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鉊以極大的毅力,壓制住了內心的憤怒,就連一同跟他到香積寺的李聖天,都不知道那日清晨發生的事情。

安排完了一切,命張昭節(瓊熱多金)親自率五百精騎護送張賢瑀去河西以後。

張鉊再命羅玉兒率昌國鎮在前開道,左龍驤衛為先導,右羽林衛殿後,右神威衛為中軍貼身保護。

張鉊就不信了,他的右神威衛中還潛伏著安思重這樣的叛逆!

得到了這樣的信任,焦繼勳立刻率領右神威衛十將以上的軍官,單膝跪地在張鉊的車架旁邊。

這位比張鉊大十一歲的儒將感動得淚流滿面,周圍的右神威衛軍將們雖然沒有說什麼,但那極度感激的神色,張鉊不用眼睛觀察都能感覺得到。

估計右神威衛中要是再出一個叛逆,不用張鉊怎麼樣,他們都能直接去抹了脖子。

等張鉊上了車架後,焦繼勳轉身看著身後的數十軍將,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今次是聖人保住了我右神威衛的顏面。

諸君當明白,要是右神威衛出了安思重這樣大叛徒的訊息傳出去,我等還如何在親軍五萬戶中立足?

吾等拿著最高的賞賜的薪餉還出了這樣事情,禁軍八萬戶,各地衛所軍甚至各地巡檢牙丁,騏驥、槍棒、弓箭三社的健兒,該如何看待我們?

自今日起,護衛時必須最少有兩個將虞侯在場,把你的同袍當做敵人一樣監視。

哪一組出了問題,某家就親自砍下他的頭顱,然後再自裁向聖人謝罪。

回到長安城以後,各將虞侯親自組織內部調查,所有人都必須報告父族、母族、妻族這三族中親友的情況,特別注意家中有虔信佛陀的,跟寺廟有密切來往的。

咱們絕不能辜負了聖人今日的信任!”

不愧是儒將,焦繼勳發了狠之後,還是很有手段的,連張鉊沒要求的內部自查都開始組織了。

各級將官也沒說什麼就同意了,放在以前他們肯定不會幹,但是這個時刻,大家都義無反顧的表態支援。

焦繼勳說的很明確了,這次實際上是張鉊這個皇帝在為他們兜底,不然這事情大肆傳揚出去,結果就是右神威衛無法在親軍中立足。

同時,待遇最好的親軍作為一個整體,也將無法面對禁軍、衛所軍和各地巡檢牙丁和健兒的洶洶之口。

到那時候,右神威衛就成了全體親軍的罪人,他們所有人的前途和富貴,都要沒了。

乘輿內,將焦繼勳以及全體右神威衛感動到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他看的張鉊,卻不是一點防備都沒做。

雖然張鉊將特意將張昭忠和張昭就兩人給打發離開了身邊,但是他自己,卻在寬大的帝王袍服中,穿了一件價值萬金,用人力一環一環打造的純鋼絲環鎖鎧。

有這件寶甲在,除非有人在遠處用伏遠弩或者博浪沙那樣的巨錘來刺殺他,不然憑藉這件甲胃和張鉊的武藝,絕對可以撐到張昭忠和張昭就前來。

。。。。

慕容彥超就在距離大軍幾里外的山腰上蹲著,當幾個吐谷渾遊騎來向他彙報,說是皇帝仍然在用右神威衛為中軍之後,他就暗暗嘆了口氣。

身後的某些光頭們啥都不懂,還認為皇帝是在慫了,不敢真的來個大清洗。

還在幻想著,皇帝能就此知道他們的力量,可以為以後與皇帝討價還價提供資本。

聽到這些奇葩言論,慕容彥超立刻就想跑路。

這都是些什麼蠢貨啊!皇帝哪是慫了,這是以極大的氣度壓下了怒火,先求安定內部不造成大的動亂,最後再來收拾他們。

而能遇到這種事情還可以隱忍不發的皇帝,往往都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麼好說話,而是心狠手辣的典型。

慕容彥超相信,等紹明天子騰出手來以後,一定會發動百倍的兇狠報復,到時候這些人,沒一個會有好下場。

既然這樣,那要不要拿這些人切賣個好價錢?

