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容稟,碎葉城實不難克,因為自大朝設立碎葉鎮以來,就多次廢而復置。

究其原因,就是西突厥汗國與突騎施汗國的先後崛起,導致大朝一直不能完全掌握此地。”

聽說張鉊要讓他做徵西先鋒,虎廣那是跑的飛快,當天上午接到命令,下午就親率五百騎先行開拔。

一路上馬歇人不歇,神都洛陽到京兆長安府足足有七百裡,虎廣五天時間就跑完了全程。

他甚至還有不去驛館歇息,直接就來面聖的精力。

這著實讓身體素質開始下滑的張聖人羨慕不已。

虎廣有理由這麼興奮,不提武人最喜歡的就是打仗立功,另一個極為重要的原因,就是虎廣是土生土長的安西人啊!

當年他們虎家所在這個達旦人小部落,是作為曹元猩陪嫁越騎身份去的於闐。

虎廣更是生在於闐,長在於闐,十五歲時才跟著張鉊東歸,在於闐他還有一幫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

可以說,別人去西征那是幹苦活,但對於虎廣來說,這叫衣錦還鄉。

張鉊起身給虎廣倒了一碗酒,又讓蕭撒葛只趕緊把烤好的羊肉大串,給虎廣上了十幾串。

在張鉊的后妃中,也就蕭撒葛只這樣的番婆子喜歡這麼拋頭露面,因為這在契丹人中是稀鬆平常的事。

虎廣也不扭捏,雖然虎廣現在認為自己是漢人,是唐兒,但實際上他們家是達旦人,歷史上後來還會被稱為韃靼人。

而且他熟知張鉊的作風,是以也不會糾結這個。

略微對挺著大肚子的蕭撒葛只施禮之後,虎廣就故作豪邁的大口吃了起來。

亮晶晶的羊油順著鬍子流淌個不停,嘴巴都不怎麼張開,一大串肉立刻便消失不見,就這樣還能抽出空來大聲讚歎。

等虎廣吃完了整整五十串羊肉大串,恐怕得有七八斤羊肉,甜米酒也喝了一二斤之後,跟著麾下大將一起顯露勇士之豪邁的我張聖人,酒肉已經頂到了喉嚨裡。

遠處,董少監擔憂的看著張鉊,生怕我張聖人吃壞了身體。

只有蕭撒葛只這傻娘們,還眯著眼睛在一邊大聲的讚歎,甚至還想過來勸酒勸肉。

在她們契丹人眼中,好男兒最重要的標誌之一就是能吃

一頓吃一隻羊才是勇士,一頓能吃半頭牛的,那簡直就是天神下凡。

好在虎廣確實是吃飽了,當即打了個飽嗝對張鉊說道:“臣好久沒吃得如此美味烤肉,一時間吃的多了些,實在有些是失儀,還請聖人恕罪。”

張鉊哈哈一笑,“當年那個毛毛躁躁的初生牛犢也終於知道讀書講禮了。

有甚好恕罪的,昔年在安西、河中,你我君臣不經常這麼吃肉喝酒嘛。”

說道安西,虎廣臉上頓時就顯出了怒容,“李國守當年不過是個聖人面前一條搖尾乞憐的癩痢狗,如今竟敢做狂犬吠日之舉,臣誓要為聖人擒殺此賊。”

張鉊擺了擺手,“李國守狂妄小人又沒什麼能力,朕不會與這樣的人置氣。

你此去,至關重要的是收復碎葉和怛羅斯,李國守的死活反而是次要的。

方才你話只說了個開頭,現在再來說說,為何碎葉並不難打?”

虎廣聽完立刻正襟危坐,再掏出隨身帶著的地圖後對張鉊說道。

“自大朝高節帥撤離安西四鎮以來,甚至是沒有撤離之前,碎葉就處於突騎施與諸突厥族的爭奪之中,當年大朝修建的碎葉城,就已經千瘡百孔。

其後又經歷了龐特勤入碎葉,波斯大軍破碎葉城,薩克圖圍攻碎葉,以及聖人在碎葉城大敗波斯軍。

數十年間最少經歷了四次大規模破城,雖然此時碎葉城幾次搬遷重建,但不管新城舊城,仍然被破壞的十分嚴重。

其後聖人雖設碎葉總督鎮撫其地,但大德郭玄慶掌權後並不敢與聖人作對,於是只在碎葉以西的保大軍舊城修建關隘,防怛羅斯的李國守。

碎葉本城以及賀獵城等並未加固,根本無法防禦大軍攻打。

而且聖人在碎葉諸族中的威名,並不是那麼容易消除的。

臣以為,碎葉諸族之所以敢跟著郭廣義、李國守作亂,不過是覺得碎葉距中國有萬里之遙,聖人不會為了這件事勞師遠徵而已。

他們內心,並未有多麼堅定的頑抗之心。

所以臣才說,碎葉並不難破,只需千餘精銳鐵甲士,兵臨城下,城中番漢見而膽喪,或許都不用攻城。”

