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節,整個西京承天涼州府幾乎成了鮮花和水果的世界。

從安西、河中來的葡萄、石榴如同珍貴的寶石一般惹人注目。

江南道的風乾糖漬梅,嶺南的風乾桂圓。

河北的大鴨梨黃澄澄,關中的林檎紅豔豔,看了就叫人流口水。

此時的涼州府,四門大開,所有的市民,都穿上了他們最豔麗的衣服。

從高山上下來的吐蕃、諸羌以及本地漢人在城外堆起篝火,從黃昏就開始跳起了舞蹈,唱起了歌兒。

來自龜茲的鼓舞班子,在四門各處賣力的表演。

波斯、寧遠的胡姬,舞動的裙襬都飛了起來,引得附近漢子盯著她長裙下潔白的雙腿,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貼上去。

胡姬一點也不以為意,在她們的認知中,美色就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如果沒有美麗的容顏,就要利用自己其它的長處,要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怎麼在這個異國他鄉立足。

不過,很快砸場子的來了,一個來自河北的胖行商路過此地,只覺得好似天賦被觸發了般心癢難耐,很快也紮緊腰帶,就在胡姬不遠處,跟著鼓樂胡旋的飛快。

周圍一陣陣的喝彩聲,鼓樂與舞姿帶動了大量的旁觀者,很快他們就在這附近,舞蹈成了一團。

渴了,就喝一口不知道誰遞過來,也不知道是誰的美酒,餓了,也有人遞上給中水果糕餅。

音樂與舞蹈,是最能傳遞感情的方式之一,不管是剛到涼州府的東西行商,還是本地居民,亦或是從召而來的少年健兒們,人人臉上都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

突然,一陣歡騰聲傳來,原來是聖人宣佈,賞此刻在涼州府的百姓,一人一百錢,憑藉戶籍冊和路引,就可以到官府換取一百錢的指定票。

這種指定票,雖然只能到河西商會指定的商戶購買指定的商品,但一百錢可不少了,羊肉都能買二十幾斤呢。

萬歲!萬歲!萬歲!

歡呼聲陡然傳遍全城,那些剛到涼州的外地人,更是興奮異常,覺得自己來的值,立刻就沐浴到了皇恩。

涼州本地人更是興奮,但他們強裝出一種無所謂的神態,用鎮定自若神態來告訴這些外地人,聖人可是大方的很,我們可是經常受賞賜的,這個只是灑灑水啦!

有了張鉊一次扔出去六七萬貫的豪闊,其實也沒有六七萬貫,現在河西商會就跟張鉊的私人產業差不多。

這些指定票,正好幫他消化一下存貨,看著價值六七萬貫,其實成本不過一萬多貫。

而有了他的豪闊,涼州城內外的豪商、大戶、勳臣、寺廟,甚至就是普通的商販也開始搞大減價大贈送。

一隻肥羊一百來錢就賣了,于闐紫酒原本一貫錢一角,現在只賣四百錢。

其餘波斯毛毯、大食珍珠、大秦橄欖油、香葉、天竺黑糖、蜀中錦帛、江南綢緞也是三錢不當兩錢的大甩賣。

一時間,漢子們喝的酩酊大醉,婦人們抱著花花綠綠的錦帛、綢緞滿臉歡喜,孩童吃的滿嘴流油,腆著肚子興奮地到處跑,以此消化多餘的精力。

有人在城南設了擂臺,引得多少健兒前去比試。

有人在城北搭建了戲臺,演起了《無上天大聖伏魔護法行》《靈鷲山得道誅邪魔》與《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將》,引得全城人狂歡前去觀影。

其中《無上天大聲伏魔護法行》是講張聖人在天竺痛打各路不尊佛祖的外道,然後讓他們痛哭悔悟的故事。

《靈鷲山得道誅邪魔》是講張聖人在靈鷲山得佛祖點化後,飛上九重天誅殺各路邪魔,還人世間清淨祥和,得萬民讚頌。

《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將》則是講張聖人麾下一百零八元從將的故事。

張鉊稍微干預了一下,沒讓寫現在還存在的元從將事宜,所以這個故事集中,一般就只有三個故事。

其中第一場叫出師未捷使人嘆,講的是張鉊第一個犧牲的元從將火生兒故事。

講他乃是地煞星下凡,但是被小人暗害,下界時投錯了胎,還摔壞了腦袋,日子過得極為艱難。

後來得張聖人二郎真君點醒,跟著踏上西去的征途,卻由於投錯胎耽誤了修煉,武藝尚未恢復,但仍然無所畏懼,在樓蘭一戰中大破賊寇,最後不幸陣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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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戰歿後,張聖人二郎真君不惜以自身精血為引,擢火生兒牌位入龍舌張氏家廟,使其最終得以魂升極樂九重天,歸位地煞地勇星。