這個問題,在慕容彥超的腦海裡不知道轉動了多少次,而現在,他又走了到了抉擇的當口。

只是思慮再三後,慕容彥超最終選擇了放棄。

因為這次的謀劃,李業是參加了的,此人是劉知遠正妻,慕容彥超嫂子李三娘的幼弟,也是劉知遠之子劉承佑的親舅舅。

慕容彥超長長嘆了口氣,李三娘和劉承佑能活下來,本來就是紹明天子格外開恩了,要是李業被牽連到,別的不說,劉承佑大機率是要沒命的。

而劉承佑已經是兄長劉知遠唯一的子嗣了,而且至今也沒個一男半女的。

慕容彥超這人怎麼說呢,年輕時就是殺人越貨的賊匪,從軍後也不怎麼守軍法紀律,如果不是兄長劉知遠四處求情,腦袋不知道丟過多少回了。

後唐明宗天成二年(927),他在晉州與人爭鬥不小心中了埋伏,被砍了十幾刀差點就沒命。

逃回太原後,是大嫂李三娘衣不解帶,如同母親般照顧了他兩個多月,方才讓他撿回一條命。

可以說,兄長劉知遠夫婦,幾乎就能算是慕容彥超的父母。

他一想到出賣了這些人,就可能讓大嫂有性命之憂,兄長劉知遠絕後,頓時便熄滅了這份心思。

這個人在勐將如雲的五代,也能算得上有數的悍將,雖然為人無賴、貪財,但非常講義氣,懂報恩。

當年他與皇甫遇一起殺回契丹軍陣中救出杜知敏,就是被皇甫遇的義氣所感染。

而他在張鉊麾下都已經做到都虞侯的位置了,劉知遠只託人帶了個信,慕容彥超就棄官跑回了河東,則是為了報恩。

他也算在張周軍中混過一段時間,不可能能看不見強弱,但仍然冒險跑回了河東。

所以慕容彥超,實在幹不出這有可能會導致劉之遠絕嗣的事情。

而且,就算是慕容彥超下定決心去舉報,他也不認識人啊!

來的這些,他就知道有淮北賊李仁恕,其餘人名基本都是假的。

那個召集者法智大師,更是肯定連佛號都是假的,是不是和尚都未知。

中原的佛門,肯定深度參與了,但都隱居於幕後,一個顯眼的都沒出現,慕容彥超壓根無從舉報。

還是先回河東石、嵐等州躲上一段時間吧!

那裡的吐谷渾人正在被不斷外遷,局勢混亂的很,到處都有跑到深山去對抗官府的各路強人,慕容彥超本就是河東人,那就更容易藏匿蹤跡了。

。。。。

張鉊剛回到長安,還沒住進稍做修復的太極宮中,就聽的外面馬蹄陣陣。

不一會內侍來報,左羽林衛郎將高懷德率左羽林衛三百騎趕到了。

張鉊大笑著迎了出去,從江陵府順江而上幹苦差事有郭榮和趙匡胤。

那麼爬蜀地高山,去拼命的事,自然就輪到高懷德了。

高懷德跟著父親高行周和慕容信長在燕雲呆了一段時間後,又成熟了不少。

隨著高懷德來的,還有安州安東大都督慕容信長和他父親北平府範陽軍節度使高行周的奏疏。

張鉊先示意高懷德先坐下休息一會,他則先看起了高行周和慕容信長的奏疏。

高行周的奏疏相對簡單一些,說的都是關於幽雲之地的土豪,陰山、燕山以北的塞外各族是如何被他一一招攬收服等事情。

這就就是一份述職報告,不過在最後,高行周還是提出,方今天下,聖周開創新氣象,各地均無多少節鎮,河北不應搞特殊,希望張鉊能將北平府範陽軍節度使這個節鎮撤銷。

看完了這個奏疏,張鉊感嘆著對高懷德說道:“吾沒有入中原時就聽人說,媯州高行周忠忱謹厚,一心謀國而不貪戀權勢。

今方知果然如此,汝父有古之名將之風,可比大朝汾陽忠武郡王。”

