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賢瑀再次回到了涼州,對於這座城市,他是非常熟悉的,畢竟年少的時光中,大部分都是在涼州渡過的。

只不過對於裴遠,他就有些陌生了,實際上在這之前,張賢瑀壓根就沒見過裴遠。

倒是裴家大娘子,張賢瑀還有些熟悉,他們一起在永訓宮中的學堂中一起讀過書。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飄過,來人身著男裝頭上還帶著幞頭,騎著一匹神駿的白馬,看起來英姿颯爽,頗有盛唐氣象。

張賢瑀一眼就認出來人是誰了,正是裴遠的長女,裴大娘子。

“胖墩兒,你都長這麼高了?也沒那麼胖,終於有點男兒氣質了。”

張賢瑀難過的閉上了眼睛,胖墩兒這個本不是這個時代的詞,出現在這個時代,還得託了他父親紹明天子的福。

自從張鉊叫張賢瑀胖墩兒後,這個詞,幾乎成了他的代名詞。

裴大娘子又上上下下審視了張賢瑀一番,直到後面的承天涼州府判官薛歸忠乾咳了一聲,方才顯得稍微有那麼點不好意思的退後。

她這麼看是有原因的,因為裴大娘子是知道張賢瑀來幹啥的。

張鉊當然不可能真的讓張賢瑀這個毛頭小子自己去提婚事的事情,早就讓河西行省按察使沉知海,去跟裴遠交談過了。

沉知海出身涼州六穀部的陽妃谷部,是拿得出來族譜的隴右漢將後人。

沉家雖然沒出多少大才,兒子沉念般也不過才一府府尹。

但沉家和趙家作為六穀部中的漢人部族,一直是張鉊統合涼蘭六穀部的關鍵角色,在河西聲望卓著,是裴遠治理以承天涼州府為中心之大河西最得力的助手。

由沉家的當家人沉知海去向裴遠提親事,是最為恰當的。

而裴遠對於子女的教育,又極具大唐風格,加上承天涼州府的地理位置和民俗風情,因此造就了裴大娘子風風火火,敢愛敢恨,巾幗不讓須眉的性格。

出發來迎接張賢瑀時,裴遠早就跟裴大娘子說了此事,所以裴大娘子才會用觀察未來夫君的目光觀察張賢瑀。

結果讓她很滿意,張賢瑀的母親阿依古麗雖然不是很受寵,但那是因為身體問題,並不是不漂亮,相反是個相當美麗的回鶻小娘。

張鉊雖然稱不上帥,但至少也有平均水平,這就保證了張賢瑀不可能長得太醜。

加上張賢瑀這些年逐漸長開了,身體也愈顯強壯,沒了幼時的胖乎乎,當然能讓裴大娘子滿意。

只是張賢瑀心裡還是有點小小的失望,裴大娘子英氣十足,但長相只能說差強人意。

這是必然的,大娘子是裴遠昔年還沒發達時就有的女兒,當時裴遠混的極不如意,當然也找不到什麼美人做妻,裴大娘子自然在相貌上,也不會有太多出彩的地方。

唯一能稱得上是幸運的地方,就是裴大娘子沒隨了裴遠那雙細長妖異的眼睛,不然就會破壞了唯一能稱道的英氣。

不過張賢瑀也沒把這當回事,別說裴大娘子相貌還說的過去,就是醜的跟嫫母無鹽一般也無所謂。

只要她是裴遠的女兒,能有嫫母無鹽三成的能力,就足以掩蓋任何相貌上的缺點了。

“臣,承天涼州府判官、涼州府兵馬督監薛歸忠見過二郎君!”