第二場叫破虜州外終歸位,講的是張聖人在安西的第一場硬仗,破虜州下單憑一百元從將,就硬扛喀喇汗薩克圖一萬鐵騎的事。

此戰中,一百元從將個個以一敵百,殺的喀喇汗人丟盔棄甲,就在將要大勝的時候,喀喇汗人招來了大食法的巫師,以法咒害我張聖人。

天哭星羅瘋馬作為護衛張聖人的親衛,用身體擋住了射向張聖人的暗箭。

在殞命之際,羅瘋馬唯獨放心不下高堂父母,於是張鉊立誓,要替羅瘋馬為他父母養老送終,羅瘋馬方才魂歸九天。

第三場叫碎葉城外天地哭,則是講瞿五郎的故事。

此人是張鉊元從將中,原本排名僅在白從信、馬鷂子、馬殺才之後的第四員馬上驍將,弓馬絕倫,號稱小羅成。

但卻在碎葉一戰時,由於戰馬意外滑倒,把他摔了下來,最後被蜂擁而至的波斯步兵殺死。

他的事蹟在這個戲曲中,則被改成了瞿五郎美姿容、弓馬無敵,早就殺的波斯人膽戰心驚,波斯人眼見打不過,於是暗中買通內奸給他的戰馬下毒,最後不幸戰歿。

張聖人聽到其戰死的訊息後,多日不食,親手安葬了他,並發誓要讓波斯人付出代價。

這三個故事,其實可以看成是一個整體,人物從百姓身邊就有的普通人火生兒,到弓馬雙絕的強人瞿五郎,一步步提升代入感。

同時,這三個故事中,張鉊的存在感都是很強的。

火生兒張照的故事中,體現出了張鉊的仁。羅瘋馬的故事中,體現出了張鉊的信和孝。瞿五郎的故事中體現了張鉊的義。

套在我張聖人身上的光環,也是在一層層推進的。

普通人看到這三故事,除了為英雄的命運喟嘆以外,還能在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對屬下仁義,戰死後會給他們贍養父母,養大兒女,待屬下如同親兄弟,在他們戰死後痛不欲生的聖主形象。

試問那些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拼殺的漢子,誰不想擁有一個這樣的君王呢?

而且這裡面還暗含很多東西,比如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這玩意可不是佛門的,而是道家的,張聖人的二郎顯聖真君也不是佛門。

這是張鉊有意在推動佛道之間的互動甚至融合,實現他以佛為皮,核心去裝載著華夏文化的思路。

不然六法宗壯大以後,搞不好會反噬,在張鉊的設想中,後期甚至六法宗還會與儒家融合,達成以佛皮儒骨,兼具道家思想的特色中華文化。

同時,在瞿五郎的故事中,碎葉城內是出了內奸的,波斯人的血海深仇也還沒報。

這正是張鉊留下的尾巴,把仇恨引到波斯人和碎葉叛徒身上去。

這就叫做三贏!我張聖人一個人贏三次!

大非川六部諸族,西山八部諸羌、吐蕃,松潘府三十一東岱是一起到的。

張鉊派出了隴右行省按察使親自去迎接他們,而入城的時候,也是特意讓他們走的北門。

此時張週一朝的戲曲水平在張鉊的支援下,得到了突飛勐進。

而在此之前,戲曲的早期形勢就已經出現,源自五胡十六國時期,被稱為參軍戲,為多人演出,情節還相對複雜。

這種參軍戲,沒有京劇那麼多講究和花哨的服裝。

說到底京劇雖然被稱為國粹,確實是中華戲劇的集大成者,但在服裝和顏色上,是很大程度受了旗人上層貴族品味影響的,比如那位殺馬特農業重金屬風格愛好者十全大補老人。

而參軍戲,在形制上更貼近後世東北的二人轉,講究故事情節,要插科打諢,要有舞蹈動作,還要有人唱唸的方式引出情節,只是參演人數遠比二人轉多。

在張鉊搞出這一票戲劇之前,參軍戲比較流行宗教參軍戲是《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和歷史類《伍子胥變文》以及吉師老創作的《看蜀女轉昭君變》等。

