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繼勳終於等到了機會。

此前雖然他順利的走完了文川道,但是沒想到谷口還有幾百蜀軍守衛。

焦繼勳讓心腹出去打探了一番,發現孫漢韶把山南道這幾個府州縣,經營的跟鐵桶一般。

民眾按鄉保制度齊編,施行連坐,關鍵路口皆有丁壯和州縣兵把守,要想到處行走而不驚動孟蜀官府,根本就不可能。

而此時,源州、褒斜道皆未有訊息傳來,焦繼勳想以八百人攪動整個山南道漢中盆地,也還是有些太異想天開。

於是這些天,焦繼勳只能派小股部隊扮做山賊四處劫掠,儘量保證麾下士兵的飲食,硬生生扛了三天,扛到焦繼勳都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轉機終於到來。

谷口的蜀軍竟然在一個早上就走光了,而且走的非常匆忙乾淨,一個人沒留不說,反倒還留下了相當數量的輜重。

焦繼勳帶人衝進蜀軍匆忙撤離的營寨搜刮了一些吃食,然後命長子焦守忠領十數人抓捕附近鄉兵頭目審問。

這才知道,羅玉兒大軍出了褒斜谷,安康府的爾朱景也已經拿下了午口關。

孟蜀山南道節度使孫漢韶沒有辦法,只能趕緊把各處的軍隊調去去興元府,堵截褒斜道的大軍。

焦繼勳大喜,這一下,他簡直就是一頭扎進了孫漢韶的胸腹之中啊!苦等的機會終於到了。

於是,羅玉兒派出去騎兵還沒怎麼騷擾漢中盆地後方,但焦繼勳這幾百人,已經開始大鬧天宮了。

由於孫漢韶根本不知道焦繼勳敢率八百人大膽走文川道,所以將興元府(漢中)以東的兵力,幾乎全部抽調一空,剩下的四野鄉兵,哪擋得住焦繼勳他們的進攻。

不過短短幾天,焦繼勳等人攻佔大小鄉鎮渡口數十處,甚至一度差點衝進了興元府和源州中間的重要據點城固縣城。

與焦繼勳相同遭遇的還有李榮,儻駱道年久失修,李榮率三千人走的極為辛苦,最後不得不拋棄了大部分輜重,才算勉強走出谷。

而出谷之後也是一樣,因為儻駱道的谷口就臨近源州,李榮根本不敢暴露自己的實力,只能以二三百人出谷活動,讓孟蜀源州的武定軍認為他人數不多。

畢竟這一路來,幾百裡路人馬睏乏,糧草輜重和甲胃大多丟失,真要被人以逸待勞一頓打,還是很危險的,也只能等待大軍到達伺機而動。

由此可見,昔年魏延的子午谷奇謀,確實不怎麼靠譜。

以如今周蜀之間的差距,只要孟蜀軍沒被嚇跑,出了谷口的周軍,仍然要小心應對。

轉機也來自孫漢韶調源州武定軍節度使王環和山南道衙內馬步軍使李進回師增援。

王環被孫漢韶催的沒有辦法,只能留了數百兵卒以為疑兵,嚇住幾十裡外的爾朱景,讓他不敢追擊,自己則帶武定軍主力西去。

但是這一切,都被在源州以北山上的李榮,看了個清清楚楚,雖然李榮不知道大軍已經出了褒斜道,甚至就連爾朱景距離他只有六十多裡都不知道。

但是李榮知道,一定是發生了極大的變故,孟蜀的源州武定軍才會這樣著急撤走。

於是李榮等王環和李進率軍離開半個時辰後,立即從儻駱道衝出來,開始勐攻源州。

留守的武定軍一直在防備東面的爾朱景,以為北面山上不過是幾百周軍,結果沒想到竟然有數千人。

李榮被堵在儻駱道六七天,麾下士兵心中怒火相當熾烈,他們也知道這是最好的機會,立刻不要命的強攻,武定軍連源州城城門都來不及關閉,就被打進了城。

拿下源州後,李榮這才知道,大軍已經出了褒斜道,爾朱景的豐安鎮就在東面六十裡處。

於是這位出身太原的軍頭髮了狠,當即將城內被俘的三百餘武定軍牙兵全部坑殺。

隨後只留一百人守源州東門,再派十人翻山越嶺去通知爾朱景,其餘人則邊啃大餅邊追擊往興元府去的武定軍大部。

幾乎在同時,焦繼勳佔據了十數個渡口、鄉鎮之後,立刻也意識到了源州的武定軍,很可能要回援,於是他趕緊帶領八百勇士,想要奪取城固縣阻擋。

可惜稍微來晚了一步,焦繼勳還沒攻下城固縣城,就見遠處塵土飛揚,增援的興元府的武定軍和一部分山南道牙兵就已經趕到。

於是焦繼勳趕緊退回到城固縣北,這裡有一座建於先漢的木橋望仙橋。

湑水從秦嶺發源,繞城固縣北而過,最方便透過湑水的,就在望仙橋上,武定軍增援興元府,必然要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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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環和李進一路狂奔,結果沒想到望仙橋卻有人守。