新龜茲城出身東歸派,普遍在張周混的不算很好。

因為他們畢竟東躲西藏了好些年,族人的教育雖然盡力維持,但水平不可能很高,加上時刻面臨生存的危機,武力也差了點。

所以雖然聽著安西軍後裔加東歸派的名頭很響,但是沒出過什麼名臣大將,只是像薛歸忠這樣的中下級文官武將極多。

張賢瑀能跟裴大娘子談笑,但是對於薛歸忠,可不敢託大,他趕緊快快走了兩步,將準備一禮到地的薛歸忠給把住。

“三叔,你可不能這樣,要是受了你這一禮,回頭聖人能把小侄的腿給打折。”

一句話就把薛歸忠給說的喜笑顏開,他也把著張賢瑀的胳膊笑著說道。

“二郎君真是長大了!請隨臣入城吧,郡公就在城中等你呢。”

張賢瑀的到來,讓涼州府的所有人都動了起來。

因為大家都知道,聖人就要去敦煌為令公大王曹議金扶棺歸鄉了,他們都以為張賢瑀是來打前站的。

因此各種宴請、吹捧,展示自家實力甚至送女上門的都有。

裴遠只當沒有看見,更沒有去阻止,直到張賢瑀直接讓小黑熊張烈朝在門外擋駕,所有人都不見,所有禮物都不收之後,裴遠才決定正式跟張賢瑀好好談談。

因為這證明了張賢瑀是個有逼數的皇子,不然就張賢瑀這個不上不下的地位,心裡對自己的定位沒數的話,是很容易出問題的。

女兒裴大娘子倒是很高興,他母親四年前去世後,父親裴遠又續娶了正妻。

她這繼母出身沙州陰氏,與蔡國公陰正奇(陰鷂子)是沒出五服的堂兄妹。

同時紹明天子的祖母,正是她繼母陰氏的嫡親姑祖母。

地位擺在這裡的,雖然繼母跟她沒什麼衝突,但還是有些看不起她這鄉下婦人的女兒。

裴大娘子表面英氣十足,實際上是為了掩蓋內心的不安。

但最近繼母對她的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用說,只有因為她即將成為聖人兒媳這一個原因。

所以張賢瑀還沒到,裴大娘子就已經不停在裴遠身邊晃來晃去,還破天荒的穿上了襦裙、花了花鈿,點了腮紅。

裴遠看著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兒,啞然失笑了片刻。

“女大不中留啊!這才見幾面,魂都丟了!”

裴大娘子稍微害羞了一下,隨後臉色就恢復如常了,隨後看著裴遠問道:“耶耶不為女兒高興嗎,怎麼反倒有些愁眉不展的?”

裴遠沉默了片刻,他與張聖人之間,可以說心意相通,因為兩人都是一類人,他裴遠既可以說是元從重臣,又是第一個投靠張鉊的中原文士。

在張鉊進軍中原的過程中,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是他這些年久在邊鎮,與皇帝之間缺少了當面的溝通。