高懷德聽的心花怒放,不過還是知道分寸,他喜滋滋的應對道:“臣家乃是聖周勳戚,當然要為大家效死命,僕大人素來最是推崇忠武王,常常以忠武王的事蹟激勵臣下。”

汾陽忠武郡王郭子儀那可不是一般人,歷史上就沒幾個人能做到郭子儀這樣,立下挽天傾大功還能全身而退,最後子孫後代與國同休成為帝國頂級豪門的。

高行周顯然離郭子儀還有相當大的距離,但高懷德作為兒子,自然不能說高行周不如郭子儀,只能委婉的把郭子儀說成高行周的偶像。

張鉊也很滿意,高懷德不但是個無敵勇將,情商更是沒的說,是個可以託付大事的。

“太尉既然說要廢除節鎮,定然還說了解決辦法的,你且道來。”

雖然高行周想要幫張鉊走完廢除節度使的最後一步,但是天下的節度使可不止北平府範陽軍節度使這一家。

還有符彥卿的常山府彰德軍節度使,安審琦的北海府(青州)平盧軍節度使,李榮的上黨府昭義軍節度使三家。

也肯定是有鑑於此,高行周才會將自去藩鎮這事夾到‘述職報告’中來說,也沒有具體提及解決的辦法。

高懷德把手一拱,“大家果然聖明燭照,臣父奏疏發出之日,常山府符太尉,北海府安太尉的奏疏,也已經發出來了。

此並非我高氏一家願意去節度使號,符、安二位太保,也願意去節度使號。”

張周現在的節度使,當著真是沒什麼味道,牙兵攏共就一兩千人,而且現在吃香的武人是親軍和禁軍,導致了就沒什麼勇士願意來當牙兵。

對於節度使來說,這一兩千人說是牙兵,還不如說是一點親衛。至於節度使的人事和財權,早就被一大票字尾官職給收走了。

現在的節度使,是根本沒多少權力,還要頂著一個藩鎮的名頭,被人側目而視,真的沒什麼意思。

“臣父建議聖人,不如罷黜節度使官職,將雲州以東的北平府十二州加上從契丹手裡拿回來的承德府、平州等新建安東行省,以北平府為省府,再冠以持節都督名號就行。”

高行周沒有說符彥卿和安審琦這邊的事,因為他兩問題的好解決,免除了節度使官職,就地任命為行省平章就是了。

麻煩的是高家的北平府範陽軍節度使,因為這地方在行政上是屬於河北行省的,要是撤銷的範陽軍節度使,那麼北平府的地位就會急劇下降,不利於針對塞外諸族。

所以乾脆新建安東行省,再用兩漢魏晉南北朝用過的持節都督名號。

比如要在北平府屯軍防備契丹以及勾連塞外事,那就任命一個持節都督安東行省諸州府縣軍事就可以了。

持節都督可以督管所包含地域除親軍以外的軍隊,並且有事的時候就可以建立,無事就可以撤銷,屬於位高權重但不是常設的官職。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特別高明的制度,因為最初的節度使就是這麼設立的。

不過到後來因為國家逐漸無力負擔地方軍費以及邊防需要等等七七八八的原因,而逐漸權力下放變成了節度使。

張鉊忍不住呲了呲牙,這歷史果然就是迴圈而已,估計等個一二百年,張周的持節都督某地軍事,又會演變為現在的節度使。

不過在現在這個其興也勃焉的時候,這個制度,肯定是比散發著腐朽和割據氣息的節度使要好的多。

而且高行周故意把都督這個職位拿出來說事,想來一定是在範陽軍節度使的任上幹的有些憋屈。

因為慕容信長就在北平府以東的平州,任安東大都督。

不用想,高行周估計也就能指揮得動範陽軍這兩三千人。

慕容信長是什麼人?那是皇后曹延禧的親侄子,貴妃曹延鼐的兒子,張聖人的半個養子兼頭號打手。

母親曹三娘子延鼐跟隨皇帝起自微末,可以算是元從派的成員。

加上慕容信長名滿天下,還是後朝明宗的女婿,晉主石敬瑭的連襟。

這樣恐怖的身份地位,就算他為人謙和,但圍繞在身邊的爪牙謀士能個個都是謙和的?