這些由參軍戲融合變文形成的各有形式戲曲,是宋元時期勾欄瓦舍雜劇的初期形態。

在張鉊沒有開始大力推動之前,雖然深受各階層歡迎,但比起詩詞歌賦,還處於不被人看得起的階段,有點像後世人對社會搖以及DJ音樂的態度。

受這種風氣影響,加上唐末五代社會混亂,文人沒有得到足夠的尊重甚至重視,導致了願意創作這種變文的人,幾乎都被束縛在了社會的下層。

他們學識有限,見識也有限,創作出來的東西就更不能為高層接受,直到張鉊開始大力推動。

因為來自後世的張鉊深刻感受過文化產品的衝擊力有多大,作為被日本動漫和美國大片衝擊、洗刷的八零後,張鉊在上大學以前,都以為日本和美國就是天堂,其厲害可見一斑。

所以張鉊將參軍戲改稱為戲劇,變文改稱演義小說之後。

一口氣在神都洛陽、東京開封府、京兆長安府、西京承天涼州府、北京順天太原府、河北正定府等十餘城市,專門設立了演出戲劇的劇院,甚至親手寫劇本。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就像如今全天下都開始講忠義一般,戲劇也因為張鉊的推動開始了蓬勃的發展。

馮道、和凝、趙瑩、王溥、薛居正等頂級文人,都有寫過戲劇迎合皇帝喜好,戲劇的地位,終於一飛沖天。

特別是在河西隴右、朔方、寧夏、河東、河北這樣民風粗獷一點的地方,更是風靡全階層,相應的,情節、服裝、唱唸水準,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左邊的戲劇正演到了高潮,一個形如鬼怪,高大又句僂的大食法巫師正在大聲詛咒著。

而遠處我無上天張聖人的扮演者,還在騎著一根木棒假做的高頭大馬來回馳騁殺敵。

臺子下面的觀眾急的哦!

有人癲狂的大喊著要聖人小心,有人大喝吼叫著要周圍人上去護衛。

還有幾個做羌人打扮的百姓就在地上跪下神神叨叨的唸叨著,好像在詛咒那個大食法的巫師。

每當看到這,來自西域的胡商或者胡人武士們,都自卑的用衣袖遮住自己身上帶著胡人特徵的地方,避免搞不好挨頓打。

然後就在萬眾期待之中,大食法的巫師從口中勐然吐出一口綠色的毒煙,直奔我張大聖人。一陣驚叫聲裡,飾演羅瘋馬的魁梧戰士飛奔到張鉊身前。

他龐大的身軀,勐然間被毒藥擊中,偏偏倒到就是不摔倒的同時,嘴裡就唱唸開了。

無非就是唱唸他乃是星宿下凡,無端被貶,幸得聖人搭救,誓要以死報君王云云。

這在後世看來,不僅情節拖沓,還注水嚴重,更不符合常理。

但是在此時來說,卻是情節緊湊,扣人心弦,不少人甚至當場就為羅瘋馬的犧牲,感動的淚如雨下。

此後,我張聖人回過神來,一箭就射殺了大食法的巫師,隨後勐地撲到羅瘋馬身邊,羅瘋馬此時方才落地,摔倒在了張聖人懷裡。

兩人又開始了唱和,羅瘋馬放心不下遠在沙州的耶孃,開口唱道。

“我乃天上的星宿喲,下界本為再建國家,使那百姓也,少受欺壓,要那八方哦,都來歸聖朝統轄,今事未成呀,魂魄卻要歸於黃泉之下。

為報聖主恩,本不該有所牽掛,只愧耶孃生養恩情還未報答,未知雙親此後,該去何處安家。”