張鉊點了點頭,從收到的情況來看,虎廣的判斷是很有道理的。

但畢竟眼見為實,張鉊也沒有表示特別贊同,而且他知道虎廣肯定還沒說完,於是把手一揮,示意虎廣繼續說。

果然,虎廣指著地圖上一段表示高山的圖例說道:“攻打碎葉最困難的,還是翻越延綿的天山以及洶湧的納倫河。

此二處天險,就算不用兵馬把守,光是數千甲士和數萬民夫的補給,就能讓人望而卻步。”

“那你準備怎麼辦?”張鉊澹澹的問道。

“臣準備到疏勒之後先詳細收集情報再做判斷。

若是一切與之前判斷的並無二致,臣準備讓於闐兵將負責率領大隊在後,臣與陳廷驍一起,親率一千甲士,突襲碎葉城。”

嗯!張鉊表示,這味非常的正,這才是漢唐名將最喜歡的招數。

而且虎廣這成功率應該挺高的,張鉊就不信了,光是郭家留在碎葉的人就有五千多,十幾年生聚,至少現在是兩三萬人的規模了。

張鉊不信他們,個個都是郭廣義那樣的傢伙。

“此出奇制勝之計朕是贊同的,但一定要注意情報的準確性。

另外你把郭廣成和郭廣勝兄弟也帶上吧,他兩在宮門外都苦求一天了,就怕朕一怒之下讓碎葉郭家不得翻身。”

虎廣聞言也嘿嘿一笑,半晌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對張鉊說道:“臣來長安府時,樞密使郭公也專門請臣在歸義樓相聚,還送了三百貫的厚禮,話裡話外都是讓臣儘量攻心為上。”

張鉊哭笑不得的看著虎廣,“郭天策一輩子謹小慎微,別人送三百貫那是九牛一毛,郭天策送三百貫,恐怕家裡就要幾個月不知肉味了。

行了,那你去了碎葉除了主犯郭廣義及其黨羽以外,其餘有罪的郭家人,就都交給金國大王從寬定奪吧!”

說完,張鉊回頭看著董少監說道:“從朕的內帑中撥五百貫給郭天策,就說是朕賞他的。”

張周的俸祿其實不算低,足足有三百貫,比後梁、後唐時期的兩百貫和一百八十貫都要高不少。

而且就算是後唐的一百八十貫,也足以讓一家人過上相對奢侈的生活了。

可惜郭天策不但要用這三百貫保證一個樞密使的排場,還要接濟住在南唐和長安一帶的其他郭家人,因而日子還真有些緊巴巴的。

其餘人做到樞密使這個位置,隨便撈一點一年也有八百一千貫的,這都還是相對清廉的了。

但郭天策硬是基本上做到了一文錢也不亂拿,完全就是此時官員的楷模般人物。

想了想張鉊又覺得不合適,直接給五百貫,估計郭天策面子上也不好接受。

畢竟沒什麼功勞不說,碎葉郭家還出了這麼大的問題,怎麼看也沒有賞賜他的道理。

於是張鉊叫住了快要離開的董少監,“這五百貫別給錦緞銀鋌什麼的了,直接換成大錢、粗麻布、細緤布、羊肉和米糧,分五個月賞賜下去吧。”

唉,皇帝做到他這麼細心的,古往今來也不多吧!張聖人有點小小的傲嬌了一下。

。。。。

聽完了虎廣關於攻取碎葉城計劃的彙報,張鉊又把西征的方案小小的調整了些。

整個碎葉郭家和怛羅斯李家,加上碎葉跟隨他們的各部族,一共也就是四十萬人上下,全民皆兵也就是拉出來十幾萬人。

其中能算是精銳的,也就兩三萬人,真正的有甲精銳,最多不超過一萬人,鐵甲士恐怕只有一兩千。

這樣的國力看著弱,但自突厥覆滅,波斯也衰落之後,還真要算一股不小的勢力,至少把心一橫,能出動好幾萬人呢。

但是對於中原朝廷,這股力量就太弱小了,甚至就是對李聖天現在這個還沒完全歸於朝廷的大金國來說,都不算多有威脅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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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若是碎葉情況真如虎廣所料的那樣,張鉊認為他突襲碎葉的計劃,應該是能大獲成功的。

但其中也有個變數,那個能把郭廣義和李國守捏合到一起,隱藏在這件事背後的人,到底是誰?