高行周是外戚,也是宿將,還是前輩,明面上還是一鎮節帥,卻只能給慕容信長打下手,定然過的相當憋屈。

張鉊澹澹思考了一下,確實他有些欠考慮了,想到這張鉊對高懷德說道。

“娥娘已經懷有身孕了,最近正吐的厲害也憔悴了不少,一會藏用你去看看她,陪她說上幾句話。”

高懷德大喜,妹妹高娥娘嫁到杜家去了半年始終無所出,跟著皇帝也有一年,還是沒動靜。

高家一直擔心高娥娘是不是不能生育,這好不容易有個女兒當了后妃,要是不能生育,那就是太讓人難受了。

這會聽說妹妹已經有了身孕,哪怕在張鉊面前,高懷德也一蹦三尺高。

“恭喜聖人,賀喜聖人,那臣現在就去看看娥娘。”

高懷德當然也明白,張鉊這是在送客了,所以樂呵呵的就被內侍領著,往高娥娘的院子走去。

高娥娘本來是因為沒有懷上所以才被選中隨駕,現在突然知道懷孕,又是高興,又有些失落,加上路途顛簸,正不舒服的很,看到兄長來了,頓時也高興了不少。

高懷德走了,張鉊則開始思考,慕容信長在身邊的時候,張鉊不覺得,現在連高行周這樣的勳戚宿將都抵擋不住他的威勢,張鉊才對好大兒的聲望和能力,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

估計自己要是昨天在香積寺被人刺殺的話,好大兒應該就是當仁不讓的接班人了,恐怕皇后曹延禧都會願意親侄子慕容信長來掌控大局。

目前來說,高行周的罷黜節度使奏疏一旦被批准,那麼高行周也肯定是不願在北平府呆了,慕容信長接任整個安東行省,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雖然張鉊不懷疑慕容信長對他的忠誠以及感情,想來慕容信長也不會存有不該起的心思,但必要的牽制,還是不能少的。

必須要給慕容信長配一個合適的副手。

那麼誰合適呢?張鉊想了想,折從遠的名字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折從遠雖然出身府州偏狹之地,但是得益於後世的好名聲,張鉊對摺家,那是恩遇非常。

折從遠自己從區區府州刺史,一躍成為了寧夏行省平章。長子折德扆是朔方行省平章。

次子折德願就更不得了,不但是張聖人義子,還娶了張聖人的堂侄女,算得上是沙州張家宗室的成員之一。

目前就任河東防禦副使,大同府(雲州)府尹,大同府兵馬督監。

折家可謂滿門皆貴,整個河東-代北一系的武人中,就沒有誰能比折家還要得寵的,張鉊幾乎是把半個西北的防禦,都交給了折家。

因此折家對張鉊極為忠誠,是可以放心用的。

盤算半天,張鉊決定了,以北平等十二府州加上遼西的平州等地組成安東行省。

讓慕容信長就任安東行省平章兼防禦使,同時命他持節都督安東行省軍事。

也就是說,有了持節都督的頭銜,進入安東行省的禁軍,也會歸慕容信長管轄。

同時,調折從遠為北平府府尹兼北平府兵馬督監,只不過折從遠原本就是一省平章,現在成了府尹明顯就降級了。

於是張鉊準備給他加上一個督管山北契丹、奚人及諸胡事,級別按一省平章來,讓他負責整個燕山以北的諸胡之事。

寧夏行省這邊,平章一職就由吳巒接任。至於高行周,張鉊準備把他調到朔方行省去擔任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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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的朔方行省平章折德扆,張鉊準備打下蜀國後,將蜀國暫時分西川和東川兩個區域控制,折德扆就去東川做平章,順便主持對後世渝貴兩地土著的招撫工作。

這樣既打破了折家一直盤踞西北形成的本地化,又能多一個安定蜀地的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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