守護氈帳,從來不怕豺狼虎豹。

但邏些城的贊普喲,卻不是一個寬仁的主人哦,不曾好好管理這個家。

只有從山下來的仁波切呀,帶來了慈悲的佛法。”

這話什麼沒特別的,但那潑達勐地瞪大了眼睛,因為在河對面高唱的三個人,是羊八井、幫倉、朗如三部的頭人。

他們與黑水部是時代聯姻的親屬,共同被稱為北方四部。

極度震驚之中,那潑達都顧不上唱答了,他趕緊跑到河邊,看清楚確實是其他三部的頭人後,難以置信的喊道:“贊普不是一個好頭上,但他總是吐蕃人啊!”

“甲木薩是漢地來的,但他仍然是吐蕃人的菩薩。

法王贊普赤松德贊的母親,不也是漢地來的公主嗎?

黑水部的健兒,可認得這面旗幟?”白袍者正是論波仁,而他打出的旗幟,也正是畫有他們祖先,昔年吐蕃大相祿東贊所在的噶爾家族族徽的大旗。

那潑達大為震撼,噶爾家族雖然已經離開高原幾百年了,但他們家族的傳說,可一直沒有斷過。

畢竟祿東贊對於吐蕃人的意義,某些時候甚至還在松贊干布之上,至少也可以是相提並論的英雄祖先。

眼見那潑達被震懾住了,論波仁再次開口,“無上天肉身生於沙州敦煌,長於敦煌,父祖六代人中多人官至沙州節兒,你為何要把無上天的肉身說成與吐蕃人無關?

好大的膽子!”

節兒,乃是吐蕃官職名稱,大約相當於大唐的刺史,張家祖上,確實有人擔任過沙州的節兒。

而當年吐蕃贊普赤松德贊為了能讓河西唐兒不激烈反抗他的統治,可是一直堅稱他的生母,乃是金城公主來著,現在正好被六法宗抓住把柄搞漢蕃本是一家人了。

而這,也正是張鉊的優勢,歷朝歷代的皇帝,就沒有他這種跟吐蕃人關係這麼近的。

且因為張家,特別是張義潮的事蹟,使得張鉊可以靈活調整宣傳風向。

正常來說,張義潮當然是不忘故國,誓心歸唐的大英雄。

但在吐蕃人這邊,也可以描述成不滿贊普家族壓迫起兵地方實權派,反正當年張義潮起兵時,麾下有大量吐蕃人參與。

至於張義潮殺了大量吐蕃貴族、官員,還最後迴歸了大唐,這在吐蕃人眼裡,根本就不算什麼。

因為就在一百年前張義潮起兵前後,吐蕃爆發了大規模的平民起義,他們掘開歷代贊普的墳墓,殺死了大量贊普家族的後裔和貴人。

說實話,當時沙州起事的力度,跟邏些的平民大起義比起來,規模還要算小的,那潑達的祖上,就是靠著這場風波起家的。

是以,聽到論波仁這麼說,那潑達心裡最後一點不舒服,立刻煙消雲散,他就在江邊,向著遠處六法宗的僧侶行五體投地大禮。

“僕,久聞佛光普照山外,今日得見,乃是天大的緣分,請仁波切稍等,某立刻搭橋、派船迎接。”

說完,那潑達趕緊吩咐小兒子去辦搭橋等事,對於長子格隆,更是一改態度。

“我兒說的是對的,黑水部早就該跪迎無上天的慈悲之光了,你速去將部落中的恩師請來,咱們所有人,都要信佛了。”