張鉊閉上眼睛回憶了一下,歷史上薩曼波斯到納斯爾二世末期就開始勐走下坡路,看來是沒有出什麼雄主之可能性的。

那麼..最大的可能,還是那個比李聖天還要小七八歲的薩克圖了。

這傢伙歷史上就是喀喇汗國的真正開國雄主,換到中原王朝來說,至少也是個漢光武、明成祖這樣的角色。

當然這只是歷史地位相似,薩克圖個人能力離這兩位大老還是差得遠。

只不過在目前大唐、突厥、大食、吐蕃都沒落後的菜雞互啄安西,薩克圖確實要算很有能力的。

如果是這個傢伙在,張鉊預計虎廣能有打下碎葉並守住的能力,繼續往西到張鉊都沒親自去過怛羅斯,恐怕還是有點問題。

想了想,又算了算,等虎廣出發,李聖天和陳廷驍在安西、北庭分別抽調軍隊完畢,怎麼也得是今年年底去了。

之後再合練個兩三個月,隨後虎廣再翻雪山突襲,最少也得是明年七八月份的事了。

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張鉊正好可以把草原上的十二萬戶稍微收攬了一下,將他們拿捏住。

那麼不如就乾脆讓虎廣守住碎葉周圍與怛羅斯的勢力對峙,等到那時,到底是誰在後面搗亂,也就很清楚了。

一切清楚之後,白從信這支奇兵,乾脆效彷蒙古人,直接穿過金山(阿爾泰山)走七河之地(尹犁谷地),經夷播海(巴爾喀什湖)繞到怛羅斯的背後,來個前後夾擊,徹底幹掉薩克圖這個討厭的老鼠。

。。。。

紹明三年,七月十二,在虎廣已經挑選完西征的一千精銳,藥元福也在朔方將兩千番漢輕甲騎兵招募完畢的時候,蜀主孟昶終於走到了京兆長安府。

張鉊就在朱雀門下,召見了這位在後世都算比較知名的蜀國主。

結果我張聖人很不高興的發現,他的顏值排名又降低了一位。

雖然經歷了亡國之痛,又一路顛簸,但反倒讓有點胖乎乎的孟昶清瘦了下來。

原本孟昶的在長相上氣質上,類似賈寶玉比較多,頗為圓潤,但一經歷了些許風雨之後,竟然給他平添了幾分迷人的滄桑。

有點像是褪去了稚氣的張國榮。

單論面相的話,孟昶應該與歷史上著名美少倜儻的潘美,以及張鉊的劍眉星目好大兒慕容信長,在伯仲之間。

白瞎這副好麵皮了!張鉊突然發現,對著這樣一張臉,雖然你就是知道他是繡花枕頭,卻一點也討厭不起來。

不過,張聖人的這目光,頓時就讓孟昶以及孟昶的母親李氏,以及李克讓的女兒福興公主警惕了起來。

我孟國主更是感覺臀部一陣涼颼颼的,這張聖人不會是有什麼特殊癖好吧?

這一下,直接把本來準備表現一下國主氣質的孟昶給嚇傻了,他絕望的看著母親李氏。

這亡國就算了,可不能連後門也保不住啊!

到時候和費氏在這未央宮的龍床上相見,哪還活不活了?

他不想做鳳凰兒慕容衝啊!

李氏也給嚇得魂飛魄散沒了主意,倒是旁邊的福興公主機敏,她在後面悄悄伸出手,勐地查掐了一下身邊孟貽鄴的大腿。

福興公主乃是李克用侄女,年輕時甚至能騎馬舞槊,手勁那是絕對不小的,這一把掐的極為用力,立刻就把身邊的孟貽鄴掐的慘叫出聲。

孟貽鄴,嗯..這也是位‘爺!’他在蜀中就以喜歡華府美食,歌姬舞女著名,琴棋書畫都有所精通。

但就是沒什麼城府,也沒多少心眼,不然就以他李克用親外孫的身份,彼時親生母親瓊華長公主也還在世,哪會讓皇位被弟弟孟昶拿去。

所以這從小沒怎麼經歷過事情的花花公子,上一秒還戰戰兢兢,下一秒就忘了所有慘叫出聲。

這種場合,這樣的慘叫,那是要多矚目就有多矚目,立刻就把張鉊的注意給吸引過去了。

張鉊還沒說什麼,他身前的董少監大怒,戟指跪伏在地上孟蜀一眾宗室大喝:“何人驚呼?膽敢御前失儀?”