加上他雖是元從,但一不是元從派,二不是東歸派,涼蘭六穀派好像也算不上,同時中原的文臣武將也不把他裴遠當成中原人,而是視為涼州來的從龍功臣。

這就導致了裴遠雖然位高權重,但卻成了孤臣,與張鉊之間,極度缺少溝通的渠道。

距離會產生美,也會產生疏遠。

偏偏裴遠在涼州的鎮守工作,又容不得他思前想後,多方顧慮,他只有擺出強硬的姿態,才能壓制住這河西遍地的從龍功臣和皇親國戚,從而完成張鉊給他建設好大河西的任務。

這些年,明裡暗裡到張鉊那裡告裴遠狀的人可不少,雖然都被張鉊給壓了下來,但天知道,皇帝對他這種無上限的信任,能維持到什麼時候。

裴遠也知道張鉊要他去幹什麼,更知道這件事情的兇險程度。

萬一聖人頂不住來自佛門及各方的壓力,他裴遠搞不好就要搭上全家的性命了。

其兇險程度,可以說也就比歷史上的晁錯為漢景帝削藩稍微輕那麼一點。

裴遠在此刻,心裡甚至已經起了辭官歸鄉避禍的念頭,但心裡又實在不甘,也覺得對不起皇帝的信任。

可以說,到了這時,他仍然還有些猶豫。

張賢瑀很快就到了,他跟裴大娘子兩個年輕人相視一望,兩人臉上都浮現出了甜甜的笑容。

裴遠一看,心裡更加不是滋味了,他重重的咳嗽了一聲,裴大娘子立刻閃人不見,張賢瑀則趕緊口稱伯父,搶先給裴遠施禮了起來。

兩人的談話沒有第三人在場,張賢瑀對裴遠有些不熟悉,裴遠則因為還在考慮值不值得就為了這麼個不太受寵,沒有背景的皇子就下下大注,因此氣氛有點尷尬。

直到談到了未來,兩人的談話才稍微有那麼點翁婿的意思。

“二郎君日後要去怛羅斯?”裴遠低聲問道。

對於就在河西的他來說,並未像中原人那樣,把河中視為絕境天涯,雖然確實遠,但遠也有遠的好處。

別人都覺得張賢瑀的身份尊貴異常,但裴遠不這麼認為。

聖人年富力強,現在一直在打仗都有六子九女了,要是天下一統後,誰知道會不會像大朝順宗那樣有五十個子女。

到時候沒什麼背景的張賢瑀留在中土,很難說能有多高的地位。

而去了河中就不一樣了,夏君夷民之下,就是百萬人口的大國國王也做得,自己的女兒也有成為王后的能力。

張賢瑀當然不知道裴遠已經在心裡想了這麼多,他低聲回答道。

“夏君夷民,是大人的夙願,某自河中來,再回河中去為我大周開疆拓土,也是應有之義。”

裴遠澹澹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你應該娶碎葉郭家的女兒,或者娶你那半個外祖李國守的孫女。”

張賢瑀看著裴遠,舉起酒杯向他請酒,兩人對飲一杯後,才開口說道:“夏君夷民,誰是君誰是臣,自然要弄的清清楚楚。

碎葉郭家已經信了大秦法,願意東歸的都已經東歸,剩下的人是不是還能做炎黃貴胃,還要看他們的表現,可為援,不可為依靠。

至於我那外祖和舅舅們,尚不知天時啊!但願小侄能拯救走入歧途的他們。”

剛才裴遠說讓他娶郭家女的時候,張賢瑀看著屏風後面似有人影晃動,頓時心裡透亮。

裴遠也很驚訝張賢瑀這個年紀,能對河中局勢有這份認識。

“可是不依靠碎葉郭家和怛羅斯李家,你又要如何在河中立足呢?”裴遠丟擲了讓他最感興趣的問題。

張賢瑀對著裴遠,極為熟練的捏了個幾個法印,捏法印的同時,嘴裡還唱唸起了無上天度厄解釋本源經。

唱唸完畢,張賢瑀臉色肅然的說道:“山川異域,萬般皆不足恃,唯有六法宗可為倚仗。

某是無上天的血脈,難道還做不得一任法王嗎?”

裴遠此時也正視起了面前的年輕人,身在河西,他當然知道六法宗的威力,不過他還是搖了搖頭。

“六法宗非是萬能,且與我華夏道統相悖,完全倚仗六法宗,那就不是夏君夷民,而是變夏為夷了。”

“白郡公與交城伯正在草原為聖人整理秩序,六法宗在草原上的傳播,有我張家數十位大德捨生忘死不辭辛勞的傳播已將大成。

聖人欲在草原上設立十二萬戶,若是能得到乃蠻、尹麗等萬戶中之一伴隨西去,六法宗就可以是萬能的了。”

裴遠不得不承認,紹明天子張聖人真是個怪人,在此之前,中原王朝的皇帝,從來沒有哪個是中原還未統一,但是草原已經快整合的差不多了的。

而且這還挺有用,因為要拿下河中乃至波斯,光靠漢人根本不可能,必須要靠草原上的武裝牧民。

現在張聖人以六法宗為紐帶,十二萬戶為規矩,河中乃至波斯的好日子為誘餌,確實有了驅動大漠南北的能力。

想了想,裴遠提醒道:“若是如此,尚缺一股漢地勢力的幫助才能夏君夷民。”

張賢瑀聞言站了起來,對著裴遠一揖到地,“這漢地勢力,不正應在哥哥身上嗎?”