開始王環還以為是孫漢韶派來接應他們的兵將,結果走近一看,對面軍隊身穿周軍典型的青色棉甲,打著銀邊金穗三辰旗,布弓弩大陣嚴陣以待

這望仙橋的,不僅僅是周軍,還是周軍中的親軍。

兩人愕然了半晌,山南道衙內馬步軍使李進突然指著北面群山低聲說道:“這些北兵一定是走文川道而來的。”

源州武定軍節度使王環面露震驚之色,八百人甲胃齊全的走完文川道,簡直就是奇蹟,反正他麾下七千武定軍中,是找不出來這麼八百人的。

“沒辦法了,打吧!文川道都有北兵,興元府那邊肯定更加危急,咱們必須要快速趕過去。”

李進一邊讓身邊的親隨給他穿上鐵甲,一邊看著王環說道。

“末將率本部人馬為先,請節帥為某掠陣!”

李進很自信,王環卻沒他那麼樂觀,午口關從安康府來的北兵,據說只是周軍戰鬥力較弱的禁軍,就已經如此難打。

這些全員棉甲的周國親軍,還有走文川道的實力,恐怕就是八百人,也不是他們輕易能啃動的。

不過既然李進願意打頭陣,他完全沒意見。

望仙橋名字聽起來仙氣飄飄,但實際上就是一座巨石為底,木板為橋面的平橋,橋面並不寬闊,並排能走六七人。

同時湑水也不甚寬闊,最多就是一百多步的水面。

李進急著回師,乾脆一次性就投入了一千五百人。

身穿重甲的甲士從橋面進攻,身前披掛竹甲的弓弩手站到水中射擊。

一支三百多人的騎兵則不斷往上游探索,尋找可以涉水而過的狹窄河面。

焦繼勳也早就做好了準備,這種狹路相逢的硬碰硬不會有太多出奇的地方,拼的就是誰更能打而已。

他命長子焦守忠率二百甲士堵住橋頭,再分一百勇士向北、東兩面結陣防禦,放出去十餘遊奕軍警戒那幾百騎兵涉水過來突襲。

戰鬥甫一開始,就直接往最慘烈的方向發展,李進手下的山南道牙兵家人都在興元府,他們害怕周軍攻破興元府後家人遭殃,因此格外賣力。

焦繼勳走了二百路幾乎沒有道路的文川道,為的就是立大功洗刷右神威衛的恥辱。

而沒有什麼,能比阻擋十倍之敵,為大軍攻下興元府提供保證的功勞再大的了,因此也絕不退縮。

戰鬥從上午己時初打到午時已過,山南道牙兵一共發起了七次大規模衝擊,但始終無法衝破周軍在望仙橋頭的阻擋。

涉水對射的弓箭手,更是吃了大虧,他們不是周軍這些勐男弓手的對手,弩機的精良程度更是沒法比。

而去上游繞道的三百騎,又一直沒有出現。

午時已過,飢腸轆轆的山南道牙兵打不下去了,於是輪到王環的武定軍接手。

武定軍沒有山南道牙兵這樣的切膚之痛,反而還在擔憂自己老巢源州會不會被安康府上來的周軍偷襲,他們巴不得不去救援興元府呢。

因此武定軍一直打得不甚賣力,李進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只能拿孫漢韶去壓王環。

正在此時,繞道的騎兵終於出現了,雖然他們被焦繼勳安排的一百人阻擋,但也造成了焦繼勳部腹背受敵的情況。

李進再次請求王環把正在驚動的武定軍撤下來,然後挑選精銳跟他山南道牙兵一起進攻。

王環眼看能打下來,也怕孫漢韶責罰,於是同意了。

焦繼勳也知道這是最後的關鍵時刻,他親自帶著五十人去協助擊退蜀軍騎兵,而後對著長子焦守忠及士兵們說道。

“今我等入興元府,殺蜀人甚多,仇已經結下。

況且大周只有戰死之勇士,絕無屈膝苟且之懦夫,若我等戰死,父母妻兒自有聖人撫育恩養,願諸君與我並肩死戰!”