飾演張聖人的演員則聞言也開口唱道:“怨那喀喇汗忘恩負義,恨那大食國要來壞我國家,本該吾受這一咒,卻讓你命喪當下。

滿天神佛,且渡我好男兒歸極樂永享仙福。汝之耶娘,定讓他穿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如同汝在報答。”

演員在上面唱,百姓就在下面跟著唱,有時候甚至都讓人聽不清演員的聲音,音浪起伏著,如同有形的波濤在起伏盪漾。

若說這河西、隴右之人沒多少文化產品可以欣賞,那青塘高原上的諸部,那簡直就是沒有什麼可以欣賞。

這些人隨著張周的官員從北門而入,直接就看見了真正在表演的戲劇,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而且他們還能聽懂一些,因為此時河西隴右經歷了唐蕃幾百年的拉鋸和吐蕃一百多年的統治,連張鉊祖上都曾當過吐蕃人,吐蕃的烙印,可謂是無處不在。

反應在語言上,就是河西隴右的漢話夾雜著大量的吐蕃詞彙,吐蕃詞語中,更有含量驚人的漢話。

甚至早在閻朝守沙州的貞元年間,吐蕃贊普赤松德贊就能說一口流利的,夾雜著吐蕃詞語的河西漢話。

而閻朝派出的使者,也能用這種混合語言與贊普使者對答,雖然彆扭,但很熟悉,也能交流個六七分。

這是漢蕃兩族在幾百年的結盟與爭鬥中,互相融合的典型桉例,而且就算他們聽不懂也無所謂,只看演員的表演也能大致明白。

更何況我張聖人更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在戲臺子下,配備了大量會吐蕃話的錦衣親衛做‘好心人。’親自為他們講解。

所以這些吐蕃諸羌使者一到北城,立刻就被吸引住了,完全走不動路。

演第一遍的時候,他們還有些沒懂,到了第二遍,等那個大食法巫師還要施法的時候,就已經有吐蕃、諸羌勇士要爬上去自己給無上天擋住法咒了。

等到羅瘋馬捨身護主之時,全場吼聲雷動,張聖人又承諾要替羅瘋馬贍養耶孃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落淚。

迎接他們的官員們早就得了指示,看到這些吐蕃、諸羌人走不動路也不催促,反而跟他們一起觀賞了起來。

一個來自松潘府的吐蕃漢子看到戲劇最後,羅瘋馬的耶孃穿著綢緞,吃著肉,得以頤養天年,張聖人兌現了承諾的時候,感動的淚水譁啦啦的。

俄爾突然有人大喊,“那邊還有演碎葉城外瞿五郎失馬蹄!”

緊接著,好多人都在喊,“看小羅成了,看小羅成了!”

“白馬銀槍可比趙子龍啊!”

“瞿五郎可厲害了,酒泉公都說過不是瞿五郎的對手咧!”

這一下,人群徹底躁動了起來,朗傑江措的女兒朗依被鬧的心癢難耐,輕輕的一夾馬腹,就隨著人群往據說要演戲的方向而去。

朗傑江措趕緊讓幾個侍衛跟著女兒朗依,去保護她的安全。

誰知道手下的侍衛們根本就沒見過這場面,也早就被弄的神魂顛倒。

要知道在青塘高原上,他們松潘府三十一東岱地盤上的人口還沒有涼州城現在多呢,他們早就想去看熱鬧了。

現在見朗傑江措把手一揮,數十個侍衛哄的一下就湧了出去,個個都搶著去護衛朗依,實則是想去看熱鬧。

到了最後,連朗傑江措和蘇尚知這樣的頭領,都忍不住隨著人流四處閒逛。

看戲、看各種燈會、吃美食、喝美酒,跟不認識人的比試舞藝,還有比試弓箭、拳腳、聽變文等娛樂活動,直接讓這些吐蕃、諸羌來人徹底迷失了。

他們如同置身於天堂之中,今天的歡樂,將永遠印在他們的腦海中。

在這極度熱鬧、歡樂的城中,所有人都無比的開心,相對起青塘高原的爭奪和中原這二百年的亂世,現在那就真跟天堂沒什麼區別。

多年以後,承天涼州府的人還在傳說,當年的中秋節,有一個松潘府的貴人喝醉了,被找到時,正在一家客棧的牲口棚,抱著人家的小母馬蹈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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