‘伊呀!’有人輕輕的驚呼了出聲,緊接著裴大娘子直接從屏風後面出來了,眼裡閃著希冀的光芒看著裴遠。

哥哥?你乾脆喊岳父得了。

裴遠站起身來,他一輩子都算計別人,但這次終於被個小子給算計了。

剛來不過三四天,就把他女兒的魂給勾走了,當然,還用一個小小暢想,也讓裴遠心中起了波瀾。

他生平最懊悔的,就是當年沒能到沙州,然後跟著張鉊一路西去揚威異域,現在張賢瑀,算是間接給了他一個填補遺憾的機會。

“怛羅斯太小了,某家立刻寫奏疏,當為二郎求得大宛之地。”

大宛就是塔什干,挨著被於闐控制的寧遠(費爾干納盆地),既有依靠又富庶,能立一個大國了。

張賢瑀大喜,立刻就要彎腰下拜,裴遠也沒阻止,而是生受了張賢瑀一拜,從這時候起,兩人的翁婿身份,就算定了下來。

拜完,張賢瑀才從懷中掏出了一份書信,“此乃聖人給哥哥的書信。”

裴遠趕緊雙手接過舉到頭頂,隨後才拆開,只看了幾句,他就呆住了,看著張賢瑀說道:“犬子何德何能,怎堪配常樂公主?”

本來張鉊和曹延禧的嫡長女常樂公主張祺楠,是要配給李聖天嫡孫的,但是現在兩家都沒再提了。

因為張鉊雖然稱呼曹元猩為妗娘,但實際上兩人是有血緣關係的表姐弟,反倒是張鉊和李聖天沒有血緣關係。

如果不從張鉊嫡母慈佑太后這裡論,而從曹元猩這裡論的話,李聖天的長子李從德,根本不是張鉊的表兄,而是張鉊的表侄子,還是有血緣關係的表侄。

那麼李聖天的孫子,也就是張鉊的侄孫子。

把女兒嫁給侄孫子,雖然隔了好幾重關係,在河西和安西,問題不大,但張鉊當了天下至尊,還舉起了儒家的旗幟,就很不合適了。

張鉊提出過一個解決方案,那就是于闐換個非曹元猩所出的王子來聯姻,但曹元猩直接都給否了。

她寧願不跟皇室聯姻,也不想于闐六個王子中非她所出的能娶到皇帝的嫡長女。

張賢瑀和裴遠都是知道這事的,這些年關於常樂公主的婚事,可謂天下側目。

南唐國主李璟更是連續上書十餘次,禮物送了快十萬貫,四處打點能說得上話的人,想為他的長子李弘冀,求娶張鉊嫡長女常樂公主。

張賢瑀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這會他可以不說話。

果然裴遠繼續看下去,張聖人回憶了兩人的點點滴滴,直言對不起裴遠,讓他久在邊荒。

但天下未定,只能苦了他這個心腹重臣,最後還承諾,翌日圖畫功臣像,裴遠必然在最前列。

“聖人恩比天高,裴玉英此生是難以報答了。只願生生世世,永遠追隨聖人!”

裴遠大哭,向著長安的方向三跪九叩,拜伏在地。

滅佛工具人,終於上線。

。。。。

與此幾乎同時,孟蜀皇宮中,一場血腥的變亂剛剛結束。

孟昶假託找中書侍郎,同門下平章事、遂州武信軍節度使張業詢問兵事為藉口,將張業與其子張繼昭,召回成都府詔對。

張業父子不知是假,大意回到成都府,剛一進皇宮,就被孟昶命宮中武士亂刀砍死。

隨後孟昶令老將石頵領禁軍左匡聖都趕往遂州,將張業父子的黨羽全部殺光。

周蜀尚未開打,孟昶先以狠辣的手段殺了數千人,顯示出了絕不同於十幾年後的果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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