尚存的七百餘人士氣如虹,不管是出於對張鉊的崇拜,還是朝廷對他們家卷的照顧,以及自身的榮譽,這些人就從未想過要屈膝。

雙方都是不要命的勐攻,戰鬥到激烈處,焦繼勳長子焦守忠兜鍪都被蜀軍用骨朵打破,血流滿臉還在堅持戰鬥。

望仙橋就這麼寬,蜀軍不管一次性投入多少人,始終無法把對面這些連朝食都沒吃的周軍趕下橋。

過河的三百騎兵除了圍著周軍轉圈以外,根本找不到突入的破綻。

李進還要加碼,卻只聽身後戰馬奔騰,一個負責殿後的武定軍都頭,滿臉是血的飛奔到王環身邊,見了王環就放聲大哭。

“北兵在儻駱道中藏了大兵,咱們一走,他們就出谷口勐攻,源州..源州已經被他們攻陷了。”

武定軍大譁,山南道的牙兵也面面相覷,王環只覺得天旋地轉。

他的父母妻兒和族人數十口,可都在源州城中,手下四千武定軍的家屬,也大多都在源州城及左近的城鎮中。

王環當即就要帶人回源州,只是還沒行動,遠處塵土飛揚,李榮帶著昭義鎮,追趕而至。

王環和李進沒有辦法,只能往城固縣中退去。

而且由於李榮來的非常快,給蜀軍的視窗時間很短,焦繼勳也粘著不放,導致蜀軍根本沒辦法從容撤走,一路上從源州帶來的輜重幾乎全部丟失,民夫大部分跑光。

當李榮和焦繼勳兩人見面的時候,那可真是百感交集,難怪當年石敬瑭手裡有興元府,都不願去滅掉孟知祥。

這不是不想,是不能。

這一路,兩人經歷的艱辛,簡直是說十天也說不完,不過現在,終於看到勝利的曙光了。

而狼狽退到城固縣中的王環和李進,這時突然又覺得上當了。

因為李榮追擊而來的兵馬,竟然只有兩千餘人,就算加上焦繼勳的七百多人,總計也就三千出頭,而他們則足足有八千餘人。

於是兩人一番商量,竟然又打起旗鼓出門來,想要與李榮和焦繼勳野戰。

對於蜀軍的這個要求,焦、李二人那是喜出望外,簡直就是送上門的大禮包!

於是雙方城固縣西擺開陣勢一場大戰,蜀軍六千餘人勐攻周軍不足三千人,結陣而鬥四場,戰鬥半個時辰後,蜀軍丟下六七百具屍體,倉皇跑回了城中。

現在他們徹底服氣了,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八千人被三千人圍在城中,他們也認了。

兩天後,接到李榮通知的爾朱景,終於率禁軍豐安鎮兩千人趕到,周軍增至五千餘人。

爾朱景身為東歸派的大將,地位和聲望都在焦繼勳與李榮之上,他一到,本來分成兩撥的周軍,立刻就被捏合成了一個整體。

爾朱景一邊命大軍開始攻打小小的城固縣,一邊將各軍挑選出來能認得幾個字的低階軍官,放一些出去控制周圍各處路口和渡口。

四月二十,八千人擠在狹小城固縣中的蜀軍繃不住了,著急回師的李進率兩千人開啟西門,向興元府方向突圍而出。

爾朱景立刻命焦繼勳去堵截,最後在湑水邊追上了李進的兩千人。

焦繼勳以弓弩攢射突圍的蜀軍,蜀軍則因為前番退入城固縣城時,丟掉了大部分的輜重而沒多少人著甲。

被攢射的蜀軍返身兩次衝擊,都被擊退,最後只能不顧性命往湑水中跳去,餘著十不存一。

軍帥山南道節度衙內馬步指揮使李進,也被射死於亂軍之中。

而老巢被斷的源州武定軍節度使在爾朱景派出使者的勸降下,於午時後開啟城門,向爾朱景請降。

孫漢韶期待的援軍,全軍覆沒。

。。。。

四月二十二,收編完蜀源州武定軍的爾朱景,親率大軍西進到達興元府城外。

由於主力被堵在了興元府西北五六裡處,興元府城中兵力空虛,爾朱景還沒開始攻城,興元府的士民紳商就哭嚎著出門四散奔逃,一副末日景象。

孫漢韶收到訊息,絕望中只能放棄地利,全軍往後退往興元府。

行進中,羅玉兒遣李存惠率右羽林衛兩千騎搶先突襲退後的蜀軍,蜀軍人心惶惶又被前後夾擊,只接戰約一刻鍾,三萬餘人就全線崩潰。

孫漢韶在心腹的護衛下,率兩百餘騎向興元府以南的米倉道倉皇逃遁。

他的三萬大軍則繼源州武定軍後,全軍覆沒。

整個興元府所在的漢中地區,落入了周軍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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