那曲乃是邏些的北面門戶,有了黑水部的投靠,這萬餘由大非川六部、松潘府三十一東岱組成的聯軍,迅速透過了那曲河的天險,開始往邏些挺進。

而同時,過了那曲之後,就來到了相對密集的高原核心地帶。

這一路而來,有了北方四部的大嘴巴宣傳,無上天的仁慈之光將要降臨邏些的訊息,如同這九月的冷風一樣,飛速傳遍了各處。

很快,被壓制一百多年的高原佛門開始甦醒,無數仁波切、喇嘛、格隆彷彿甦醒的土撥鼠一樣,從隱藏好的地洞中鑽了出來,紛紛跟在隊伍後面。

一路上哪怕寒風瑟瑟,也不斷有虔誠的百姓拖家帶口在路邊迎接。

他們舉著自己僅有的吃食,希望這支來自山外的佛法隊伍能接受他們的供奉。

更有無數受盡欺壓的佛教徒,拿上木槍、破刀,就跟著隊伍一起向邏些進發。

論波仁等過那曲的時候,不過才一萬步騎,過了當雄就快有三萬人了,等到了邏些城外時,旌旗避空、浩浩湯湯,起碼有五六萬騎之多。

這也是論波仁等決定直接一波莽到邏些的重要原因,本來他是想就在那曲紮營,等待明年開春再去邏些與贊普大軍決戰的。

當然,這五六萬騎只是跟他們一起來,真要打起來,還是要靠這一萬步騎來決定勝負。

其餘的這四五萬騎,別看其中好多都是佛教信徒甚至就是僧侶,但他們當中絕大部分的人,那也是誰贏他們的幫誰。

邏些城內,贊普赤旺徐贊心驚膽戰的跟身邊的大臣們商議,這可真是無妄之災啊!

要知道拉薩王系傳到如今,全是靠魯悔、巴、惹等封建貴族家族捧起來當個名義上的贊普而已,權力出不了布達拉宮。

難道現在,連這點小小的權力,都要被人搶走嗎?

到了邏些城外,論波仁也故意只下寨不去挑釁,整的城內心驚膽戰的贊普和吐蕃貴族們不知道他們是來幹什麼的。

一直等了兩天,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匯聚到邏些城外的吐蕃人起碼有近十萬,人山人海的來看熱鬧以後。

論波仁才命人上前去挑戰,並在城外歷數贊普家族毀佛的暴行和統治的殘酷壓榨。

這是出征時,大周昭武學士府和論家自己的智囊,早就準備好的策略。

真要是開打,雖然贊普家族早就四分五裂,拉薩王系手裡也沒多少權力。

但是邏些作為高原核心地區,周圍還是有數十萬人口的,且戰鬥力並不低,加上天險和氣候等幾重原因。

就以大非川六部和松潘三十一東岱這樣的吐蕃邊角料,在當地人的同心同力之下,大機率是要戰敗的。

但現在他們這麼一個搞,立刻就把這本來是奪權的舉動,給弄成了興復高原佛門和噶爾家族回來復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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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就熱鬧了,高原上幾百年都沒有這麼熱鬧的大戲了。

反正是內部鬥爭,不涉及其他人,許多部落勇士、百姓,那是拖家帶口的過來圍觀,比過亞桑節也就是藏曆新年的前身還要熱鬧。

論波仁一見大喜,立刻命麾下的士兵們殺牛宰羊,烹煮鹹甜兩味奶茶,製作美味的青稞糌粑,更拿出了於闐產的葡萄酒,香味引得各部族勇士們垂涎三尺。

此時青塘高原上在沒了湟水谷地和天竺北部的物產支援後,生活還是比較困苦的。

糖和鹽,特別是白糖,在高原上非常珍貴,尋常人家等閒都吃不到,于闐葡萄酒就更不用說了,贊普都只能每天喝一小杯。

此時,隱藏在隊伍中的人心操弄高手,錦衣親衛副指揮使李孝節出面了。

他命六法宗的僧侶在左面講法,凡是願意聽僧侶講法,能跟著唱唸六法宗佛號的,紛紛賜給糌粑和小塊牛羊肉,小孩還有來自中原的白糖豬油糕吃。

又命論波仁等在右面設定擂臺,請吐蕃勇士上臺競技,勝者飲於闐美酒,吃大塊牛羊肉。

敗者也有一碗熱氣騰騰的奶茶喝,有糌粑可以吃。

這就太吸引人了,在李孝節的操弄下,邏些城外真的是人山人海,多少年都沒這麼熱鬧過了。

老幼在聽佛法,頂禮膜拜。男人們在擂臺上,馬場上一決高下,以武會友。女人們穿著花衣服到處載歌載舞,一起貪婪的喝甜奶茶。

甚至有些小部落和牧民們,專門把妻女都帶過來,跟這些來自山外的人交流一下基因,免得部落裡面光生些傻子出來。

城內的贊普和貴人們都傻眼了,你他媽的,這是來打仗的,還是來走親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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