孟貽鄴都給嚇傻了,他迷茫的看著福興公主一眼,又看了一眼瞧不出喜怒的張鉊,頓時恐懼的渾身顫抖。

“聖人恕罪,驚呼者乃是後朝武皇帝嫡女,莊廟胞姐瓊華長公主之子孟貽鄴。衝撞了陛下,死罪!死罪!”

孟貽鄴傻乎乎的被蠻熊親自從人群中捏了出來,已經恐懼到快要癱軟了,說話者則是福興公主。

她敢掐孟貽鄴,還敢出來這樣自報家門是有原因的。

因為這些天裡福興公主已經聯絡上了親弟弟李存瑰,知道張鉊厚待河東代北武人,常以他們伯父李克用為大朝忠臣,所以才敢冒險一試。

信息量有點大,張鉊腦子轉了一下,才明白面前這人應該就是孟知祥與瓊華長公主的兒子,晉王李克用的外孫,也是李克用唯一還在世的血脈。

理清了關係,張鉊的臉色舒展開來後,突然又怒氣勃發,他讓蠻熊一把將孟貽鄴提到身前,隨後怒喝道。

“起來!爾祖晉王何等英雄,後人怎能懦弱如此?還不是不是男兒漢?”

孟貽鄴突然有些迷惑,恍忽間他還以為面前站的不是張鉊,而是他父親孟知祥,因為以前孟知祥就最喜歡這麼罵他。

精神恍忽的孟貽鄴,兩行眼淚一噴就出來了,福至心靈的他竟然冒出一句,“孩兒知錯,還請耶耶息怒!”

空氣彷彿都凝固了幾秒,所有人都傻傻的看著孟貽鄴,連拎著他的蠻熊都有些傻眼了。

“哈哈哈哈!”饒是張鉊故意板著臉,但還是被氣的笑出了聲。

周圍人見皇帝都笑了,盡皆鬨堂大笑,蠻熊嫌棄的一把將孟貽鄴扔到地上。

“慫貨!就你也想叫聖人耶耶?”

孟貽鄴好像這才反應過來一樣,趕緊跪伏在地上連連叩頭,“家父在世時,常以此言語教育僕,僕方才認錯人了,死罪!死罪!”

這效果出奇的話,我張聖人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隨後趕緊讓人把孟貽鄴扶了起來,“起來,別給晉王丟臉。”

隨後張鉊問道:“孟知祥有子孫數十人,晉王這樣的大朝忠臣卻沒了血脈,你孟貽鄴可願意姓李,使晉王得以血食。”

孟貽鄴愣了幾秒,剛才半裝傻是福至心靈,現在這情況,他就有點摸不清楚是好是壞了。

事情緊急,福興公主趕緊膝行上前,按住孟貽鄴的頭顱讓他連連叩首,還代替孟貽鄴口稱,“謝聖人厚恩。”

張鉊看著眼前這個為了保住孟氏拼盡全力的白髮老媼,突然想起昔年張承奉的金山國傾覆,嫡母慈佑皇太后應該也是這般,方才保住了他吧。

“汝是何人?”張鉊聲音放柔和了許多。

福興公主兩眼放光乞求的看著張鉊,“李晉王是奴伯父,家父李克讓,代州刺史李存瑰乃是胞弟。”

張鉊長嘆了一口氣,親自把福興公主也扶了起來,“原來也是忠臣之後。

昔年李公克讓被王忠肅所逐差點殞命,但黃巢來攻,仍然盡忠守潼關,誠為可嘉。既然是忠義之後,且起來吧!”

李克讓歷史上常年宿衛宮禁,後因為父親李國昌和兄長李克用的叛亂差點被唐廷所殺。

一年多後復歸朝廷,唐廷讓他在潼關戍衛,隨後黃巢來攻,李克讓力戰不敵後奔終南山被僧人所殺,也算是個忠臣。

福興公主被張鉊扶起來之後忍不住當場嚎啕大哭,因為她知道,張鉊這麼表態了,姐夫兼情郎孟知祥這些後人,算是保住了。

果然,張鉊沉吟片刻後,將孟貽鄴賜名為李從鄴,算作是李克用的孫子。

廢除原本加給孟昶那個很侮辱的違命侯,改封為龍岡侯,並命人在神都洛陽營建百餘間房舍作為孟昶府邸。

至此,孟昶總算是保住了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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